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陳興在第二天早上將張寧寧送到了機場,張寧寧乘坐上午9點的航班到京城,九點過後,陳興才回到了市政府。
昨晚下午到南港區去實地走訪的肖遠慶及時來到了陳興的辦公室,跟陳興匯報了自己了解的情況,肖遠慶也不敢添油加醋的說什麽,實事求是的說了自己的見聞。
陳興聽著肖遠慶所講,眉頭同樣緊緊的皺了起來,這裏頭涉及到南州市的一個產業規劃問題,南港區是市裏規劃的一個石化產業區,石化行業本就是一個重汙染行業,如果汙染沒有處理好,產生的問題會很嚴重,按照肖遠慶所說,區內的不少企業都沒嚴格按照環保要求對汙染進行控製和處理。
“走,你現在再跟我去一趟南港。”陳興叫上了肖遠慶,再加上秘書鄧青銘,三個人輕車簡從的前往南港。
市公安局。
五樓的一間審訊室裏,兩個民警打著哈欠,看著眼前那戴著眼睛、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其中一個民警頗有些不耐煩的問道,“你小子嘴硬是不是,我告訴你,別逼我們對你上家夥,我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你小子最好識相點。”
“我根本就沒犯什麽罪,你們公安局的人憑什麽抓我,讓我交代罪行,我沒犯罪,也沒罪行可交代。”年輕人臉上有一絲困倦,被審了一個晚上,頭頂那強烈的燈光照射更是讓他很不舒服,精神有些萎靡。
“你自己老實交代,這次村民們非法聚集,圍堵市政府,是不是你在背後組織和策劃的。”其中一個瘦臉民警冷著臉問道,邊說著話又連打了幾個哈欠。
“村民們合法表達自己的訴求和意願,在你們嘴裏就成了非法集會,虧你們真能顛倒黑白。”年輕人嘲諷的看了對方一眼,“我也是大頭村的一員,我跟村裏的人一起過來,在你們眼裏就成了組織和策劃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別跟我們咬文嚼字的,知道你是首都大學的高材生,一張嘴很能講,不過我告訴你,進了公安局,任你一張嘴多能講也沒用,要是不老實交代,後麵還有苦頭給你吃。”瘦臉民警瞪著眼睛問道,主要是他在審,另一個同伴負責記錄,兩人其實是領了任務,必須讓年輕人承認非法組織村民圍堵市政府,哪怕是沒這回事也得變成有這回事,總之領導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有罪更好,沒罪也得變成有罪。
年輕人不再理會,眯著眼睛想養養神,他知道後麵肯定還有更艱難的情況要等他麵對,他也沒少聽說公安局審犯人的手段很多,鮮少有能扛得住不招的,更不乏屈打成招,年輕人不信這個邪,他相信憑自己的意誌能挺過來,他也不信公安局的人真敢無法無天的亂來。
“呀,還真是好骨氣。”瘦臉民警氣得站了起來,折騰了一個晚上,跟身旁的同事都跟著不能休息,眼下領導交代的任務卻是半點沒著落,瘦臉男子也火了起來,跟身旁的同伴對視了一眼,兩人從抽屜裏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書,瘦臉男子冷笑著走到年輕人身旁,“讓你嘴硬,先讓你嚐點苦頭,要是不說,後麵還有大招等著你。”
“你們敢?”年輕人怒視著對方,“你們這是犯罪,虧你們還穿著警服,你們這跟黑社會有什麽兩樣。”
“嘿,小夥子看樣子剛畢業不久,真單純。”瘦臉男子拍打著年輕人的臉笑了起來,另外一個同伴已經配合的將書墊在年輕人的胸口前,瘦臉男子‘砰砰’兩拳就砸了過去。
“小子,是不是很舒服?哥兩個陪你耗了一晚上,看你丫的以為我們不敢給你來很的是不是,哇,首都大學的博士生哦,來頭好大,好嚇人呀。”瘦臉男子冷笑著,臉上的表情也裝得惟妙惟肖,唯獨手上的動作沒停,隔著樹書,使勁砸了好幾下後才稍微解氣的的停了下來,這樣打人不會留下什麽傷痕,還能將人打成內傷。
“老王,打完了該吃飯去了,媽的,最近身體有點虛,一晚上沒睡覺就有點扛不住了,現在肚子更是餓得呱呱叫,九點了多。”拿著書的那人將書放回去,招呼著瘦臉男子道。
“吃完飯還得接著過來,領導交代的任務還沒完成,這小子欠收拾,待會再審審,要是還不張口,就給他來點狠的,看他還嘴硬不。”瘦臉男子撇了撇嘴,目光從年輕人身上掃過,愣了一下,“我×,這小子這麽牛逼,老子揍他還能睡著?”
