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周燕還在盤算著明天的貨是不是能如期到,要是不能及時到的話,她就打算把去年老板遺留下來的服裝拿上櫃台賣。
現在大街上不是有什麽廣播嘛,說是,“以前不賣是我的錯,現在不買是你的錯”還有人說什麽“跳樓價”,“虧本買賣”,更搞笑的是,一個星期前你在街上看到有個服裝店拿個大喇叭在喊著,“由於經營虧本,現在甩賣,今天是最後一天”,一個星期之後,一倫再從這經過,再一瞧,結果那個店還在那裏,說辭還是同樣的說辭。
這難道是銷售技巧嗎?可是這樣的銷售技巧也太差了吧!
來上海已經三年了。三年前在學校裏,因為不懂事,和一個男生發生了性關係,結果懷了孕,更可氣的事,那個男孩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給了她三百塊錢,叫她一個人去市裏把孩子做了。吵過,罵過,恨過,甚至想過和那個混蛋同歸於盡,可是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忍氣吞聲的來到市醫院,由於沒有家屬的簽字,就不能打胎。周燕一個人在醫院外的湖邊坐了一上午,真的很想跳下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可是跳下去又能怎樣,那個混蛋開心了,爸媽怎麽辦?爸媽就隻有一個孩子,要是就這樣去了,爸媽都老了,他們怎麽辦啊?就這樣,晃晃蕩蕩的在街頭呆了一下午,被幾個警察帶到了派出所,送回了家。家裏人知道,是又氣又恨,男孩的爸媽來道歉,可是歉意中卻有種天生的瞧不起。周燕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愛著的那個男孩竟是一個“富二代”,男孩的爸爸給了周燕一千塊錢。
“我看還是生下來吧,孩子我們來養,不會要你們家一分錢的”
周燕的爸爸把桌子一拍,“你們家的那點臭錢誰要,以後那個畜生要是再敢找我們家周燕,我在這裏跟你發誓,我就是豁了老命,也要弄死他……”
男孩走了,周燕的大學夢也徹底泡了湯。爸媽領著她來到了醫院,打掉了胎兒。後來,周燕一個人去了上海,先是在一家服裝廠工作,一年之後,周燕在上海的一個比較繁華的地方找到了一個賣服裝的工作,每個月的工資也還不錯。
周燕回到了家,這次是媽媽騙她回家的!媽媽在家替她找了兩戶人家,讓她去相親。
“什麽?相親!都什麽年代了?”周燕的臉都快扭到一邊去了。
媽媽拉著女兒的手,“女兒呀,媽媽這不是為了你好嗎?你想一下啊,那些人有錢有勢,而且從小就對你有意思,你現在要嫁給了他,未來就有一輩子的福氣啦!”
爸爸也在中間不時地加油添醋,“嫁給他,你就好了,女兒啊,你想想”爸爸以一種警告的語氣告訴女兒一個她忽略了很多年的事情。“你現在可不是黃花大姑娘啦,趕快嫁了吧,這樣你的哥哥的婚事也有個著落啊”
周燕都要崩潰了,原來自己在他們的眼中她就是一個生錢的工具。自己才二十一歲而已,幹嘛要那麽急著把自己嫁出去啊。什麽不是黃花大姑娘,周燕當然明白爸爸在說些什麽。
聽說在非洲有一個部落,生女兒就是用來交換的,嫁給夫家之後,還得聽從夫家的差遣,有的人還叫老婆去賣淫,這都什麽世界,用現代的世界觀去看,真的都是些神馬!不說女人的地位提高了嗎?看來所謂的提高就是男人們實現合理統治的借口,男人在自己的世界製造了一個假象,哄得女人們開開心心的。
看來“非誠勿擾”還得辦下去,這可是提高女人社會地位的絕佳時機,至少可以讓在場的女嘉賓用手中的燈喚醒其他女性的女權意識。
“不去!”周燕奪門而出,“要去你們自己去!”任憑家裏人在背後的謾罵。
哥哥在門口截住了周燕,“別傻了,你們都在幹嘛?”哥哥吼他們。
“哥”周燕一把抱住哥。“我不去相親”
爸媽沒有再說什麽。自從出了那件事之後,爸媽對周燕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哥哥是家裏的寶,雖然哥哥不這麽覺得,可是在她的心裏,一切就這樣自然地發生了。她也恨過,有時咬牙切齒的恨啊,那個挨千刀的,為什麽還這麽瀟灑的活著,而自己卻要承受這麽多痛苦?到底是誰做錯了?每次走在熟悉人的麵前,她都想找個地方鑽進去,“太丟臉了”用媽媽的話說。後來周燕一個人到上海去找工作,家裏便風言風語的,過年回家穿的時髦一點,便有人在她背後戳脊梁骨,“不是在外麵當人家二奶吧?”話語中,嘲笑、奚落、得意,往事一幕幕上演。外人這麽說,都認了,可是家裏人卻也莫名其妙的諷刺她,那天在廚房做飯,媽媽問周燕:“你在外麵有男朋友嗎?要有的話就帶回來讓我們看一看啊”
周燕以為媽媽原諒了自己,便興高采烈的回答,“媽,哪有,我要陪你和爸爸一輩子”
媽媽的臉像天氣一樣,變化的如此之快,連周燕都沒有反應過來。“那你哪來的錢?不會是做了什麽不幹淨的事吧?”
