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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帝王古來割鹿刀(5500)

  泉迸幽音離石底,鬆含細韻在霜枝。


  屋子裏,琴聲如無色無相的絲縷雲煙,從黃雪梅指尖不斷流瀉出來。


  這一路以來,隻要不是走在特別顛簸的地方,小姑娘每天練琴的時間幾乎是不變的。


  今天,雖然算是抵達了目的地,練琴的地方,終於從微有顛簸的馬車中,來到了正兒八經的室內環境,而先後兩次刀譜顯跡,更牽扯眾人的情緒劇烈起伏。


  但是,黃雪梅自認這些東西都跟自己沒什麽關係,所以時間到了,她就開始練琴。


  這小丫頭在彈琴這方麵可以算得上是很有天賦,同樣是天龍八音的技法,最近她已經能夠將其中某些段落錯落拆分,重組成其他的曲調。


  用這種類似於抽背、倒背的方式,來增加自己的熟練程度。


  今天的曲子清幽雅致,在琴聲之中,那三大密探的心緒,似乎也平緩了許多。


  阿鼻道三刀的刀譜已出現,據方雲漢解說,那是比雄霸天下更深層的招法,可以算是雄霸天下的末式,是與之一脈相承的極盡之招。


  但是經曆了剛才的事情之後,歸海一刀並沒有急著上前去看那張刀譜,隻是坐在靠近門口的地方發呆。


  上官海棠心中思慮頗多,也隻是靜靜的看著歸海一刀,偶爾轉頭看一看其他人。


  成是非就跟他們兩個這心事重重、放空自我的模樣顯得格格不入,他現在看起來,反而是三個密探之中最用功的一個,正在運氣調息,試練自己練過的那幾門武功。


  當日關於金剛不壞神功的討論,成是非一直記掛在心,所以腦子裏總有些蠢蠢欲動,想要再次施展這門神功。


  可是方雲漢又不肯給他一個確切的答案,使他仍然憂心自己再次施展神功的那一刻,就是爆體而亡的時候,一直猶豫不決。


  呼!

  等到把昆侖烈焰掌的內氣運行又走過幾遍之後,成是非收了掌上隱而不發的火焰,雙腳縮起來,兩手撐著下巴,看著起來就像是一隻大猴子蹲在了竹凳上,也開始看著方雲漢想事情。


  ‘要不然這樣吧,賭一把。’


  成是非盯著方雲漢看了一會兒,賭蟲的本性漸漸泛起來,自己給自己設下了一個賭局。


  ‘我問問他對這個刀譜的看法,如果他開口就是一通貶低,那就算我輸,以後不要再妄想金剛不壞神功。如果他讚揚這一門刀法的話,那我再過個三天,不,三個月,不,一年之內!一年之內就再找個機會嚐試一回,看能不能變身金人。’


  他打定了主意,就開口問道:“方老大,你剛才說雄霸天下不怎麽樣,那這個什麽阿鼻道三刀,既然比雄霸天下更強,算是一門絕頂神功了嗎?”


  這個問題也吸引了歸海一刀的注意力,他雖然沒有回過頭來,但明顯已經回過神來,豎耳傾聽。


  方雲漢放下了那卷刀譜,語氣要比剛才評價雄霸天下的時候鄭重一些,道:“這阿鼻道三刀,如果能夠練成的話,單論威力,確實已經不失為一門罕世絕學,不過,這門刀法的路子,還是太偏太窄了一些。”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即使天資不凡,遇上了這門刀法,也隻能視之為雞肋。”


  成是非興致勃勃的問道:“怎麽說?”


