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街道兩旁已經有商鋪開始貼上的春聯,不時可見的紅燈籠,一年一度最重要的傳統節日,新春佳節已經到來,到處洋溢著一片喜慶的氣氛,陳興呆在辦公室裏靜靜的聽聞著外邊隱約傳來的鞭炮聲,市區禁止燃放煙花爆竹,有些人在這種喜慶的節日裏卻是會偷偷燃放,要是沒人舉報的話,也不會有人去較真。


  東風吹出千山綠,春雨灑來萬象新,新的一年應該是新的開始,用嶄新的麵貌和心情去迎接新年的到來,值此新春佳節,陳興心情卻是高興不起來,張萬正仍在望山市紀委書記的任上,但已經確定會調走,這件事,目前還隻有他知道,葛建明已經給了他電話明確告知了這個結果,陳興心裏頭失望萬分,但卻沒法阻止這個結果的發生。


  張萬正被人舉報的那些問題,經過調查是屬實的,盡管不是張萬正本人的問題,但其家人的行為,張萬正也逃脫不了責任,畢竟其家人是借用其手中的權力斂財,張萬正說他完全不知情,但他的話,卻是成了最沒說服力的話,一家人內部的事情,其到底知不知情,或許也隻有他們自家知道,人字兩撇,一撇往左,一撇往右,誰知道說的是真話假話?


  陳興是選擇相信張萬正的,盡管兩人共事的時間短得不能再短,但這事不以他的主觀意誌為轉移,張萬正的兒子收受了不少錢財,還利用張萬正的人脈關係,幫人逃脫法律責任,事後收取報酬,而在張萬正隻是調任望山短短兩個月的期間,張萬正的兒子甚至也收了望山市本地商人的賄賂,這讓陳興想幫張萬正說點什麽都無話可說。


  遙望著遠處的風景,這過年之際碰到這麽一個消息,陳興也是苦笑不已。


  “書記,張書記要見您。”黃江華輕敲著門走了進來。


  “哦?”陳興眉頭一挑,旋即道,“快請他進來。”


  轉身走向沙發,陳興看著走進來的張萬正,臉上露出笑容,“萬正同誌來了,請坐。”


  “陳書記,沒打擾您吧。”張萬正看著陳興,言語之中已經多了一份生疏。


  “萬正同誌見外了。”陳興笑著瞥了張萬正一眼,張萬正的心態似乎跟以往有些變化,陳興隱隱把握到是因為什麽原因,也隻能無奈的歎氣,張萬正興許認為是自個出了問題,心態變得有些失衡。


  “萬正同誌請坐,別站著,到我這裏就不用見外了不是,以前怎麽樣,現在還是怎麽樣嘛。”陳興笑道。


  張萬正聽到陳興的話,神色動了動,感受到陳興的善意安撫,張萬正苦笑了一下,最終還是坐下,沉默著,說道,“陳書記,我今兒是來提前跟您告別了。”


  “提前告別?”陳興凝視著張萬正,張萬正的調動還沒以正式文件下發,不過聽葛建明的意思,會選擇在年關這樣一個公眾注意力比較分散的時刻將張萬正調走,想來也就是這幾天了,這也算是一種保護策略。


  “聽葛書記的意思,任命文件這幾天就會下來,到時候我交接完工作,就直接回南州了,不來陳書記您這了。”張萬正說道。


  “不跟其他市裏的幹部告別一下嗎。”陳興看了張萬正一眼。


  “不了,我當時悄悄的來,那也就悄悄的走吧,就不驚擾其他人了。”張萬正搖頭笑笑,他跟其他市裏的領導並不熟,確切的說還得罪了不少人,想必其他人知道他要走了,隻會彈冠相慶,個個都巴不得他早點滾蛋,張萬正也不想自討沒趣了。


  “也好。”陳興點了點頭,沉默了一下,道,“到時候要走的時候跟我說下,我去送你。”


  “陳書記,這就不必了,您工作繁忙,就沒必要多浪費時間了。”張萬正搖頭道。


  “年底了,也沒那麽忙。”陳興笑笑,要說不忙是假的,不過也總不至於去給張萬正送行一下的時間都沒有。


  張萬正沒說話,陳興表現出來的態度讓他心裏頭感到暖和,這年頭,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他這次算是跌了個大跟頭,即便是調回省紀委,也隻是擔任省紀委副巡視員,巡視員是公務員職務設置中的非領導職務頭銜,他這次是徹底從領導崗位上栽下來了,日後想要再爬起來,幾乎是難上加難,而且有其兒子的問題,張萬正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基本上也就到這副廳級了,這次要不是葛建明豁出老臉為他關說,恐怕他連一個非領導職務的頭銜都保不住,要被擼到底,葛建明為了安慰他,也跟他聲明了,回去後不會讓他真的沒事幹,讓他負責宣傳調研室的工作,雖然是沒什麽實權的部門,但也總算是有點兒事做。