“啊?”
“你要在外麵做了什麽丟臉的事,以後就不要回來了,我和你爸還想在這個世界上那個多活兩年呢!”媽媽的話那樣平淡,卻又句句帶針,刺痛了周燕的心。
“媽,你在說什麽啊?我是那樣的人嗎?”
“是不是那樣的人你自己知道”
連狡辯的機會都沒有,既然給了我生命,為什麽要給我不一樣的待遇呢?
晚上吃飯,四個人圍在一起,媽媽給哥哥盛了好多湯,原以為媽媽會給自己盛湯,結果媽媽把湯匙放在了碗裏。吃飯的氣氛就那麽微妙的發生了變化。
爸爸把一杯白酒塞進了嘴裏,“燕啊,你在上海做啥呢?”
“對呀,妹,你在那做啥呢?”
周燕放下碗筷,眼裏的淚水不自覺落了下來,麵對眼前期盼的眼神該如何解釋呢?小時候自己也是爸媽口中的寶貝,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爸媽,哥,你們說我像那種人嗎?難道連你們都不相信我了嗎?”
“是不是隻有你自己知道”媽媽還是那句話,她的臉都丟了下來,好像眼前的這個不是她的女兒,而是她的敵人。
“媽?!”
“行了,讓孩子說吧”爸爸放下手中的筷子,製止了戰事。
周燕的淚水那叫一個苦啊。回憶起在上海的點點滴滴,真是心有餘悸。
初次來到上海,所有的東西都是陌生的,身上隻有四五百塊錢,連找個地方住都找不到,可是更不幸的事,她被賊給盯上了,賊偷光了她身上所有的積蓄,百般無奈之下,她過起了流浪的生活。白天就在商場下乞討,到了晚上就到一些商場的走道裏睡上一覺,她是一個女的,很多事都不方便。
某天神智都已經有些不清的她,搖搖晃晃的在馬路上摔倒了,這時她遇到了她生命中的貴人。
汪玨開著車就看到前麵有一個人筆直的倒在了馬路中央,她想都沒想,下車就把那個人扶上了車,接著帶她回了家。車上周燕醒了,她嚇了一跳,看著旁邊的這位潮女,周燕是從心裏感激。汪玨把她車上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周燕一股勁就給它全吃光了。
汪玨的家好大啊,簡直比得上是古代的皇宮,周燕就這樣遐想著。汪玨爸媽熱情接待了她,盡管她隻是一個陌生人而已。多年之後,再回想起這次經曆,周燕依然心存感激。汪玨把周燕帶到了自己的房間,周燕看都看暈了,那才是最靠近天堂的地方啊!原本隻能在商店櫥櫃裏看到的展品,現在就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而且還可以任意摸,任意睡。汪玨把自己的衣櫃打開,“看,你先選件衣服換了”
“哇!”周燕不由得大叫了起來。
“別叫了,你隨便選一件吧,喜歡的話拿去吧”汪玨大方的躺在床上,床把她彈起來了。
周燕看了好一會,手都不敢往上麵碰,畢竟這些東西真的太貴重了。“我看還是不要了吧”
“什麽?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啊,讓你選你就選啊,穿的那麽土”汪玨繼續去玩她的那個叫什麽什麽叫電腦的東西,周燕隻在學校的機房看到一次,可是那個汪玨的電腦有些特別,它的屏幕上有一個蘋果,而且還是缺了一個角。多年之後,當全世界都因為一個人的去世而哀悼的時候,她才知道,這個叫蘋果電腦。
周燕心裏是有些不舒服,土怎麽了?土就不能生活啊,咱就是土,可是咱土的有內涵,哪像你啊,想到這裏,周燕心裏倒有些疙瘩,畢竟是她收留了自己。收留,好難聽的詞啊!