  “雄霸天下,是因為內力的運行刺激肉身,進而影響精神,而這門刀法,一開始入門的時候,就對於精神狀態有很高的要求,必須具備強烈的恨意,才能夠初窺門徑。”


  方雲漢讚了一句,“以恨意催生刀意,刀意磨礪恨意,直到仇恨達到極致,磨礪出刀山地獄一樣的意誌,一刀揮去,就能夠讓敵人如同身處於地獄的最深處,深受無邊痛苦。創立這門刀法的人,絕對是一代曠世奇才。”


  上官海棠心思電轉,目光從歸海一刀身上掠過,帶著幾分刻意警醒的味道,說道:“雄霸天下,還隻是因為內力運行的特殊性,才會改變性格,實在迫不得已的時候,或許廢功也能從中擺脫。而這門刀法既是直接引導仇恨,吞沒人心,也就更難回頭了吧?”


  方雲漢輕笑一聲,反問了一句:“阿鼻道,那是十八層地獄最深處。地獄豈有回頭路?”


  他說話的同時,手指輕輕在那一卷刀譜上敲了敲。


  這套刀法他雖然沒有練,但看過了這幾遍之後,基本已經可以推演出阿鼻道三刀真正練成之後的威力。


  不得不說,這雖然是一門會讓人喪失常性的魔邪刀法,其殺力之高,卻是確實極為可觀,三刀練就,恐怕要比宮本武藏的刀法更勝出不少。


  這樣的一門刀法放在方雲漢麵前,偏偏因為他心中無恨,縱使強練也不得神髓,又豈能不讓他有些遺憾的情緒。


  ‘不過,假如不僅是著眼於仇恨,而是將重點放在引導出強烈情緒這一點上,化極恨之心,為極烈之心,或許這門刀法中的一些特點,可以與得刀而忘刀的天刀之境相得益彰。’


  “極烈之刀麽……”方雲漢心中思量了一會兒,看向了歸海一刀,興味滿滿的說道,“雖然這阿鼻道三刀於我而言,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但是,我也說過,無論能不能找到刀譜,都會讓你的刀法更上一層樓。”


  歸海一刀眼珠偏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想正視,說道:“我已經得到了我父親的刀譜,哪裏需要別人的指點。”


  “你父親的刀譜隻會加重你的問題,而不能解決你的問題。”方雲漢悠悠說道,“況且,你覺得你父親比我更強嗎?”


  歸海一刀轉了下頭,無言以對。


  父親的光輝在孩子的心目中都是無比強大的,但,歸海一刀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他是一個成熟的刀客,就無法否認,即使歸海百煉死而複生,也不可能做到如方雲漢當日那般,舉傘踏穿紫禁城,單手數合敗天罡的壯舉。


  江湖中,帝王穀主的傳說不倒,但神秘莫測,鮮有人見過他出刀。


  鐵膽神侯盛名不衰,常被人視為真正的天下第一,卻韜光養晦,出手對敵,如果展露了一分的本領,至少還有九分是藏著的。


  歸海一刀身為護龍山莊地字第一號密探,也是鐵膽神侯義子,然而連他都沒怎麽見過鐵膽神侯親自出手。


  在他的人生中,確確實實從沒有見過比方雲漢當日那一戰更強的表現。


  “你……”方雲漢還要再說什麽,忽然停頓了一下,轉頭看向門外。


  這屋子裏兩扇門都開著,坐在屋中的人都能清楚的看到籬笆門戶,馬車停放處的場景。


  就在方雲漢抬頭看過去的時候,遠處的竹林中,一道黃色的身影如同漸漸散去的雲霧,無聲無息的淡化,下一刻,這個人就跨過了上百步的距離,明黃色的身影在馬車旁重新浮現。


  上官海棠等人順著方雲漢的目光看過去。


  他們第一眼,卻沒發現有什麽異常,隻覺屋外的景色並無變化,等到眼神在籬笆院牆之間遊曳了一下,大範圍的掃視過後,重新看向門戶那邊的時候,這才驚覺,那邊居然站了一個人。


  明明是一身明黃色的衣服,該是最醒目的才對。


  可背著木匣的老人站在那裏,黃衣的下擺在微風之中輕輕浮動,發絲半點不亂,插在發髻之中的暖黃色玉簪,就像是背後那些竹林之間夾雜的一節枯枝,人的身影與整個竹林背景,渾然一體。


