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沒有意義的意義(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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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月島秀一竟然就這樣跪在了自己的麵前,間桐一郎整個人都傻掉了——並不是因為秀一的舉動,而是因為秀一這樣做背後的原因。能夠令一個大男人跪地求人,不難想象月島薰的身體狀況已經糟糕到了何等地步。
“秀一,你起來吧,趕緊告訴我薰到底出什麽事了?一郎眉頭緊蹙,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秀一仍然沒有起來,繼續跪在原地,哭著說:“我的妹妹,她的心髒有先天性疾病,表現為心力衰竭。本來,醫生說她活不過16歲,可是她憑借著堅強的毅力,活到了今天。但是,也僅此而已了.……
“什麽意思?
“醫生說的話都是有根據的,就算我的妹妹可以靠意誌多活幾年,但是客觀因素不排除的話,她終究也難逃一死。而現在,這個極限也快要到了。
一郎聽罷,很多問題都明白了,隨即問道:“你是希望我能捐獻自己的心髒?
秀一一時間把頭壓的更低了,幾乎貼在了地麵上,顫抖著聲音說:“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知道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很自私,但是我真的不想讓妹妹死掉。
正如秀一自己說的,他這個要求真的很自私,這幾乎就是在對一個人直接說:“拜托了,請你死掉,讓我的妹妹活過來吧。生命是平等的,人家和她非親非故,有什麽義務要犧牲自己去成全他的願望呢?
終於,一郎問道:“你們一家子就沒有想過犧牲自己嗎?畢竟薰是你們的親人啊!她出了事情,你們才是應該第一時間頂上去的人吧?
秀一聽罷,無奈地說:“想過啊!這麽多年裏,我們幾乎每天都在想啊!可是,我們全都做了配型,結果沒有一個人能跟薰匹配上——不是血型衝突,就是pra過高……
“那麽,為什麽是我?
這時,秀一抬起頭,眼睛都哭腫了,答道:“因為,我認為找你的成功率更大。畢竟,我不能隨便拉過來一個陌生人,就要求他們獻出自己的心髒。但是,你對我的妹妹有感情,我認為你更有可能會同意。
“說出這種話,你不覺得自己很卑鄙嗎……
於是,秀一再次把頭壓了下去:“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但是,我真的走投無路了!
一郎看著他,久久不曾言語.……
終於,在保持了數分鍾的沉默之後,一郎歎了口氣:“行了,起來吧,先帶我去做配型。
“您同意了?秀一的表情立刻就變得無比欣喜。
說話間,一郎已經站起身來,沉聲說道:“不管同不同意,至少也要先證明我與月島薰能夠匹配上吧?否則一切都是空談不是嗎?
秀一也急忙站了起來,諂媚地笑道:“對對對,我這就帶您去做配型,真的太感謝您了!
“先別謝我,我還沒說同意呐。一郎看著秀一這種卑躬屈膝的樣子,心中在無奈的同時,也有一絲敬意——他可能因為被逼到走投無路,做出了一個混蛋般的決定,但是,他是一位愛護妹妹的好哥哥。
這裏,有一點知識需要普及——日本和中國一樣,是禁止器官買賣的,隻能等有人主動捐獻。而主動捐獻心髒的人本來就極其稀少,再加上心髒的保存極其困難(以當時的醫療水平,一顆新鮮的心髒最多也隻能保存6個小時),所以,要想等來一顆健康的、適配的心髒是非常非常困難的。這就是為什麽:薰在這麽多年裏,都沒有機會做心髒移植手術。
言歸正傳。一郎在秀一的帶領下,做過了一係列的配型檢查,就等出結果了,這一般需要一兩天的時間。所以,這一天,一郎就先回家了,而秀一則留在了醫院繼續陪伴著薰。
是夜,一郎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中想的全是薰的過往。現在,他終於明白,當時在高中班級裏,薰為什麽總是沉默了;換做任何一個人,在隨時麵臨著死亡的壓力時,也會沉默的。而班裏的男生們紛紛對她示好,她都一律拒絕,也不是因為她自恃清高、更不是沒有優秀的男生可選,而是因為——她已經把自己視作一個死人了;而死人,是不會談戀愛的。
“月島薰……一郎喃喃地說著,“這麽多年以來,她到底是如何熬過來的呢?
“這樣想的話,她一直拒絕我,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病呢?
“如果配型結果出來了,我有資格捐獻器官,到時候,該怎麽辦呢……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月島薰其實也喜歡我呢?
