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無能之君
老婦聞言慌亂道:“不見怪不見怪,你家這丫鬟,模樣這般俊,就是畫裏仙女似的,咱們這些人,哪裏敢見怪。”
可聽著對方的慰貼話兒,老婦心裏還是有些莫名的欣喜,忍不住開口道:“是了,公子你可要來一碗咱們老陳家的菜湯嚐嚐?這可是咱們當家的獨門手藝,這西城裏邊,問誰誰都饞。”
白厚栩問道:“一碗要多少錢?”
“一文錢,但公子你這一碗不要錢,就算老婦送你的。”
白厚栩微微的笑了笑,道:“那我就覥顏嚐嚐,多謝。”
他這話一說,不僅莫離和顧忠心跳加快了幾拍,就連一直默不作聲的令狐儀也有些色變。
這是什麽地方?
這裏的東西,燕王殿下怎麽能吃!
但莫離剛被白厚栩看了一眼,此時坐在一邊,心兒猶自砰砰直跳,哪裏敢說話。
顧忠則是那日一跪之後,至今沒在白厚栩這受到什麽好臉色,也不敢搭腔,隻好用眼去看令狐儀。
令狐儀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賢侄……”
白厚栩扭頭笑問:“表叔可是也想來一碗?”
令狐儀看著白厚栩的眼睛,哪裏敢再講什麽,隻能頷首應是。
白厚栩便道:“老板,那就還請再來一碗。”
老婦看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公子,這一碗……老婦可不能再請了。”
白厚栩道:“這是自然。嗯,敢問你在此開店多久了,一日能賺得多少錢?能不能給我說說?”
老婦道:“這也不是什麽要緊事,有何不能說的。咱們當家的從小便在此做生意,算來也有二十年了。以前還好,多則能掙十來文,少也有五六文,但這一年多,城外的野菜越來越少,收的價也越來越高,這城裏到咱們這來吃的人,又都是些窮苦人,我們若是把價錢漲一點,隻怕誰也吃不起。所以呀,現在一天能掙個兩三文就算得利了。”
白厚栩默然片刻,又問道:“日子這麽苦,你們如何過得下去?”
老婦笑道:“有什麽過不下去的,咱們是賣吃食的,再苦也活得下去總餓不死。這日子啊,好一天壞一天,老身活了三十多年,早就習慣囉。”
三十多年……習慣了?
白厚栩仔細看著對方的麵容,皮膚上滿是細紋,斑斑點點從額頭到下巴連成了一片,令她的相貌看上去沒有一絲風華正茂的姿容,再加上她那一頭斑白的頭發,若是換在夢裏那世界,怕是隻有七十歲的老人,才會有如此滄桑的外貌。
他再扭頭看那位一直在灶台前忙碌的男人,同樣也隻有從眼裏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才能看出那還是一個未至不惑的壯年男子。
未老先衰,所為何來?
無論當初之大周,還是如今之燕國,究竟有誰將他們放在心上?
白厚栩的手指摩擦著桌麵,在桌上拖出五道淡淡的痕跡,微紅的指尖有些發白,形成了一個彎曲的幅度,可是,麵前的這桌子畢竟不是粗糙的磚牆,光滑的木麵也並不能令他心裏好受半分。
他忍深深吸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真是個無能之君。”
老婦沒聽清楚,開口問道:“公子,你說什麽?”
白厚栩道:“燕王無能,累百姓至此……”
他這話一出口,在一旁坐著的莫離、顧忠和令狐儀臉上霍然變色,嘩啦一聲站了起來,就要跪倒在地。
可比他們動作更快的,是那位老婦。隻見她臉上瞬間變色,大聲道:“你說什麽?這關我們王上何幹?”
婦人瞪大眼睛,指著白厚栩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從哪裏來的?你你你……算了,一群王八羔子,快走快走,我這裏容不下你們!”
白厚栩見她氣得顫抖,不由得怔住了。
顧忠反應極快,即刻作色訓斥道:“休得無禮!你開門做生意,來者皆是客,哪裏有將客人往外攆的道理!再說了,我們講的是燕王,和你一介草民又有何幹係?還不快快向我們賠罪?”
令狐儀這時也回過神來,鄙夷的看了顧忠一眼。
還休得無禮?這是你滿朝文武,畏之如虎的顧公公說的話?裝什麽文質彬彬,不倫不類,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又能讓人家賠什麽罪?
當麵口出穢言,直犯王顏,隻有拿闔府上下的人命來賠!若要交起真來,這婦人口中的話不僅罵了殿下,還辱及了禦極宇內的東寧帝,那隻有九族誅滅一條路可走。
看你顧忠顧大總管的樣子,無論言語表情,皆沒有半點殺意,嘴角更是微微挑起,不是在笑,是在做什麽?
這戲也未免演得太假了。
令狐儀一雙慧眼將顧忠看得通透,在西城裏賣廉價野菜湯的老板娘,卻沒有燕國前兩千石高官禦史中丞令狐大人的老辣,不知道這是顧忠暗中遞了一把扇子,要她說得越多越好,把燕王殿下心裏的火氣給扇滅。
婦人聞言一下子跳了起來,瞪目怒道:“原本看你們幾個老的老小的小,不想與你們一般見識,還想要老娘賠罪,我入你親娘,賠你這個老不死的白麵鬼一臉驢屎。你再不領著你這個大侄子滾出去,我就……我就……誒,我說當家的,你是不是耳朵聾了,這幾個外地佬說的,你沒聽到死不是,還不趕緊滾過來,他們再不走,你就去衙門報官,把他們抓起來殺頭!”
婦人是個外麵溫和,內裏潑辣的性子,但男人卻是內外如一的木訥實誠,他聽了婦人的話,把手裏的勺子往灶台上一擱,順手便拿起了旁邊的一根燒火棍,走過來指著幾人,說道:“我婆娘的話你們若是聽不見,休怪我不客氣。”
說話時,他臉上幾乎沒有表情,但眼神極其認真,顯然他沒有一絲半毫開玩笑的意思,假如白厚栩等人不走,他一定會二話不說真的動手。
顧忠和令狐儀雙雙上前一步,擋在了白厚栩身前,莫離也慌慌張張的站到了白厚栩身旁,隨時準備以身護駕。
白厚栩怔怔的看著那男子的神情,麵無表情的木然半晌,隨後輕聲說道:“你們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