  青色與明黃無比相適。


  武林中所有鑽研暗器絕學的人都知道,在收放暗器的時候,關於耳力的訓練,有時要比一雙眼睛更加重要。


  可是繼承了滿天花雨灑金錢這項絕技,耳力卓絕到能分辨螞蟻爬行和羽毛落地聲的上官海棠,卻完全沒有能夠聽出,那個黃衣老者到底是什麽時候來的?用何種方式、從哪個方向過來?

  甚至等到驚覺這個人存在之後,細聽過去,上官海棠還是聽不出那人的呼吸節奏。


  她隻能聽到竹林中的風聲。


  當眼裏映著的那道身影動起來的時候,她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竹林間的風就是這個人的呼吸。


  篤篤!


  那黃衣老人屈指輕輕敲了敲院門的門沿,有禮有節,說道:“這裏應該就是路華濃母子的住所吧,請問各位,歸海一刀在嗎?”


  歸海一刀站起身來,踏出門外,道:“你是誰?”


  歸海一刀是剛踏出了房門,而黃衣老人是在院門的位置,兩人之間相隔著整個籬笆圍起來的院落。


  太陽光照的滿院亮堂,比竹林間光明的多,也似乎要比竹林之中更熱一些。


  黃衣老人打量了一下歸海一刀,道:“老夫蕭王孫。”


  “蕭王孫?”


  這個名字一說出來,此處眾人眼中都多了一點異樣的神情,即使是方雲漢也不例外,隻是,這些眼神之中有的隻是震驚,有的是好奇,有的則是意料之外的欣喜。


  歸海一刀也怔了一下,道:“帝王穀的蕭王孫。”


  也許這世上有很多人都叫蕭王孫這個名字,但是,擁有這樣獨特的氣質,甚至是三大密探這樣的高手第一眼都未能看清其人的能耐,則,當今天下應該隻有一個。


  “不錯。”蕭王孫邁步走進了院子裏,看著歸海一刀說道,“想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你也長這麽大了。”


  聽他這麽說,歸海一刀的驚訝之中,浮現出些許疑惑,道:“你以前見過我?”


  “你六歲的時候,我曾經到你家來過一次。”


  蕭王孫停在院子中心處,目光掃過了左邊的菜地,右邊的水井和老樹,道,“你家這些年倒沒有太多的變化,不過,當年你還隻是個六歲的小孩,當時,你父親也還健在。”


  歸海一刀神情冷然,道:“我不記得,原來我父親還跟大名鼎鼎的帝王穀主有交情。”


  “你父親確實很少把江湖上的朋友帶到家裏來,況且,老夫與他也隻是幾麵之緣。”


  蕭王孫甩袖道,“我們當年算是以武會友,曆次見麵,都是談論比較刀法高低,到你家來的那一次,也隻是因為恰好約在鏡映湖邊,離你家近,他就請我順路過來看了看。”


  歸海一刀的神色複歸淡漠,他心裏不存在什麽待客的禮數,也沒有想過要把這位自稱是父輩故人的武林前輩迎入屋內。


  他們兩個,一個在院中,一個在廊簷下,就這麽對話,雙方自己並未覺得有哪裏不妥,上官海棠也就不曾提醒。


  絕情山莊中七年的經曆,對歸海一刀的影響其實是很大的,除了寥寥幾個格外重視的人,其餘的,無論身份如何,都很難讓他有淡漠以外的表情展露。


  蕭王孫在他這裏,除了帝王穀主這近似傳說的名聲之外,也沒有太多值得特殊對待的地方。


  所以歸海一刀又直言問道:“那你今日過來,又有何貴幹?”


  蕭王孫也不拐彎抹角,說道:“老夫在帝王穀中隱居多年,靜極思動,出來走走。想起當年歸海百煉的死,有我一份責任,就過來看看你們母子如今過得怎麽樣?”


