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五百塊的琴
白厚栩抱著他那把五百塊錢的琴,走上這座高台之時,發現自己很不習慣。
四周那些密密麻麻的百姓,正看著他指手畫腳,台下高座之上的幾個評委也是臉色嚴肅,以審視的目光打量過來,像是要將他整個人看個通透,再加上地上豔俗的紅布,背後花花綠綠的招牌……
此間種種,與他之前所想的,壓根兒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按照他想來,比琴這等風雅之事,應該是在一個青竹作圍的院落,邀三五同好,以薄酒作陪,以琴聲為佐,彈調弄弦,共論知音。哪怕是要決出名次,也應是輸者自愧不如,勝者不以為意。
哪像現在!
竟然是在這露天之地,被眾人圍觀,對著他品頭論足,他在此操琴,和那些登台耍技的下九流之人,又有什麽區別!
早知是這樣,他一定會去另想辦法,絕不會到此處來做這件玷汙風雅的惡事。
他臉上不知不覺就有些泛紅,而放在旁人的眼底,就有了別樣的感觸。
“許寧同學,是一位來自我們南安本地的高中學生,從小由名師教導,自身天賦不凡,雖然年紀還小,但琴技精湛,堪比大家……”女主持人手拿詞本,念著她自己都半點不信的台詞。
今天上台了十幾個琴師,各有各的優異,也各有各的風姿,有的婉約,有的出塵,有的如古代名士,也有的如那管一諾般,猶如畫裏走出來的處子仕女。
但麵前這個,看他身上穿著的那一身校服,和手裏抱著的那一扇琴,就讓人生不起半點期待。
十六七歲的小孩子,懂個什麽古琴?這些寫台本的人,也著實太不靠譜。
評委席上,那位魏明老師也在和身邊的徐絲容竊竊私語。
“這論道之會,就沒有什麽預選製度?”徐絲容四十許人,長發披肩,風姿卓約,說話也是輕言細語,但口氣裏就帶著一些不滿。
魏明自然明白對方是在說什麽,這琴技不比其他,非經年累月的練習,才能有一些成就,這上台來的高中學生,哪怕他自小學琴,又能有多少時間花在這上麵。無非是在課餘練習而已。
再說了,南安這種小地方,能有什麽古琴高手?什麽自小由名師教導,一聽就虛假得不行。如此一來,一無歲月磋磨,二沒人好生教導,又如何能令人心生期待。
“這是第一屆,規則上有些疏漏,也是難免。”魏明輕聲說道。
徐絲容搖搖頭道:“倒不是怕別的,現在學古琴的孩子越來越少,這個小孩其心可嘉,隻是待會我們不好打分。”
魏明道:“點評的時候,隨意說說便是了,還是以鼓勵為主。打分嘛,還是要客觀公正。”
徐絲容點點頭,往張華先那邊瞥了一眼,道:“你也給張老說說。”
魏明苦笑,輕聲道:“可能嗎?”
徐絲容輕歎一聲,道:“那就隻能盼著這位小同學,還是有兩分本事了。”
在兩個評委說話的同時,一旁的章奉先也在和王道緣討論,隻是這兩人的話語之中,可就遠不如前者雲淡風輕。
“王總,你還真就找了一個小孩兒?這算不算有些不給我章某人麵子?我們辦的這次盛會,可是舉國注目,為了造起聲勢,其中也不知道費了我多少錢和力,你這算不算是故意找人來砸場子?”章奉先皺起眉頭,話說得也很不客氣,哪怕前一分鍾,他還在和王道緣言笑。
其實他並不是故意找茬,心裏確實是有些生氣,自打聽手下匯報,說對方找了一個高中生來參賽的時候,章奉先就覺得,這古今文化是準備給他來玩個陰招。
找個不入流的學生來,第一是要毀他整個比賽的檔次,第二就是為日後編造借口,做好鋪墊,哪怕他墨韻的人贏了,也可以說是未使出全力,真正的高手藏在暗處,不願給別家的賽事添磚加瓦……
類似的借口,他隨便一想,就能找出一百個。
而這樣的行為算什麽?
當章奉先親眼看到那個高中學生上台之後,壓抑著的不爽頓時一下子爆發出來。
“王總,大家都是生意人,章某做生意,曆來講究一個贏得起,也輸得磊落。有的時候,輸就輸了,換個時間,換個場麵,也說不準我章某人也得在你王總的麵前甘拜下風。嗬嗬,但你們古今現在這麽一出手,可有點丟份啊。”
王道緣道:“章總,我覺得你是誤會了。這位同學,我雖然沒有聽過他彈琴,但據傳是難以形容的美妙,我們古今原先的人選,是遠遠不如,所以才換了人,我王道緣在這南安做了許多年生意,人品還不至於低劣到章總你說的那個地步。”
章奉先半點兒不信,笑容愈發的冷冽,質問道:“是麽?你王總也做這行這麽多,可曾聽說過有十幾歲的琴道高手?”
王道緣搖頭道:“在此之前,王某也未遇到過……”
他話音未落,便被一個聲音打斷道:“我遇到過。章老板,你這話未免說得也太武斷。”
章奉先趕緊笑道:“當然,沉雪公子你除外,圈子裏的人誰不知道,您十五六歲之時,便被讚為絕世天才,讓張大師奉若珍寶,要傳之衣缽,但如您這樣的人,別說在南安,全華夏也絕找不出第二個來,這小孩子,隻怕給你捧琴都不配,哪裏敢與您相提並論?”
秦辭歸道:“那也未必,人家都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可不敢自稱什麽絕世天才。說不這位小同學,還真是什麽不世出的高手呢?哈哈哈哈哈……”
說到最後,秦辭歸終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他不是笑別的,他覺得自己著實有些無趣,隻看那少年抱著的琴,就知道,對方最多也就是一個初學者水平。
別說他,任何一個琴道有成的高手彈的琴,哪個不是精工細作出來的。
而這個小孩子抱著的那張,他用眼角一瞟,便知道是個幾百塊錢的地攤貨,用這樣的琴,能彈出什麽好音色?
那是絕不可能。
他明知對方沒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彈出令人驚豔的曲子,卻故意與章奉先唱反調,可不正是閑極無聊,做了一回杠精?
而就在這時,主持人終於介紹完畢,走下了台,而白厚栩心有不虞,將手中的琴放在了琴桌上,也無心醞釀情緒,坐到桌後,直接信手在那琴弦上一拂。
秋日的豔陽裏,天上突有大雪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