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包廂裏,煙霧繚繞,剛才隻有黃有糧在抽煙,這會是黃有糧,張立行,林思偉等人都在抽煙,桌上,是幾瓶喝光的紅酒,每個人都是喝得紅光滿麵,這會又是叼著煙吞雲吐霧。
村幹部是打出來的,鄉鎮幹部是喝出來的,可這些市縣幹部呢?
“過些天我那不成器的臭小子要和曾主任的女兒訂婚了,大家有空一起來湊湊熱鬧。”錢新來笑著邀請眾人。
“喲,要訂婚了?錢總,恭喜呀。”張立行聞言笑了起來,“可惜我沒閨女,不然就和你結個兒女親家。”
“張市長,要不以後等有孫子孫女了,結個娃娃親得了。”錢新來也滿臉笑容的應和著。
“錢總,我先跟你說一聲,訂婚宴我就不來了,省廳讓我去報道呢,我那時早在南州了,就不再折騰回來了,結婚那天,我肯定回來喝這頓喜酒。”黃有糧笑道。
眾人在包廂裏說說笑笑,黃有糧要被調到省廳給他們帶來的焦慮和隱憂,此刻也仿佛消失無蹤,就連黃有糧,中午喝得最多的他,這會也紅光滿麵,朗聲大笑,初始的不安和煩躁此刻也仿若被那發酵的酒精給揮發了。
深秋時節,接連幾日的陰雨天氣,讓望山市的天,始終灰蒙蒙的。
黃有糧在次日到南州市去赴任了,來自省廳的催促,讓黃有糧不得不盡快到南州去,盡管有些不舍望山這座讓他逍遙自在的城市,但組織上的任命,黃有糧深知他一個小小的副廳沒有任何資格不服從,身在體製,黃有糧比誰都清楚個人和組織對抗的結果。
就如同張立行所說,他們這幫人,在望山市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能夠作威作福,儼然土皇帝一般,但到了省裏,他們算個屁?別說是到省裏,隻要離開望山,哪怕就是在別的地市,他們也都得老實規矩一些,也就是在望山這座他們經營了許久,勢力盤根錯節並且遍布了整個望山市,在這裏,他們才能張狂起來。
接替黃有糧局長一職的人選還空著,不知道是從省裏調下來還是市裏就地提拔,這在張立行一幫人眼裏也都是大大的問號,他們也儼然在為這事忙活著,希望能夠由他們這個小圈子的人提拔一個接任黃有糧的位置,這對他們而言才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窗外,陰雨連綿,遠距離的視線並不是太好,能見度不高於一千米,穿過了崇山峻嶺的望南高速,更像是一條被雨霧籠罩的長龍,若隱若現,高速上的車流,比往日少了許多,不時奔馳而過的車子,速度也比平常慢了許多。
“常隊,這望山市的海拔比較高,咱們從南州過來,你看,明顯的感覺到望山的雲層比南州厚了許多,難怪南州那邊都停雨了,這望山還在下著。”高速上的一輛掛著掛著省廳牌照的車子,前頭開車的司機一邊注視著前方,一邊說著。
“這場雨來得剛好,現在省裏不少地方都出現了秋旱,這場及時雨可算是緩解了不少地區的旱情,望山市是農業大市,估計他們還巴不得這雨多下兩天呢。”後座上的中年男子笑道,若是陳興看到,一眼就會認出來,這是老熟人常勝軍。
“多下兩天沒關係,可別下個不停,那就糟糕了,像南州上半年的特大暴雨,可是讓人嚇出了一身冷汗,多下點就真要將南州給淹沒了。”開車的小年輕笑了起來。
兩人一路上說著話,已經進入望山段的他們,沒過多久,車子就來到了高速出口的收費站,下了高速,順便沿路路標開著,一直望著窗外的常勝軍微微眯起了眼睛,三四個小時的行程,終於快到望山市區了。
“常隊,咱們……嗨,瞧我這嘴巴,怎麽老是改不了口,應該叫您常局才是。”年輕小警員剛張嘴就做著扇自己嘴巴的動作,笑道,“常局,咱們去市區是直接望山去市局還是?”
