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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愛是救贖

  “他這次情況很嚴重,是嗎。”


  沈燭塵問我他是誰。


  我瞥了他一眼沒說話,他笑著為自己斟滿一杯茶水,“你是薛榮耀的夫人,我怎麽知道你問他還是問誰。”


  我驚訝看著他,“榮耀也有問題?”


  “你不知道嗎。”


  他放下茶壺,往裏麵續添了兩杯冷水,“榮耀集團成立二十多年,你以為他怎麽爬到今天的,憑借實力還是產品說話,或者是薛榮耀這個掌權者的口碑?”


  “難道不是嗎。榮耀集團是怎樣的情況我很清楚,它和崇爾不一樣,它是清白生意,沒有涉足任何黃賭毒項目,薛榮耀為人謙遜溫厚,在商場聲譽極佳,東莞曾麵臨一次巨大的商業改革風波,所有人擔心得罪政府都不敢站出來說話,隻有他挺身而出為同僚維權,通過那件事他在商業界的地位便再也不可撼動。商人全部唯利是圖,願意犧牲利益難道還不能證明這是個好人嗎。”


  沈燭塵覺得我的理論非常好笑,“你在風月場滾了這麽多年,用自己的美貌和手段顛覆了男權世界,站在了今天這個位置,統領著很多人,連我都不可思議,因為你顛覆的是最精明強悍的男人。可你太感情化,你根本不了解商人的利欲熏心奸詐圓滑,他們的貪腐違紀並不比仕途的人遜色,相反他們執掌著數十億甚至更龐大的資產,伸手就是油水,誰會不撈,不能不除掉。你現在的丈夫,他名下不明資產多達九位數,我不妨給你交個底,東莞這一次的徹查黑名單官商一共十九人,而你生命裏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全部位列前茅。”


  人做到一定位置都會爆發出超過常人的貪念,這無可厚非,但是貪念不及時止損就是犯罪,及時止損就會跌落神壇讓其他人超越,從此失去萬丈榮光,自然誰都不甘心放棄,可我沒想到薛榮耀存在這麽大的問題,嚴汝筠畢竟有曾經的黑底子在,他就算想脫身沒有個十年八年也洗不白,何況他本身不想,他發了瘋一樣在這條路上拓展勢力斂財成癮,完全不顧及自己曾經的身份,未來的下場。


  或許他根本想不到,上麵有朝一日會這樣不念舊情的辦他,而且還派下來沈燭塵,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嚴汝筠都可以捏住對方的命脈為自己所用,仕途權貴渴望的無非是更大的權力,換取更多的錢財,得到更豔麗的美色,這三者嚴汝筠都可以給予,維多利亞就是他的寶庫,裏麵藏了應有盡有麻醉毒害權貴的籌碼。唯獨沈燭塵令他措手不及,沒有軟肋沒有突破口,像一塊剛硬的金磚,放在熔爐內都無法焚化。


  而薛榮耀也是這樣想,他把持東莞商界半壁江山,聲名顯赫富甲一方,這個時代錢就是權,權也就是錢,他一路走來風調雨順自然無所畏懼,才會一念之差把榮耀推向了萬劫不複的貪欲火坑。


  我捂住臉深深吐出一口氣,無邊無際的疲憊,晦暗和滄桑,席卷吞噬了我。


  “一旦確鑿,是怎樣的罪行。”


  沈燭塵凝視我被手指覆蓋住的臉孔,“薛榮耀的情況,輕則無期,重則死刑,而嚴汝筠——”


  我身體僵住,連呼吸都失了節奏,他薄唇微微啟開一字一頓吐出,“必死無疑。”


  砰地一聲。


  我心髒似乎被一團火焰湮沒,失去了跳動,血液,溫度,變成焦炭,死屍,和灰燼。


  我想起在書房薛榮耀和下屬那番對話,又想起他拿在手裏的崇爾內部賬薄,頓時不寒而栗,薛朝瑰那麽央求他出手為嚴汝筠周全公關,他死活不答應,還把關係撇得幹幹淨淨,現在想來不難猜測,他很有可能要把嚴汝筠推下水,來求得自保。


  嚴汝筠不需要被推,他已經處於萬箭穿心的漩渦,如果再被薛榮耀當成擋箭牌,他真是必死無疑了。


  他曾經的身份,注定了他罪加一等,他大約也心知肚明,才到了這個地步都不肯回頭是岸。


  他沒有岸,他的四麵八方都是殺人的長刺,海嘯,他進是淹死,退是被穿透,中間停滯會被深寒的冷夜凍死,他隻能鋌而走險,高傲如他,他怎麽可能坐以待斃,怎麽可能讓自己狼狽。


  “沒有第二條路嗎。”


  沈燭塵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放在別人身上,沒有。可對於他這樣的男人,當然還有回旋的餘地,他掌握了那麽多權貴不堪入目的東西,他也掌握了自己是繼續深陷還是拔出泥潭的主動權,為什麽沒有第二條路?”