“如果我要捐獻器官,我的爸媽該怎麽辦呢?雖然家裏還有一個正在念初中的弟弟,但我可是長子啊.……
問題一個接一個,煩惱似乎永遠沒有盡頭。自作多情也好,庸人自擾也罷,一郎才隻是剛剛20歲的成年人呀(日本男性20歲算成年)。社會的複雜、人情的冷暖他都沒來得及去體驗,心智徘徊在成熟與幼稚之間,很多事情,對於他而言,總是惱人的。
這一夜,一郎又一次的,失眠了……
第二天,一郎的心也跟秀一一樣,在忐忑中度過。直到傍晚的時候,醫院才終於給出了配型結果——兩人幾乎完美的適配!
秀一知道了這個消息,心中頓時狂喜!這個適配的幾率有多低,他自己再清楚不過的了,可是現在,眼前竟然真的就有一個適合的人選,這個分量幾乎就等於是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他怎能不狂喜?
而一郎,卻是猶豫了.……
“這麽低的幾率,竟然讓自己遇上了,難道這就是天意嗎?他低著頭,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不住地想道,“我該怎麽辦呢?難道真的要拋棄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不顧,然後去送死嗎?
忽然,他揉了揉眼睛,歎了口氣——“不,問題的關鍵不在於自己是否要拋棄家人和朋友,而在於自己是否真的有勇氣去麵對死亡。
是啊,人生在世,除了擁有鋼鐵意誌的軍人,誰還能不怕死呢?就算是亡命之徒,很多人在臨死前也會痛哭流涕、大吼大叫啊!更何況,對於一個風華正茂、朝氣蓬勃的平凡少年呢?死這個字眼太過沉重,一郎那小小的肩膀還不是承擔這一切的時候。
所以,一郎怕了,他第一次的怕了,怕得雙手都在顫抖、心靈都在戰栗。很久很久,他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終於,秀一高興完了,轉而撲到了一郎的麵前,滿眼期待地看著他,說:“一郎!你決定怎麽做?拜托了,你考慮一下救我妹妹吧!
一郎愣愣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有些魂不守舍地答:“抱歉,讓我好好考慮一下,你能再等兩天嗎?
秀一急忙點了點頭:“好好好!我可以等,你仔細考慮一下。如果考慮出結果了,請第一時間告訴我,好嗎?
一郎點了點頭,然後,這一天,兩人就再次分開了。一郎回到了家裏,躺到了床上,秀一則繼續留在醫院陪月島薰。
這一晚,一郎一個人守在窗前,對著月光,凝思到了很晚。猶豫再三,他終於還是拿起了手機,然後翻開短信,點開了月島薰的那一欄:
“薰,很久沒聯係了,最近怎麽樣?
可是,薰過了十幾分鍾後,才發來了短信:“嗯,我挺好的。
一郎的嘴角露出了苦澀地微笑。
“上次,我在醫院看到你了,你真的沒事嗎?
又過了好幾分鍾,薰才給出了回信:
“沒事,就是一點小風寒,加一點貧血。倒是你,沒關係嗎?
於是,一郎笑著關掉了薰的短信,沒有答複。思慮良久之後,一郎又打開了自己弟弟的短信,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寫道:
“老弟,學習咋樣啊?
弟弟那邊很快就給了回複:“正在做作業呢。啥事啊老哥?
“沒啥事,就是問一下。自從我工作以來,也很久沒回家看過了,爸媽還好吧?
“嗯,都挺好的呢。
“那就好……
結果,幾分鍾後,弟弟主動發來了一條短信:“哥,你沒事吧?我看你的語氣,怎麽感覺不太好啊。
一郎看罷,不由得苦笑了起來。但是,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了另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
“老弟,哥問你:你有沒有一個喜歡的事物,並可以為之奉獻一切哪怕是生命?
“嗯?哥你問這個幹什麽啊?
“沒什麽啊,隻是最近對心理學有了一點興趣,所以在做一些調查。
“哦,這樣啊。其實.……奉獻生命什麽的,我是不太了解啦。但是,非常非常喜歡的事物也是有的哦!感覺可以為了它付出一切的那種。
“真的?
“真的。
“注意,我說的是喜歡,不是愛。你隻是喜歡一個事物,而不是愛一個事物。
“就是喜歡呀!愛什麽的……我除了愛爸媽、愛老哥你,別的都談不上愛吧?
於是,一郎嘴角的笑容開始變得微妙了。
“是嗎?這樣啊.……多謝啦,老弟,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不謝,老哥你什麽時候回家看看吧,很久不見我還挺想你的。
一瞬間,一郎的眼眶濕潤了。
“嗯,我會抽時間回家看看的。
發完最後一條短信,一郎便起床穿好了外衣,走出了家門。當然了,大晚上的,一郎也不會去別的什麽地方。最終,他來到了自己家這棟房子的頂樓——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