“先去市委,還沒正式任命,咱們去望山市局,人家說不定以為咱們是騙子。”常勝軍開著玩笑。
車子進了望山市區,開車的小警員問了兩次路,總算是弄清了市委的地址,開車直奔市委,常勝軍從車上下來,轉頭對開車的司機說著,“小周,你在下麵等我,我上去一趟。”
常勝軍進了市委大樓,沒有提前通知陳興,常勝軍打算給陳興一個意外。
“陳書記,有個省廳過來的要見您,說是您的老朋友。”黃江華走進來同陳興匯報著。
“省廳的?”陳興一愣,隨即站了起來,“快請他進來。”
黃江華走出去將人給帶了進來,陳興看到對方時,指著常勝軍,一臉驚喜,“常隊,原來是你。”
“陳書記,很意外吧。”常勝軍滿臉笑容。
“來來,快請坐。”陳興此刻一看到常勝軍,已經全然明白過來,他讓吳漢生挑一個靠得住的人到望山來,吳漢生說給他挑好了,這人他也認識,他問是誰,吳漢生卻是故意跟他賣了關子,說到時候他就知道,這會看到常勝軍,陳興哪裏還會不明白。
熱情的請著常勝軍坐下,陳興臉上同樣是笑容滿麵,隻是這笑容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凝固住,示意黃江華出去把門關上後,陳興這才看向常勝軍,“你來的時候,怎麽不先給我打個電話。”
“這不是想著給陳書記您一個意外嘛,我想陳書記您一定想不到來的是我吧。”常勝軍笑了起來,“我讓廳長先別告訴你,我就想陳書記您估計也想不到是我調過來。”
“一時是沒想到你。”陳興點了點頭,想了一下,搖頭笑道,“不過你來的時候真該先給我打個電話,我就會告訴你別來市委找我了。”
“怎麽,我來市委,難不成還是見不得人的事不成。”常勝軍微微有些錯愕。
“說對了,的確是見不得人。”陳興點頭道,指了指外麵,“這望山市,可是魑魅魍魎橫行,我將黃有糧弄走,讓你們領導挑一個可靠的人過來,就是想當做奇兵來用,你看看,你還沒正式上任,剛到望山就第一時間來我這裏,這落在別人眼裏,就有得猜想了。”
“陳書記,這望山市的情況已經這麽嚴重了?”常勝軍神色一凜,從陳興的話裏,常勝軍也聽出了味道,臉色也嚴肅起來。
“或許比我想象的還嚴重吧。”陳興笑著搖了搖頭,“迷霧揭開前,誰也不清楚,不過如今表現在明麵上的問題,就已經很嚴重了。”
“陳書記,這麽說來,我是還沒上任就犯錯誤了。”常勝軍苦笑。
“來了也就來了,也不用再去想了,沒意義。”陳興笑著擺手,“也怪我之前給漢生老哥打電話忘了說清楚,顧著其他事,就給忘了。”
陳興說著話,抬頭看了下牆上的掛鍾,“你是吃完午飯就過來的吧。”
“可不是嘛,不到十二點就啟程了,到了你們望山,整整四個多小時就過去了。”常勝軍笑道。
“那可能是你們下雨天開得也比較慢,一般四個小時就能到。”陳興笑了笑,“晚上你就先住在市委招待所,明天在市公安局召開黨委擴大會議,宣布你的任命。”
兩人說著話,陳興尋思了一下,說道,“常隊,你既然來了,有沒有想過以後要怎麽開展工作?”
“還沒,對望山的情況還不了解,想太多也沒用,這不,我剛過來就來您這,也是想聽聽陳書記您有什麽指示,領導可是交代我了,過來望山,得聽陳書記的指揮。”常勝軍笑道。
陳興聽著對方的話,臉上也有著淡淡的笑容,好聽的話誰都愛聽,常勝軍這麽說,是在先表示態度,陳興聽了很滿意,能幹事不如能聽話的,兩者兼而有之,那無疑就是領導最喜歡的下屬了。
沉思片刻,陳興道,“屈指算算,我來望山也不過二十天左右的時間,要說對望山的了解,不見得就比你多多少,但來的這些日子,就我的所見所聞,讓我深感痛心和不安。”
陳興臉色凝重,“望山市老百姓有個口頭禪,叫望山三大害,一罰款,二貪官,三新城,這話,以後或許你也會聽到,他們口中說的罰款,你知道指的是哪些嗎?”