“不是吧?”另外一人驚訝的轉頭,看到年輕人那在一雙眼鏡下的眼睛緊緊閉著,也樂了出來,“這小子還真是奇葩呀,不就一晚上沒睡嘛,他這樣也能睡著?”
瘦臉男子納悶的走到年輕人身旁,伸手就往臉上拍去,“喂喂,誰讓你睡了,起來。”
“睡得這麽死?”另外一人也走了過來。
“好像有點不對勁。”瘦臉男子拍著年輕人的臉很快就感覺到異常,把手探到年輕人鼻孔下,猛的,瘦臉男子嚇得連退了好幾步,臉色蒼白,“這小子死……死了。”
同伴聽得瘦臉男子的話,也趕緊看了一下,一會,兩人都確定年輕人的確是已經死亡後,兩人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一絲恐懼,這人死在他們手上,兩人不敢再往下想,瘦臉男子讓同伴守在審訊室,自己匆匆出去了,這事要趕緊跟領導匯報。
很快,刑警三大隊大隊長曾江濤就接到了消息,接到這個消息的曾江濤同樣嚇得跳了起來,問清楚怎麽回事後,曾江濤衝瘦臉男子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痛罵,“廢物,廢物,連這點事都辦不好,還整出人命來,你倆吃屎長大的。”
“老大,現在不是罵人的時候,趕緊想想怎麽善後才是,再說這事您不覺得怪嘛,這樣打不會死人的啊,以前也沒碰過這種事。”瘦臉男子大著膽子回了一句。
“快,你趕緊讓法醫去檢查一下,消息必須封鎖住,審訊室裏除了你們兩人還有法醫,不允許任何人進去了,我現在先去跟張局匯報。”曾江濤很快就回過神來,現在不是發火的時候,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鍵是那年輕人還是在校生來著,首都大學的在讀博士生,這事要是被曝光,影響更壞。(書裏頭盡量避開用真實地名和學校名,全都虛構,大家別對號入座。)
陳興和肖遠慶等人才剛離開市政府一會時,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張青陽匆匆坐車過來,快步走進了李浩成的辦公室,張青陽臉色有些不好看,進了李浩成辦公室,張青陽也顧不上別的,開口就道,“李市長,那叫宋毅的年輕人死了。”
“什麽?”正在辦公的李浩成驚得站了起來,盯著張青陽,“怎麽回事?不是讓你把人抓起來嗎,怎麽就死了。”
“下麵的人昨晚審了他一夜,那小子嘴硬不開口,還說了些難聽的話,審他的那倆人脾氣比較暴躁,就想給他個教訓,結果沒幾下那小子就斷氣了。”張青陽無奈道,這事情也真的是操蛋的很,他聽曾江濤說了怎麽回事後,也覺得匪夷所思,正常人被打那麽幾下是不可能死的。
“你們對他做什麽了,怎麽這麽容易死?”李浩成陰著一張臉,抓宋毅是他下的指示,李浩成對宋毅印象深刻,因為對方是首都大學的在讀博士生,這在李浩成眼裏也是貨真價實的高材生了,大頭村村民幾次聚集上訪,都是對方發起的,李浩成對此很是反感,年輕人學識高,也是個刺頭,一直鼓動著村民要懂得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的權益,要不然也不會有後麵這麽多事。
“也沒做什麽,就是審了一晚上,其中一民警隔著書本打了他幾拳。”張青陽解釋道,見李浩成不信,張青陽苦笑,“李市長,真的隻有這樣,我騙誰也不敢騙你,這事很蹊蹺,目前法醫正在對其屍體進行鑒定。”
李浩成盯著張青陽看了一會,還是有些不信張青陽的話,但張青陽如此說,他也隻能等結果,就這件事而言,兩人是同一條船上,出了事對誰都沒好處。
兩人在辦公室等了一會,很快,張青陽就接到來自局裏的電話,法醫的鑒定結果出來了,是原發性心肌病,死者死亡的原因可能是由於外傷、疲勞等原因引發心髒驟停死亡,張青陽聽了這個結果,也不敢怠慢,連忙跟李浩成轉述。
“說來說去還是你下麵的人惹的禍。”李浩成氣道,“現在可好,一個大活人進去了一晚上就躺著出來了,對外怎麽交代?那臭小子還是首都大學的在讀博士生,這事怕是也會引起學校的重視,校方找上來也是個麻煩事。”