  張萬正心裏對葛建明是感激的,但又有不甘,這次的事,他覺得是有人在背後整他,但他也無話可說,兒子有問題是鐵打的證據,讓他啞口無言,哪怕他認為是有人故意引導他兒子幹出那些事,但他又能如何?子不教父之過,他代兒子承擔一部分責任也理所應當。


  “萬正同誌,有個問題不知道當問不當問。”陳興遲疑道。


  “陳書記盡管問。”張萬正收斂心神,道。


  “你兒子的事,我聽建明書記稍微提了一下。”陳興說著話,看了看張萬正,張萬正現在心情不佳,他本不想提其兒子的事,但心裏頭卻是一直有個疑問,讓陳興不問不快。


  “嗯?”張萬正看著陳興,示意陳興繼續往下說。


  “你兒子在望山這邊,也有收人錢財,這事我一直比較疑惑,按說你調到望山的時間也還很短,哪怕是你都沒這麽快融入到本地的圈子中來,你兒子怎麽跟望山這邊的人有交集了?”陳興疑惑道。


  “這事我有問過他,他幹的那些事,之前的姑且不算,從我調到望山來開始,他認識了一朋友,很多事都是在那朋友的牽線搭橋下做的,就好比收受望山這邊一個私企老板十萬塊的錢財,也是那朋友介紹的,說是讓他幫忙辦點事,事實上,所謂的事情隻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張萬正搖頭道,“這裏頭的事,有些有古怪,我仔細分析了一下,讓人比較有疑慮的都是我到望山之後發生的。”


  “是嗎?”陳興緊皺著眉頭。


  “哎,不管有沒有古怪,我調到望山之前,那兔崽子也背著我幹了不少事,在外頭利用我的名頭幫人辦事,收了些錢,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我這次栽得也不冤。”張萬正苦笑了一下,想了一下,張萬正還是道,“不過我還是得提醒陳書記一句,這望山的水太深了,或許遠超過我們的想象,那隱藏在幕後的敵人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可能比我們想的還可怕,陳書記您要整肅吏治,發展經濟,去除官場和商場的毒瘤,要多加小心,之前李嚴培同誌的車禍事故,陳書記您和建明書記都覺得有些疑點,這件事說不定就真的有人喪心病狂蓄謀為之的,所以陳興您也要多留個心眼。”


  “好,多謝你的提醒。”陳興點了點頭,嘴上雖然如此應著張萬正,陳興其實並沒太放在心上,他就不信有人敢對他這個市委書記下手,如果那樣,就是在向整個國家機器宣戰,他相信對方沒那個膽子。


  “對了,現在在辦的這些案子,到時候也得交接,也不知道新來的紀委書記會是誰,到現在仍沒聽建明書記提起,真是有些奇怪了。”張萬正奇怪道。


  “我待會再打電話跟建明書記了解一下。”陳興眉頭微蹙,新上任的紀委書記是誰,這對他顯然很重要,關係著他目前的布局,如果來的是一個不配合的人,那等於他之前的努力前功盡棄。


  “如果省裏還沒人選,陳書記您也沒人可用的話,我倒是有個人選,不知道該不該推薦。”張萬正突然道。


  “哦,是誰?”陳興來了興趣。


  “紀委副書記廖忠源。”張萬正道。


  “廖忠源嗎?”陳興喃喃自語,他對廖忠源倒是有點印象,之前張萬正還沒到任之前,紀委的工作是由廖忠源暫時主持的,當時在住的招待所門口那一箱神秘的錢,還是叫廖忠源過來處理掉的。


  “嗯,就是他,我這一個多月來對廖忠源也有仔細觀察過,他的表現還不錯,不過唯一不放心的也就是他是本地上來的幹部,就怕他和其他人也有利益牽扯,畢竟知人知麵不知心,這得倒是不得不慎重考慮,如果能排除這個,廖忠源是個不錯的人選。”張萬正道。