“哪些?”常勝軍順著陳興的話問道。
“主要就是指來自公安交警部門的罰款,當然,也並不全是這些,也有其他的,但大多數還是集中在公安交警部門,我剛來望山第一天,可就遭遇了下馬威,我的車被幾個協警扣住了,也不查證,直接就扣個黑車的帽子,要求交個上萬塊的罰款。”陳興搖頭一笑,“這也算是讓我初次見識了這亂罰款的威力。”
“連你的車都敢扣?”常勝軍嚇了一跳,陳興就算是剛到望山,坐的應該也是掛著南州市政府牌照的車,這望山市的協警也敢扣車,常勝軍不得不說這些人的確膽大包天。
“何止是敢扣,直接就多加個罪名,說我那南州市政府牌照是套牌車,還得多交罰款。”陳興無奈的笑笑,“我跟你說這個,隻是想跟你說這些,這隻是望山市罰款亂象的冰山一角,這種情況長期存在,肯定不是下麵人欺上瞞下,擅自胡作非為,而是有其本質的原因,你新官上任,未嚐不可以拿這個作為開展工作的突破口。”
常勝軍認真聽著,見陳興還沒說完,也沒插話,依然是靜靜聆聽。
“還有一事,之前我在汽車站親眼目睹的一起交通肇事事故,肇事司機是新城集團董事長錢新來的兒子,這位錢總的公子,撞死了人,現在仍是逍遙法外,黃有糧在時,我讓人打電話質詢進展,市公安局給的答複是死者家屬已經和肇事司機達成了私下調解的協議。”陳興說著,神色嘲諷,“知道我親眼目睹了這起交通肇事事故,還一直在關注,市局竟會給我這樣的答複,常隊,你該知道這望山市的情況不簡單了吧。”
常勝軍一臉肅然,陳興化繁為簡,隻是拿親身經曆的兩件事作為例子,但常勝軍卻是能明白陳興希望他由點及麵,透過現象看本質的用意,兩件事,乍一聽,也許都不是什麽大事,但常勝軍卻是由此勾勒出了一個沒有法製、混亂無序的望山市公安係統的形象。
看到常勝軍臉色嚴肅,陳興笑道,“常隊,不會是被困難嚇到了吧。”
“既來之則安之,是孬種就不會選擇穿這身警服了。”常勝軍笑道。
“好,有這個信心就成,困難是有,但要堅信光明始終能戰勝黑暗。”陳興笑了笑,“你剛來,晚上我就在市委招待備桌酒席給你接風洗塵了。”
“陳書記,不用這麽麻煩了,咱們路邊隨便吃點不也成。”常勝軍笑道,看了看時間,“陳書記,這會還早,我想先到市區走走看看。”
“也好,那你先去吧,晚上我再給你打電話。”陳興點頭道。
送常勝軍到辦公室門口,陳興沒再出去,常勝軍從樓梯下去,辦公廳主任寧衛思達的辦公室門大開著,看著一身警服的常勝軍從外麵經過,衛思達慢慢的走了出去,看似漫不經心的站在走廊上,眼睛盯著樓下看著。
一直看到常勝軍上了車,衛思達眉頭微微擰著,很快又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常勝軍的到來,意味著陳興在望山市不再是孤軍奮戰,陳興希望借黃有糧調走以及常勝軍調來的機會,將望山市那隱藏於無形的那張大網撕開一個口子,隻是陳興能成功嗎?他的如意算盤能夠打成嗎?常勝軍又能否在市公安局站穩腳跟並且順利的打開局麵?這一切都是未知數。
初升的朝陽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雨天氣,清晨的陽光刺破了厚厚的雲層,陽光穿透雲層,照耀在望山大地,看起來今天會是一個晴朗而又清爽的天氣,隻是慢慢的,當那厚厚的雲層將已經露出圓圓的身子的一輪紅日又給遮擋住時,天複又變得有些陰沉,偶爾才又能見到幾縷陽光,陰晴交替著。
翌日下午,市委在望山市公安局召開了黨委擴大會議,市委書記陳興,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部長林思偉,市委常委、市政法委書記陳政民等有關領導出席會議,市局在家黨委委員,各分縣市公安局、局屬單位各主要領導等出席會議。
會上,由市委組織部長林思偉宣布市委決定,任命常勝軍同誌為市公安局黨委書記,至於常勝軍擔任局長的行政職務,則還需履行有關法律法規程序,在程序履行之前,常勝軍以黨委書記的身份,全麵主持市公安局的工作。
安靜的會議室,氣氛就如同楊宏超、馮程峰等市公安局幾位副職領導那嚴肅的臉,新來的局長是從省廳直接空降下來的,這個結果或許不算太出人意料,但市局最有希望直接提拔上來的常務副局長楊宏超沒能如願,不僅是楊宏超本人心裏失落,對於張立行他們這個圈子來說,同樣不是什麽好事。