  “可是這條路怎麽走?”


  他扣在桌角的手緩慢收回,落在麵前的杯子上,“巡視組已經拿下了幾位,這些都是黑名單上最末位的蝦米,最大的重頭戲排在前麵,我們按照從低到高逐一偵破,薑政委是仕途最大的目標,可惜他的情婦沒有給他多幾天瀟灑的時間,早早就把他拖下馬,除了他之外,最大的老虎就是薛榮耀和嚴汝筠,毫不誇張講,這兩個人幾乎貢獻了東莞商界一半的效益,同時也拿走了一半的暴利,我們所得到的證據,除了內部人員內訌檢舉,就是同行對他們的落井下石,證據並不缺少,不然我也不會查封了維多利亞,顛覆了權貴的大本營。關鍵現在看你想要怎樣。”


  我不懂他的言下之意,“難道我是關鍵人嗎?”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除了你,還有誰能讓他放下屠刀停止廝殺嗎。”


  我嗤笑出來,沈燭塵太不了解這段故事的曲折和是非,所有人都覺得他坐享齊人之福,和大多數男人毫無兩樣,既想要一個身世清白門庭顯赫的女人做妻子,又想要一個年輕美貌的情婦,周旋在勢力和風月之中不亦樂乎,他比這些人看得更透,他知道嚴汝筠不是貪慕美色的男人,也不是想與薛家強強聯手擴大自己的人脈和商業版圖,他存在著更龐大的野心與殘暴,他要吞吃掉薛家,讓薛家永遠消失。


  這也許不單單是對於權勢和金錢的膨脹,不顧一切的為自己填充羽翼,似乎還存在著某些仇怨,才讓嚴汝筠不惜犧牲掉自己的婚姻,甘願以玉石俱焚的方式來毀滅薛家。


  但到底是怎樣的仇怨,讓他在顛覆了秦彪後還不能撕掉惡魔的臉孔,用一顆殘暴冷酷的心,活得如此深沉。


  “他不肯開口,我也不能拿什麽東西撬開,你和他共事這麽多年,比我更了解他處事的性格,他是輕易妥協屈服的人嗎,英勇的死亡,狼狽的活著,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他就是這樣的人。”


  他垂眸注視杯口散開的茶葉,和因為顫動而微微蕩起的水紋,“不錯,他的確不會屈服,可你不要忘記,你有他唯一的女兒,這是籌碼。他殘忍無情,卻虎毒不食子,他疼愛他的骨血,這就是喚醒他良知的底牌。任何父母都想要為自己的兒女留下體麵平安的人生。”


  我握拳打斷他冠冕堂皇的說辭,“他回頭了不也逃不過一枚槍子嗎?隻是死得更快更幹脆些,最後受益者是你,你結束了這場肅查大案,恐怕廳長的位置你也不會坐得太久,還要繼續高升,而他呢,他和你那張死亡名單上的人,都成了你升遷的墊腳石,你仕途的誘餌。即使現在我為他提心吊膽,不敢想象什麽時候崩塌這一切的海嘯就要降臨,可他至少還在!他在我的眼睛裏,在我的生活中,而不是再不能對我說句話的靈魂與回憶。我不是佛,我沒有超度我心愛男人的冷血,我辦不到親手送他上路,我希望他在我的人生裏多一天,永遠比今天多一天。”


  “你這樣看我嗎。”


  沈燭塵臉上的淺笑頃刻間蕩然無存,伴隨我這番情緒激動的控訴,成為一片深沉和死寂。


  “他早已不擋我的路,他經商我為官,我需要踩著他嗎,你以為他是什麽善類,會任由我踩嗎,如果我沒有十足把握,招惹了他,我一旦輸一局,後果不堪設想,市局和檢察部多少人,有誰去觸碰他這塊雷,我已經站在今天的位置,我用得著如此冒險嗎。我更不會落魄無助到利用一個女人達到升遷的目的。我不是他,我沒有那麽冷血無情,我希望和我同朝為官十餘年的人,得到一個善果,而不是成為多年後市局省廳惋惜的談資。”


  沈燭塵在我沉默時叫進侍者吩咐他換一壺沏好的毛尖,加入幾粒冰,侍者按照他的要求端上來後,他透過敞開的門看了一眼走廊,笑著問清風茶館平時也這麽冷清嗎。


  侍者說當然不是,一樓很熱鬧,午後固定來說書唱戲的人,二樓留給權貴巨賈,包房隔音好,所以顯得很冷清安靜。


  沈燭塵故作訝異,“這麽清水的茶館,還有這些大人物光顧嗎?”