在汪玨百般要求下,周燕還是選了一套,看上去有點土的服裝。進了她家的浴室,第一次看見這麽先進的洗澡,居然不用手動,全是自動化,這就是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區別啊。周燕是學文科的,而且文科還不錯,要不是那次的話……洗完了澡,汪玨媽媽喊吃飯,後來汪玨說,一般都是由她家的保姆來喊得,可能這次是有客人來的原因吧。汪玨沒理會她的媽媽,而是一個人繼續玩遊戲。
“去吃飯啊,寶貝”媽媽幾乎是用哀求的聲音,可是汪玨還是我行我素,仿佛這個世界就隻有她一個人,周燕站在旁邊傻傻的看著,“要是我媽對我這樣該有多好啊”
“出去,出去”汪玨不耐煩了,對著她媽媽一通亂吼。
媽媽嚇得趕緊退了出去,汪玨笑著招呼周燕,“快來看啊,太好玩了”
“你不應該這樣對你媽媽”周燕實在看不下去了。“你知道你這樣你媽該有多傷心嗎?”
“要你管,你有什麽權利管我的事?Getout!”
周燕也被她嚇住了,“真是一頭母老虎”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是母老虎”
“母老虎就母老虎,我喜歡母老虎,以後我要是嫁人了也要當母老虎,我媽說當母老虎有福氣。”
“真是對你無語了”
周燕往汪玨的床上一坐,索性就等著吧,反正自己也做不了什麽事,這麽晚了也去不了哪裏,外麵起大風了,也不知道哥哥他們怎麽樣了,想起這個心裏就覺得很心酸,都怪自己,要不是自己這樣不懂事,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吧,說不定我還能給媽媽做會活呢,媽媽也不用那麽累了,想到這裏,周燕就就覺得有些愧疚。看著身旁衣食無憂的汪玨,說不出那是羨慕,還是別的什麽,總之有一種莫名奇妙的傷感,你怎麽那麽不知道珍惜呢?汪玨還是在擺弄著她的蘋果。
“你看這件衣服怎麽樣?”汪玨拉著周燕看她的蘋果,蘋果上有一件很漂亮很漂亮的衣服,不時轉動著方向,一件連衣裙,在汪玨的櫥櫃裏還有很多,同它們比起來,這件還要遜色好多。再一看看標價,周燕被嚇了一跳——$2049。“你不是有一件嗎?幹嘛還要買?”周燕替她感到心疼。
“那些都過時了,我才不要呢,穿出去都被人家笑死,太土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這件不怎麽漂亮”
“我也知道啊,可是穿出去要撞衫了,那就要笑死人了”汪玨點點一個按鈕,隻見出現了一個東西,“您已付款成功,三天後貨就到!”
“撞衫?什麽叫撞衫啊?”