隻不過常勝軍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們還有待觀望,市局這些年在黃有糧的領導下,可以說大大小小領導崗位上都安插了他們的人,楊宏超等人甚至已經在想著如何架空這個新來的局長,讓其灰溜溜的離開望山。
陳興等市委的領導在開完會後就離開市公安局,市委辦公廳主任衛思達目光不時的落到常勝軍身上,眼神閃爍著,陪同陳興過來市局的他,看到常勝軍的刹那,眼裏就閃過一絲驚訝,赫然就認出那是昨天下午到市委拜訪陳興的人。
車子返回市委,衛思達坐在自己的車上,拿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神色也才安定下來。
張立行一直到傍晚下班要離開辦公室時,拿起手機才看到有短信,打開一看時,張立行臉色陡然難看了起來。
“怕什麽就來什麽。”張立行呢喃著。
“市長,怎麽了。”梁婧看到張立行的臉色,好奇的問道,晚上張立行讓她跟著陪同出席錢新來兒子的訂婚宴,梁婧臨近下班時,便過來等著。
“市局那位新來的常局長,昨天下午到了望山,就先去市委見了陳興。”張立行沉聲說著,“一個糟糕的消息。”
“市長,也許他們在南州打過交道,所以那位常局長剛來就先去拜訪陳興吧。”梁婧尋思著,笑道,“市長,我看呀,您就別想太多了,他剛來,又隻是先被任命為公安局的黨委書記,所以他先去拜訪陳興這個市委書記也正常嘛。”
“你倒是會安慰人。”張立行聞言笑了起來,梁婧的話不無道理,常勝軍初來乍到,先拜訪一把手,這應該說是很正常的事,不一定非要往別處想,隻是張立行這心裏終歸是覺得有點不踏實。
“市長,我這是實話實說嘛。”梁婧笑道。
“走吧,去酒店。”張立行笑了笑,暫時將常勝軍的事放下,嘴上念叨著,“這錢家和曾家結了親,以後曾高誠那老狐狸可就跟咱們綁在一塊了。”
“聽說錢總那兒子可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名聲在外呢。”梁婧掩嘴輕笑。
“錢新來那小崽子不是什麽好貨色,曾高誠的閨女也不見得是什麽大家閨秀。”張立行嗤笑了一聲,他兒子之前在國外留學,比曾高誠的閨女晚好幾屆,是同一個城市,回來還和她絮叨曾高誠的女兒曾雪在當地華人留學圈子可是豔名遠播,張立行聽了就想笑,隻不過他不會嚼這種舌根罷了。
“市長,那曾主任的閨女我見過,看著很文靜秀氣的一個人呀。”梁婧聽出張立行話裏的譏笑,奇怪道。
“文靜秀氣?”張立行嘲諷的笑笑,“女人呀,知人知麵不知心。”
“瞧市長您這話說的。”梁婧看了張立行一眼,心髒不爭氣的跳了一下,盡管他知道張立行這可能隻是隨口的一句話,但做賊心虛的她,卻是沒來由的緊張。
……
市公安局,新官上任的常勝軍坐在辦公室裏翻閱著市局的人員情況,警力配備,以及中高層領導的履曆,足足坐了近兩個小時,看到外麵天色黑了,常勝軍才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看了下時間,也才不到六點,但天氣陰天,再加上隨著冬季的來臨,日頭漸短,這會早已是天色昏暗。
走到外麵走廊,常勝軍感覺有些安靜,其它幾個副職的辦公室雖然和他不是緊挨著,但像常務副局長楊宏超,是跟他在同一樓層的。
看著空曠的走廊,常勝軍微微皺著眉頭,按說今天他剛上任,晚上該和局裏的中高層幹部一起吃個飯,也算是正經的認識一下,但他有意什麽也不交代,就是想看看其它那個副職會不會主動,但從下午散會到現在,幾個副局長,沒一個到他到這來,就連那辦公室主任,也沒走到,常勝軍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這幫人,難道準備在他新官上任第一天也給他來個下馬威嗎?
常勝軍不知道的是,今天在他上任的第一天,市局幾個副局長都去參加錢新來兒子的訂婚宴了,這會早就走得光溜溜。
“小周,去把辦公室主任給我叫來。”常勝軍站了一會,很快就吩咐著跟他一塊到望山來的小警員周淮,對方也負責給他開車。
周淮聞言,往辦公室走去,片刻,就又走了回來。
“常局,走了,早就不見蹤影了。”周淮同常勝軍匯報著。
“走了?”常勝軍眼睛眯了起來,笑容玩味,眼裏閃過一道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