張青陽聽著李浩成抱怨,微微低著頭,心裏暗罵著李浩成操蛋,將宋毅抓進去還不是他李浩成指示的,要給宋毅安個罪名,讓對方老實點,這也是出自李浩成的暗中授意,盡管李浩成嘴上沒有說過這種話,但卻有這種暗示,否則他何至於吃飽了撐著去收拾一個在校生。
“消息封鎖了沒有?”李浩成也知道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轉頭看了張青陽一眼。
“封鎖了,除了昨晚審宋毅的兩個人,就隻有我和江濤四個人知道了,對了,算上法醫。”張青陽點頭道,發生這種事,張青陽想到的第一件事也是嚴防消息泄露。
“封鎖了就好。”李浩成點了點頭,臉色依然難看,眉頭緊擰著,在想著應對的辦法。
“李市長,紙包不住火火,消息能封鎖得住一時,但終究不可能長久瞞住,總歸是要想個解決辦法。”張青陽提醒了一句,他急著過來,無疑也是要跟李浩成商量善後事宜,兩人必須保持統一口徑,對外才不會露出馬腳。
“恩,是要想辦法及早應對,等被曝光了就被動了。”李浩成皺著眉,背負著雙手來回踱步著,走了一會,李浩成很是果決的看著張青陽,“青陽,那兩個負責審訊的民警是保不住了,他們必須出來負這個責任,還有,那兩個民警是屬於曾江濤的刑警三大隊吧?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曾江濤恐怕也站出來擔責,這樣才能平息輿論。”
“江濤也不能保嗎?”張青陽為難的看著李浩成,曾江濤是他的心腹,為他幹了很多事,張青陽顯然是希望將曾江濤抱住,何況在這件事上,曾江濤也隻是個執行者,李浩成暗示他,而他又授意曾江濤。
“光是兩個小民警出來承擔責任你覺得現實嗎?老百姓不會答應,輿論也不會相信,要想最大限度的減少輿論壓力,就得推出一個有點分量的人來擔這個責任,曾江濤是刑警大隊長,他站出來才合適,難不成你這個常務副局想親自站出來嗎?”李浩成冷然看了張青陽一眼,對他而言,犧牲一個曾江濤不算什麽,能把這事平息下去也算值得了。
“好吧,那我回頭跟江濤聊聊,做做他的心理工作,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張青陽無奈的點頭,李浩成的做法無情而冷漠,但並沒有錯,小人物總是用來犧牲的,現實就是如此殘酷,光是把兩個審宋毅的民警推出來不足以讓人信服。
“現在也別往最壞的地方想,到時候如果輿論的壓力不大,興許給個記大過處分就夠了,開除警籍是最壞的打算,目前的關鍵是看我們怎麽處理,捂蓋子不是辦法,你現在應該馬上回去,主動通知宋毅的家人,同時召開新聞發布會,向外界公布這件事,該站出來承擔責任的都站出來,這樣能占個先機,不至於被動,到時候也能減少一些社會輿論壓力,別等人曝光。”李浩成見張青陽不是很情願,隻能如是安慰著對方,腦子同時在快速思考著,吩咐著張青陽如何做出應對,不得不說,李浩成這次的指示又迅捷又準確。
“行,那我現在先回去了,後麵再看事態的發展,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能保住江濤。”張青陽點了點頭,站起身準備回去。
“趕緊去吧,抓緊時間。”李浩成也不挽留,主動將張青陽送到門口。
張青陽趕著回去公安局處理善後,陳興一行則是已經快到了南港區,從市中心坐車到南港區要四十分鍾左右的車程,肖遠慶跟陳興坐在車後座,鄧青銘坐在前頭的副駕駛座,陳興一邊看著鄧青銘找出來的有關市裏對南港區石化產業區的規劃,一邊問著肖遠慶話。
陳興看著文件,同時聽肖遠慶說著一些情況,總算是知道李浩成的反應為何會這麽激烈,石化產業區可以說是李浩成一手促成的,同中石油、中石化等石油化工巨頭談判的時候也都是李浩成出麵,最後促成兩家石化行業的巨頭落戶南港區,之後由市政府牽線搭橋,引進了多家石化企業進駐南港區的石化產業區,這裏麵也都是李浩成在積極奔波。
