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劍披烈火證前諾
齊王剛才說話的時候底氣十足,除了本身真有自信之外,其實不乏是為了笑書生創造機會。
以事實而言,他已經從幕後操弄局勢,進可一步登天,退可龍潛深隱的人,變成了必須做選擇的謀逆者。
當下隻有兩個選擇。
第一,是直接放棄今天皇宮之中的這場亂局。如果他想走的話,就算是方雲漢也攔不下他,而且京城周邊還潛藏著多處屬於夜叉門的人手,有那些人接應,他完全可以甩掉方雲漢。
選這條路,齊王有幾近於十成的把握全身而退,而且夜叉門本來就是隱藏於暗處的勢力,他餘生之中都可以保證自己不會被找出。
可是那樣一來,他花費三十年,苦心積慮才謀劃出來的這一場大事,就要半途而廢,重新走到這一步的希望微乎其微。
為了榮登九五,他已經付出了太多,哪怕是隻能在那個位置上做一天,他也要真真切切的坐上去。
那就,隻能選第二條路。
殺,或者至少逼退方雲漢。
隻要方雲漢不在,這皇宮中沒人能攔得住齊王,重傷未愈的雷震天也會死,那些大內高手不過土雞瓦狗,皇帝就算得到了那些東西,也還是要淪為他掌中傀儡。
那些被他收買的朝中文武,會將沒有了雷、曹二人主導的其他官員也輕易蒙蔽。
所以這一次動手,齊王可以說是背水一戰了。
他這一動,運功太猛,速度太快,身後大紅色的鬥篷像是傘麵一樣陡然張開、揚起,又突然在兩側急湧而來的強勁氣流中拉得筆直,腳下那根漢白玉樁分崩離析。
方雲漢剛才確實出現了一瞬分心,被齊王近身,但他反應夠快,右手鐵劍在這個距離不方便揮斬,立刻像是握著一把短杵,用劍柄砸向齊王的肩膀,同時左掌直接打出。
他這兩招全部打中,但是左手卻傳來一種奇異的反饋。
就好像有一株生機勃勃的大樹,在他力量擊實之前,突然枝葉凋落,幹枯頹敗。
他所發出去的兩股攻擊力量,也在這種急速的衰敗之中,被包裹著,低落下去,近乎宣泄於虛無。
夜叉麵具之下露出來的那雙眼睛變得空茫散亂,好像一個已經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老人,卻透露著一種“與死無異,何以令其再傷再死”的玄妙禪意。
這是病維摩禪功,少林神功之一,號稱是隻要練到雙目無神,齒發皆落之時,再強的外力也無法傷到其身。
齊王並沒有練到齒發脫落的地步,但他三十年來,倚仗這門禪功在眾人麵前偽裝出不會武功的模樣,也算是浸淫已久,得其精髓。
他的軀體用這種近似於枯死的神功妙法承受了方雲漢的兩處打擊,可是他的手掌卻煥發出了不見不聞也無法忽視的強大生機。
每根手指彈動的時候,都好像在厚厚的積雪下被壓抑到極點的竹林,忽遇一陣輕風而猛然挺直。
方雲漢肋下中了一指,整個人就被這根纖柔的手指打的飛出去十幾米,直接射入了奉天殿中。
這奉天殿無論深廣抑或高度,都仿佛是一座神佛所居的殿堂,而當一個廣闊的空間空無一人的時候,就會顯出無法掩飾的寂寥。
如果不是那些富麗堂皇的裝飾,有人闖入其中,也許會錯以為自己來到了一座深穀。
方雲漢被打入其中的一刹那,也有一種在向著無底深淵墜落的錯覺,不過,當他一劍點地,劍尖觸及實物的時候,那種空無的錯覺就完全被打消。
借助鐵劍略微彎曲的彈力,方雲漢轉向繞到了一根柱子後麵,避開了齊王緊隨而來的一波攻勢。
他剛才肋下中招的時候,已經將兩股神功內力同運,聚集在被擊中的位置,中招之後沒有出現外傷,但是內力一時有潰散的跡象,所以才借著這個柱子的掩藏來調理氣息。
齊王在同一個呼吸裏追到了柱子的另一邊,直接隔著一個柱子向方雲漢出手。
奉天殿裏麵的柱子都是用楠木為原料,往往一根柱子就是一根楠木主幹,有的粗達三人合抱,雖然修建已有多年,但連一絲裂紋也無,堅如鐵石,而散發可以避免蟲蛀的淺淡香氣。
可當齊王十根手指帶著一團團幻影打在柱子上,柱子表麵頓時就出現一個個貫穿整個柱體的橫向孔洞。
原本位於這些孔洞位置的木料,變成了一根根細長的木條,從柱子的另一邊射出。
方雲漢繞到這根柱子後麵的時候,右側對著柱體,臉部距離柱子甚至都不到半尺,麵對這別出心裁的攻擊,幾乎等於是被數十張勁弩貼著臉射擊。