  “你都說出了他身上最大的先天不足了,你說我還能考慮他嗎。”陳興搖頭笑道,如果他有人選,確實也可以向省裏推薦,隻可惜,廖忠源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誰也不知道他跟其他人有沒有什麽利益上的牽扯,這是陳興必須提放的,所以他之前就沒考慮過就地提拔,而是傾向於從省裏空降幹部下來。


  “也是,那我就沒法給陳書記您什麽建議了。”張萬正搖頭笑笑。


  兩人聊了許久,張萬正最後告辭離開,陳興將對方送到門口,張萬正要調走的事仍是保密的,隻是等過兩天傳開後,陳興能想象到到時候引起的一些非議。


  送走張萬正,陳興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陳興眉頭都快擰成了川字型,看了下時間,拿出手機給葛建明打了電話過去,這個事情,他前幾天從葛建明那裏知道張萬正不得不調走之後,已經有問過,隻不過當時葛建明也沒給他確切的答案,說是人選還沒正式考慮,現在打過去問,陳興也希望能有個答案。


  電話打通,是葛建明的秘書接的,說是對方在省裏開會,陳興聞言,也隻能作罷,掛掉電話。


  臨近中午的時候,葛建明回了電話過來,陳興詢問著接替張萬正的人選,這一次,葛建明給了陳興答案,初步的人選已經定了,不出意外的話,省監察廳副廳長、執法監察室主任黃晉成會調任望山,擔任望山市紀委書記一職。


  “建明書記,黃晉成這人如何?”陳興一聽到人選,連忙問道。


  “這我可就給不了你確切的評價了,我對他的了解也有限得很,不瞞你說,是監察廳廳長宋維山推薦的人。”葛建明道。


  “哦,原來如此。”陳興微微蹙眉,葛建明如此說,他也沒法再問什麽。


  兩人又簡單的聊了幾句後便掛掉電話,陳興尋思了一會,最後也隻能搖頭,葛建明沒法給他確切的評價,黃晉成這人他也還沒見過,現在多想也無益。


  大年三十,望山市高速入口,一輛從市區開出來,要駛上高速的車子慢慢放慢了速度,張萬正搖下車窗,轉頭望著眼前這一片青草綠樹,有些懷念,又有些感慨,這就是美麗的山城望山,隨處可見的蔥蔥綠綠的青草綠樹,沒有南州的繁華和喧囂,卻有著小山城的安逸和祥和。


  此番離開,張萬正知道自己鮮少會再來踏足望山,在望山短暫的不到兩個月的工作,將會成為他記憶中最短的一個片段,但卻又無法忘記的一段記憶。


  “書記,可以走了嗎?”司機詢問著張萬正。


  “走吧。”張萬正搖下車窗,歎了口氣,再如何留戀,也終須一別,他留戀的是望山這個地方,還是手中曾經擁有的權力?感慨聲從風中若隱若無的飄去,答案唯有心中自知。


  安靜的市委書記辦公室,陳興從衣架上拿起衣服,一年的最後一天,絕大多數人都在這一天準備著大團圓,晚上更是能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而他,今天還得外出視察,到市直機關單位去慰問,向那些同樣需要在除夕值班的基層同誌送去慰問,而在晚上,他得在市委值班。


  春節的值班領導安排表確定之前,是先經過陳興過目的,大年三十這一天值班,更是陳興主動選擇的,一來是有意給自己立個好形象,二來,陳興明天初一也要回海城去。


  “書記,張書記走了,剛打電話過來,讓我代為向您轉達。”黃江華走了進來。


  “走了嗎。”陳興站在原地,微微一愣。


  “嗯,剛走的。”黃江華點了點頭。


  陳興沉默的站著,張萬正離開了,以這樣一種方式默默的離開,這是張萬正仕途上不光彩的一頁,不管是不是別人蓄謀為之,他都要為其兒子的錯誤承擔責任,這是張萬正的無奈,也是張萬正的悲哀。


  但這,是不是也是他陳興的失敗?陳興默默的站著,張萬正的離去,他本想去送行,但張萬正選擇靜靜離開,陳興能體會到張萬正的感受,內心深處,同樣也悶得慌,張萬正的離去,看似和他沒有任何聯係,但陳興清楚,在望山市這盤棋局上,他其實已經輸了一招。


  揚了揚眉毛,陳興大踏步從辦公室出來,昂首闊步的姿態代表著他對未來的信心,但陳興卻不知道,盡管沒有人敢對他這個市委書記下手,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背後射出來的冷箭,才永遠是最致命的,望山望山,這一座四處是山的山城,注定要成為他的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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