  侍者笑得十分得意,“先生,您別看我們隻是茶樓,東莞所有人大人物,凡是這幾個月過來的,隻有您不敢想的,沒有我沒見過的,尤其是仕途權貴,風月場所太矚目,為了官架子嘛,總不能天天流連那種地方,我們茶館就成了最好的去處,清清靜靜,規規矩矩,包房門一關,裏頭人到底幹什麽誰又知道呢,維多利亞的嚴老板經常帶著手下最火的紅牌到我們這裏宴請貴客。這一層最頭上的雅間,他長年累月包著,對麵是薛老板常包。”


  沈燭塵問是榮耀集團的薛老板嗎。


  “就是他,榮耀這麽多年長盛不衰,和薛老板在這裏給那些大爺們遞好處有很大關係,我還看到過呢,一個番茄盆栽,裏頭塞著錢和金飾,土埋不住都露出來了!”


  我有些絕望閉了閉眼睛,原來他們的所作所為早已是東莞人盡皆知的秘密,難怪上麵如此堂而皇之來勢洶洶,現在他們的一隻腳已經踏入絕境,隻還差最後一把火。


  沈燭塵恍然大悟,“這是賄賂,他們不懂嗎。”


  侍者回頭掃了一眼空蕩的走廊,他俯下身小聲說,“這不都是社會百態嗎?人之常情。再說誰不愛錢,先生您不愛嗎?看多了就習慣了。榮耀和崇爾憑什麽風光,有舍才有得,這年頭誰有那本事空手套白狼。”


  侍者留下這句話想起自己還有客人要伺候,他和我們告辭,轉身出去關上了門。


  沈燭塵在我對麵悶笑一聲,“小小的茶館就藏匿著如此汙垢,維多利亞是如何一番天昏地暗的景象,不用深入也能猜出十之八九。”


  他抬眸看我,“你說上麵能不查他嗎,他如此劣跡斑斑,瘋狂斂財,恐怕人們早已忘記,他曾是奮勇殺敵剛正不阿一身清廉的嚴局長。”


  我低下頭,渾身沒有一絲力氣。


  水,火,冰,交纏著折磨我,讓我失掉了半條命。


  沈燭塵和侍者這番對白明顯是故意說給我聽,他一點點的試探攻克,把審訊的心理戰術用在了我身上,讓我明白他想要得到一些消息其實有無數途徑,並不需要從涉案人口中挖掘,他無非是看在多年同僚的情意上給予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嚴汝筠不要,我該怎樣讓他要。


  他非常清楚攻下嚴汝筠的城池太難,可我不同,相比較他的坦蕩和無畏,我更恐懼於他出事,沈燭塵一句必死無疑就已經讓我全線崩潰,我不能想象,這個世界,我的生活裏,忽然失去了嚴汝筠會怎樣,就像是海洋沒有了水,蒼穹別離了月亮。


  我握著涼透的茶杯,整個人都有些呆滯,我用了漫長的時間平複自己,從恍惚中回過神,我哽咽著問他我能做什麽。


  他偏頭看了眼緊閉的門扉,“如果想要保他,很簡單,必須有人替代他的位置,用更大的罪來分走他受矚目的程度。榮耀和崇爾都是上級最重視的兩大毒瘤,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它們早已在東莞根深蒂固,上級給我的指標,鏟除兩個,或者先去掉其中之一,如果榮耀倒台,崇爾暫時可以保住,上級可以對更上麵的領導交差,就不會步步緊逼,嚴汝筠有更多的時間解決掉他棘手的事務,讓維多利亞和賭場全部脫離崇爾,不再屬於他的產業,那麽他的罪責裏就隻剩下稅務問題,輕則罰款,重則到局子裏走一趟,他事情不大,曾經的同僚都可以出麵保他。”


  這番話像一枚石子,在我心頭漾開巨大的漣漪,我瞪大眼睛注視沈燭塵,他看出我的倉皇驚愕,“難以抉擇是嗎?一個是給予你名分給你和心恕體麵生活的丈夫,一個是你女兒的親生父親你深愛的男人,前者你充滿感激依賴,後者你愛恨交加心有不忍。可這個世上的事,都是殘忍的,現在他們之間隻能保住一個,或者兩個都不保,你是唯一可以和他們同時親密接觸的人,薛榮耀不倒,他就會把嚴汝筠推到戰事的中心,你能想象一個老謀深算的人,他算計一盤棋,最終棋盤上還能停落幾子嗎,隻有他自己一顆子。”


  我將臉埋進自己交疊的臂彎,長久無聲。


  我丈夫,我愛的男子。


  我的恩人,我相愛相殺的風月人。


  他們的生與死,竟然落在我的手上。


  我這輩子為了權勢和金錢,拋棄了自己的純真,活成了一個殘忍惡毒的女人,可我到底也是人,我不是真正的魔,我的血是熱的紅的,而不是冷的黑的,我不敢想象當我麵對他們之中的某個人墮入無間地獄,那一刻我會不會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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