他口中嘶聲吸氣,右手的肌肉一鬆一緊,刹那間覺得那鐵劍輕的像是一根羽毛被揮了出來。
神劍訣,本來就是既要有高猛如泰山的威勢,也要能輕若淩風一羽。
神劍訣的種種精義在方雲漢心中一閃而過,早在斬破少林十八羅漢大陣之際,已經運轉圓融的劍勢,終於盡展。
這一劍絞斷了那數十根木條,一股蓬勃生發的力量在兩股內力的糾纏之下,推動著長劍在劃圈之後,順勢一斬。
齊王頭皮一麻,身子毫無征兆地拔升了半尺,接著就感覺腳底一燙,鞋底直接被一股灼熱的劍氣切掉了。
在他腳下,隱約可見一截劍尖吞吐著尺許長的劍芒,刺穿了整個柱子,從左到右劃了過去,把柱子根部切斷,但是這一劍太快,柱子的位置並沒有變動,在重量的壓迫之下,那劍痕細的像是一根頭發絲,而柱體仍然挺直。
方雲漢透過剛才齊王打出來的孔洞,發現對方身體拔升,收劍往上一刺,劍氣洞穿柱體,直指齊王麵門。
齊王躲避不及,一腳踢在柱子上,但紅色鬥篷的帽子已經被切開,夜叉麵具的額頭部位也裂開了一條縫。
這根柱子根部本來已經被切斷,再被他一踢,根部頓時移位,上端也斷裂開來,整個柱子傾倒,逼的方雲漢收劍。
而齊王在半空中攬住了這根斷裂柱子的上端,落地之後,直接推動著這根直徑達到他胸口的大柱子撞向方雲漢。
他這一撞,卡準了方雲漢所處的位置,對方無論是向哪一個方向閃避,都會有一部分軀體來不及躲出整個柱子攻擊的範圍。
方雲漢直視著那一片迅速塞滿了他整個視野的柱體橫截麵,不閃不避,一劍沒入其中。
三尺劍身全部刺入的刹那,方雲漢的身體橫向騰空而起,以脊椎為中軸線旋轉,帶動著劍身,像是一個巨大的鑽頭,貫穿了整根柱子。
柱體裂成七八份,齊王雙手猛然一合,十指的力量匯聚,巧奪天工的一招,竟然在絕無可能的情況下,先把自己手中那段開裂的柱體夾碎,雙手合攏,夾住了方雲漢的劍。
兩人的內力直接讓這把劣質的鐵劍被燒紅,甚至散發出了鐵水一樣的光芒。
方雲漢雙腳落地,看著在雙方角力之下紋絲不動的鐵劍,雙眼的金光一漲一縮,好像在原有的瞳孔深處又多出了一對令人不敢逼視的金瞳。
他突然笑著說了兩句話。
一句是,“你知道為了完成奉天殿一戰的預期,這一路上我放過了幾次傷你殺你的機會嗎?”
另一句是,“你知道天下第一的神劍要如何開鋒嗎?”
齊王充耳不聞,雙手內力加催,意圖先毀鐵劍,不料方雲漢劍身一振,竟然直接齊著齊王雙掌邊緣把鐵劍撅斷。
開裂的夜叉麵具映照出了驚人的一幕。
一隻纖濃合度的肉掌,握住了那把燒紅了的斷劍,從劍柄護手的位置向斷裂的尖端一抹。
已經燒紅變軟的鐵也應該要用錘子才能擊打變形,可在這隻手掌一抹之下,鐵劍模樣大變。
劍身的厚度減少了一半,寬度不變,斷裂處延伸一尺,剛好恢複未斷之前的長度,而劍身兩邊被方雲漢的手掌生生抹出了刃口。
這一切也許隻發生在十分之一個刹那內。
方雲漢斷劍抹劍,劍已開鋒。
幾滴混有雜質的鐵水從甩動的左手尖端飛出。
黑色的夜叉麵具,映照出了一條狂舞的紅光。
“什麽?!”
嘭!
象征著夜叉門最高權威的麵具四分五裂,裂口平整,齊王的身體猛然後仰騰空,雙眼映紅,前程往事在腦海中走馬觀花,滿腔雄心壯誌不甘,硬是扼殺了喉間的一聲歎息,化作錚錚怒嘯。
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染滿鮮血的雙手淩空探出,指尖一捺,一生登峰造極的一擊出手。
空氣中莫名浮現出了一圈圈的漣漪,仿佛囊括了整座大殿,而正在全部向著他指尖匯聚。
指天畫地,一指頭禪!
方雲漢引劍向天,雄視天下無出其右的烈然劍勢,直欲衝霄而去。
那一刻,衝天而起的劍客似乎曳著一層金紅色的火焰。
一劍貫穿了層層波紋的中心,一直向上,向上,向上,
直到衝破奉天殿!
千百片琉璃瓦破碎,像是月光下的一道珠玉噴泉,拋撒向空中,奉天殿頂上還紮滿了一根根黑色的羽箭。
方雲漢向月長嘯一聲,吐盡劍勢,翻身踩在了破洞的邊緣。
一件破破爛爛、正在燃燒的紅色鬥篷,緩緩飄落在箭林中。
奉天殿頂,你死,我活,一如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