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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爾慶典結束嚴汝筠和薛朝瑰回了新房休息,並沒有趕回醫院,我在一名護士攙扶下到育嬰室看了心恕,幾天過去她五官好像長開了不少,能隱約看出嚴汝筠的幾分樣子,可惜沒有他更好看。
護士告訴我這裏照料著七八名早產兒,唯獨心恕的哭聲最亮,繈褓中就脫穎而出,想必長大一定很有出息。
我覺得好笑,手指在玻璃上敲了敲,她恰好眼睛看向外麵,和我四目相視,軟綿綿的小手在床欄邊動了動,我看著她心裏暖得幾乎溢出水來。
這是我的女兒,她投生給我,不論怎樣艱難我都要為她掙得最好的前程。
林媽第二天一早拎著早餐進病房看我正拿報紙愣神,她一眼發現那是崇爾昨晚慶典筵席的報道,頭版頭條碩大一張相片是薛朝瑰挽著嚴汝筠手臂笑靨如花接受祝福的樣子,那樣的氣度和風采,一看就是穩坐正室的得意,她在向所有人宣告,即使我生了孩子又怎樣,她並不受絲毫影響,也沒有動搖任何,她依舊是最體麵穩妥站在他身邊的女人。
我沒有吵鬧,也沒有質問,隻是一臉平靜,將那些字讀了不知多少遍,看記者一次次稱呼她嚴夫人,覺得刺眼,又覺得麻木。
林媽知道我剛生了孩子情緒不穩,許多產婦染上抑鬱症都從這個時候開始,她嚇得臉色一變,放下水壺衝過來要奪走報紙,我眼疾手快換了個角度,避開她的手。
“夫人,您看這些幹什麽,這些耍筆杆子的人,有幾個正兒八經報道實事,都添油加醋捕風捉影。您生了個漂亮白嫩的女兒,先生喜愛得不得了,他們心知肚明。我看他是發自內心的歡喜高興,他看著小姐的眼神總不會錯,溫柔得能溺出水來,恨不得立刻抱一抱親一親。您吉人天相,現在也許失意,可誰又能說您以後不得意呢,好事多磨。何況薛小姐她也在羨慕您,這樣的大家族啊,沒有什麽比孩子傍身更可靠保險的籌碼。您已經贏了,贏得幹脆利落,您何必用輸者的姿態過生活呢。”
她從床底下抽出一隻紅色喜盆,往裏麵澆了些熱水,又兌了點涼的進去,她調試好溫度泡了條毛巾,為我細致擦手,“生產是一道鬼門關,更是一麵照妖鏡,你拚死拚活為怎樣的男人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出產房那一刻就都知道了。他值不值得,是否真的在乎你看重你疼惜你,看他有沒有那樣焦急記掛你的安危,就一清二楚了。女人一輩子如何幸福,要看產房那一天是怎樣,女人一輩子如何不幸,也在這一天。你嫁的值不值好不好,他平日對你的疼愛是為著你這個人還是你的用處你的子宮,這一天這麵鏡子照得最清晰。”
她說著話將濕毛巾扔進盆裏,想要端起倒掉,我叫住她指了指牆壁掛著的鏡子,讓她拿給我照一照。我從生了孩子後就一直沒有看過自己的臉,都有點忘記我的樣貌是什麽。
林媽把鏡子取下遞到我手上,我透過澄澈的玻璃打量唇鼻和眉眼,有一絲沒有恢複過來的蒼白和倦怠,不施粉黛的氣色十分孱弱,比懷胎的時候瘦了好多好多,浮腫幾乎完全消失。
林媽笑眯眯說,“夫人身姿纖細,都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先生不就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嗎。薛小姐雖然也好,但她和您是各有各的美,我沒讀過什麽書,也知道薛寶釵和林黛玉,薛寶釵圓潤美貌,賈寶玉不愛,林黛玉柔軟,他反而惦記。年輕女子還是清清瘦瘦惹人憐愛得好,按照這個標準您真是一點瑕疵都挑不出。這才生了孩子還沒開始坐月子呢,您就這樣苗條動人,等到出了月子豈不更加光鮮靚麗,先生早就被您吃得死死的。”
我聽林媽說完有些恍惚,這幾日的記憶如潮,嚴汝筠確實非常嗬護疼惜我,他那樣矜貴的男人能做到床頭陪伴寸步不離,身為女人還有什麽更大的奢望呢。
隻是在生下心恕後,我更強烈的索要一個家庭,我知道獨身女人帶著沒有名分的孩子是一件多麽荒唐又羞憤的事,即使我有再多的錢物再尊貴的地位,我沒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它就會成為我的一種恥辱,讓孩子跟著蒙羞。
這是大人們的過錯,是大人們走錯的路,她不該承受那些莫須有的諷刺和指點。
我在想如果今日是我陪在他身邊,是否流言蜚語會立刻鋪天蓋地砸下,殃及無辜幼女,因為他有妻子,崇爾的大日子他更應該和家庭分享,而不是家庭之外的女人。
“他喜歡心恕嗎。”
林媽說當然,先生不喜歡也不會這樣看重,他哪裏有心思耽擱公務,連結婚都僅僅是一天時間,前日和次日照樣奔波應酬,我記得他這麽多年所有的假期都用來陪夫人了。
我撫摸著鏡子裏自己蒼白的臉孔,我忽然想起在薛宅被人下墮胎藥的事,他什麽都知道,可他並沒有追查,甚至剝奪了我知道這件事的權利,我沒有機會了解倘若這次陰謀得逞,他會怎樣製裁薛朝瑰,又如何安置失去孩子的我,他還會這樣疼惜嗎。
“是不是因為我生了心恕,才能得到這麽多。”
“夫人,我說句不中聽的話,您聽了當玩笑,不往心裏去最好。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有錢有勢的男人不想要公子,就算他疼愛女兒,也是在有兒子承歡膝下的基礎上,他沒有後顧之憂,無愧祖先,才會想湊上一個好字,先生年輕,他沒那麽封建守舊,可豪門的規矩總是擺脫不了,他自己不在乎,出去應酬別人總要往兒女子嗣上提,他入了耳,也總會有想法的。”
她將我手上鏡子接過來,“所以您說先生是憐愛小姐才愛屋及烏對您,這話錯了,小姐哪裏比得上公子貴重呢,先生憐愛她是因為母親是您,他連女兒都能如此寶貝,這才證明他對您的看重和心疼,而不是單純在於您能生養,拿自己的肚皮換男人的重視。女人走不通一條路,就換條路走,婚書不就是一張紙嗎,您看開就好了。”
“心恕現在姓什麽。”
林媽說當然姓嚴。
我又問她那戶口好上嗎,能出現在他和薛朝瑰的戶口薄上嗎,出現之後誰才是一家三口,我生的女兒,該喊誰媽媽,是不是現在眼前的路,她的名分隻能薛朝瑰來給。
她被我問得一愣,有些無言以對。
人啊就是貪婪,得到了錢衣食無憂,又想要權,握住了權世人卑躬屈膝,又想要刺激和名望,把貪改成清廉把無恥遮掩,恨不得名垂情史。女人也是如此,做情婦撈夠了錢財,又覬覦著妻子的位置,可最初想要的不也僅僅是擺脫貧窮嗎。
人這輩子猶如一輛列車,最開始開得緩慢,貪心很弱很淺,等到後麵疾馳而過,心也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