有人走上來了,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周燕趕緊從床上跳了起來。
“別慌,是我們家的保姆”汪玨絲毫沒有要起來的樣子,蘋果上又跳出一件衣服來。
話音未落,一中年男子輕輕地推開房門,隻見他穿了一件短袖衫,和顏悅色的走了進來,周燕才意識到,房子裏很熱,而房外依然是北風呼呼的吹。
“乖女兒,下去吃飯啦”中年男子掃視了一下房間,眼神在周燕身上停留了半晌,周燕穿著汪玨的衣服,亭亭玉立。
汪玨好像沒有聽見他說話似的,繼續玩她的蘋果,直到中年人走近。中年人摸摸汪玨的頭,“下去吃飯啦,你看你朋友還在這挨餓呢!”周燕站在旁邊往後退了一步,中年人的身上有種該死的香味。
這時汪玨才有所反應,“幹嗎?我不想吃,你和媽先吃啊”
“這怎麽行?不吃飯你就要瘦了,就沒人要了”中年人用這種最原始的話來嚇汪玨。汪玨可不是那種擔心嫁不嫁得出去的種,在她看來,嫁不出去更好,在自己這樣一個童話王國裏,沒有物質擔憂,一個人生活其實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汪玨懶洋洋的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下哈欠。“爸,你先下去啊,我不吃飯,我不吃飯嘛”中年人實在是沒有辦法,隻好唯唯諾諾的說:“好好,不吃不吃,那我先下去了”中年人看了一眼周燕,她打了一個寒顫。中年人走了出去,關了門,汪玨從櫃子了翻出了一大袋零食,丟在床上,“你吃吧,我不餓”
在汪玨家呆了有三個月吧,周燕也有點奇怪,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會這麽奇怪的遇上這一家人。汪玨盡管有點霸道,可是還是好的,至少她把自己從陌生的街道上接到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中。
三個月後,周燕決定離開這裏。汪玨有些不舍,“以後就沒有人再陪我玩了”
“放心,我會經常來看你的”周燕看著汪玨那副無奈的樣子既好笑又覺得有點內疚,畢竟,有人收留了自己。
汪玨爸爸——那個中年人幫周燕找了一個工作——在上海一個黃金路段賣衣服。賣衣服總要有點潮流的,這也無可非議。
在這個服裝店裏,周燕認識了很多來自其他地方的女孩,有些女孩是在上海讀完大學的大學生,而她要不是因緣際會絕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來到這樣上層的地方。
“在上海這座城市裏,我們隻能從最底層的地方做起。”這是來自山東的妹子最喜歡說的一句話。
“上海是座能讓正常人變得不正常的地方”四川妹子也加入了批判的行列。
“其實,上海也是座挺讓人溫暖的城市啊!”
沒人能明白周燕講的這句話,這個社會,因為利益,而六親不認的人很多。在熟悉了上層社會的爾虞我詐之後,我們更加渴望,來自那些能夠做慈善的人發出的邀請,為這個多災多難的社會做一次祈禱!
周燕幾乎是含著淚水講完這一切的,在那樣一座城市裏找到一個體麵地,能夠站得住腳的地方並不是那麽容易的,多少艱辛,要遭受多少人的白眼!
媽媽沒說什麽,而是起身去了廚房,爸爸把一杯酒一下子就灌進了嘴裏,哥哥呢,則拿著筷子半天不知道幹啥。
第二天,周燕回到了上海,對她來說那個日夜都讓她思念的地方已經沒有了她立足的地方,她要離開,她不想被困在那樣一個狹小的空間裏,隻能在結婚生子的世代輪回中結束自己的一生,那將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啊!
家裏沒有人來送,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心裏總會有些許失落。汽車就要開動了,“別人都往家跑,而我卻要往外跑,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呀?”沒有告訴爸爸媽媽還有哥哥的是,她已經離開了那個店。
在店裏平靜的呆了一年之後,那個原本不該出現的中年人出現了。汪玨的爸爸經常來店裏找她,這在女人間成了議論的事。周燕有意避開他,可是身在人家屋簷之下又有什麽辦法呢?總有那麽幾次危險的時候,要不是周燕的意誌堅定,或許她已經成為了別人口中唾棄的二奶了!沒有電影裏出現的那種,被男人的妻子發現之後,男人的妻子找到公司,“你這個賤人……”男人的女兒也從此與她絕交……於是,一切都毀了,什麽都沒有了。
其實,這個世界還是有一些潔身自好的人,不要過分苛求,但也不要心存懷疑,畢竟,在這個世界上生存,誰也不容易。周燕打算離開,那次她把汪玨一家請到了上海一家比較有名的中餐館吃了一餐飯,汪玨很舍不得,當然,最舍不得的可能就是那個心中有不軌之圖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