李浩成將石化產業區視為其政績,不允許任何否定和不和諧的聲音存在,也難怪昨天麵對那些上訪者的時候,李浩成采取的手段會如此強硬,而李浩成敢這麽做,同樣是有底氣,因為這石化產業區同樣受到了省裏的重視,省裏已經在規劃建立南海省的石化產業群,而這就是要以南州市的石化產業區為基礎進行規劃。
肖遠慶看到陳興對自己的回答頗為滿意時,心裏也輕鬆了不少,這些都是他花了一個下午和晚上的時間臨時搜集和了解的,陳興將他調到辦公室擔任副主任,肖遠慶自然也清楚自己要擔負起什麽樣的角色,陳興初來乍到,很多事情就要靠他來完成消息的搜集、匯總和傳遞。
“我昨天聽邵副市長說咱們市第一醫院還專門開通了南港區癌症綠色通道?”陳興又是轉頭看了肖遠慶一眼。
“恩,有這事,確切的說是叫‘南港區港灣鎮癌症綠色通道’,我了解了一下,主要那裏的癌症患者太多了,其中又主要集中在大頭村及其周邊地區,大頭村最多,那裏被咱們市裏不少人私底下叫‘癌症村’。”肖遠慶說道。
聽著肖遠慶所說,陳興的心情很是沉重,他想起了張養浩的《山坡羊·潼關懷古》裏的詩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是一個可悲而又殘酷的事實,和諧社會並不和諧,陳興身為體製裏的一員,身為一個既得利益者,麵對這樣的事實,陳興自己都覺得悲哀。
“市長,前麵就是大頭村了,汙染最嚴重的地區。”車子進入鄉鎮的時候,肖遠慶指了指公路邊的一個村莊對陳興說道,“和村莊僅一河之隔的就是規劃20平方公裏的石化產業區,那條河現在已經被徹底汙染了,沿河周邊寸草不生、農田報廢,大氣汙染和水汙染令老百姓患上各種致命癌症和呼吸道疾病,就在我昨天下午過來的時候,竟然同時碰到了三戶人家在辦喪事,相隔不遠,都是因為癌症去世,年長的一個才59歲,兩個年輕點的一個今年剛40歲,一個35歲,三人一個是食道癌,兩個是肺癌。”
肖遠慶跟陳興說著自己昨天下午見到的情況,聲音沉重,沒來過這裏前,肖遠慶也聽過癌症村的名聲,但沒怎麽在意,大多數人的心態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肖遠慶也不例外,反正他住在綠化率達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城區,環境優美,市裏也有嚴格的規劃,汙染企業都必須搬出市中心,肖遠慶受不到環境汙染的影響,也沒那個閑心去關注什麽癌症村的事,隻是覺得同情,但他操不起那個閑心,昨天實地走訪,讓肖遠慶一晚上都沒睡好,半夜做了噩夢。
“下車吧,下車看看。”陳興心裏很不是滋味,這裏人的悲慘境遇原先或許跟他沒關係,但他現在成了南州市的市長,是全市老百姓的父母官,他就不可能坐視不理,他幹不了那樣的事,也沒那麽狠的心腸,人心都是肉長的,陳興自認自己的心還未黑。
一行人下了車,空氣裏那難聞的味道撲鼻而來,鄧青銘有些不適的皺了皺眉頭,這時候肖遠慶及時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口罩給陳興和鄧青銘、李勇三人,嘴上說道,“昨天我也是被嗆得不行,一回市裏就趕緊先買了一包口罩放包裏。”
“這條河快比臭水溝還臭了。”陳興看著離公路僅有十來米距離的小河流搖了搖頭。
幾人準備再往前走時,從村裏麵卻是出來了一大群人,鬧哄哄的聲音很大,明顯聽出其中有人的聲音很激動,有的還帶著哭腔,一大群人往公路這邊走來,肖遠慶看得心裏又是一沉,“不會又是有人去世了吧。”
“看起來不像,辦喪事應該會披麻戴孝,這些人並沒有。”陳興搖頭道,此時他還不知道發生在公安局的事,更不知道會因此讓他們幾個孤身來到大頭村的人險些陷入了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