  “你說什麽?”歸海一刀一步跨出了走廊,幾步急衝到蕭王孫近前,道,“你說我爹的死,你有什麽責任?”


  “哦,你娘這些年沒有跟你說過嗎?”


  蕭王孫像是並不在意歸海一刀已冒昧迫近到他身前僅有兩尺多的地方,輕描淡寫的說道,“我與你爹當年常會約定一處,比鬥刀法。有一次,我們約在辟邪山莊見麵。可惜那一天你爹走火入魔,狂性大發,一刀之失,從此,便天人永隔了。”


  歸海一刀聞言瞳孔一顫,眼睛裏滲出了懾人的光芒。


  沒錯,說的通了!


  他這些年來其實也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麽自己的母親好像並不用心追查父親的死因。


  隻有兩個可能,一是他父母之間情感淡薄,但是,在他的記憶中,他的父母不知有多麽恩愛。


  第二,就是他母親知道凶手是誰,不必去查,那麽,如果知道凶手是誰,又為什麽始終不肯告訴他呢?

  他現在明白了。


  因為那個凶手是蕭王孫!

  是帝王穀主,是割鹿刀這一代的刀主。


  歸海一刀還沒出生的時候,蕭王孫就已經是江湖上的頂尖高手。


  因為仇人是這樣的人,所以他的母親才會擔憂他的安危,害怕他飛蛾撲火,一去不返,始終不肯告訴他。


  至於蕭王孫剛才口中提到的走火入魔,一刀之失。歸海一刀根本就不在意了,不管原因是什麽,終究是蕭王孫殺害了他的父親。


  上官海棠聽到了蕭王孫的訴說之後,心中也是一顫,緊接著又湧出強烈的憂慮與無措。


  她擔心歸海一刀貿然出手,惹怒蕭王孫無情反擊,卻又不知到底如何勸說才好,隻有立刻起身出門,來到歸海一刀身邊,憂切的喚了一聲:“一刀!”


  屋中,成是非咂舌道:“這是,仇人自己送上門了?”


  他跟歸海一刀,交情不算多深,但是有一次他被東廠的人暗算時,歸海一刀出手救過他,也不可能做事歸海一刀吃虧,自言自語道:“蕭王孫聽說是特別厲害的人啊,待會要是打起來,我是幫他打還是帶他跑啊?”


  說到“跑”字的時候,成是非下意識看了方雲漢一眼。


  方雲漢左手手肘撐桌,手指輕輕抹在左邊的眉尾處,心中把剛才蕭王孫說的話每一句單獨拆開來看了一遍,臉上就帶上了一點意味深長的笑容。


  院子裏的蕭王孫,好似並不在意自己剛才說的話,意味著怎樣的一份仇恨落在了自己身上。


  這個黃衣老人其實一直眼觀六麵,在方雲漢笑起來的時候,他居然忽略了歸海一刀,側身看向屋中,剛好跟方雲漢的笑容打了個照麵。


  就在他這一分心的時候,歸海一刀悍然出刀。


  歸海一刀手裏的那把汗血寶刀,已經有些扭曲變形,刀身上還裹著布匹。


  但別說這仍是一把刀,仍然有著淬厲的鋒刃,就算這隻是一根圓滾滾的鐵棒,在歸海一刀十成功力的推動下,也能把一個等身高的實心銅人一刀兩斷。


  使出這一刀的時候,歸海一刀,甚至短暫的忘卻了近幾年裏對上官海棠那份深沉的情感,絕情斬的刀意幾乎重現了他昔日最盛時的幾分崢嶸。


  刀身上包裹的藍色布匹,率先被絕情刀氣衝毀,炸散開來。


  破碎的布條如一群蝴蝶驚散。


  那一刀,從蝶群之中掃過。


  橫斬蕭王孫!

  旁邊的上官海棠在意識到歸海一刀出手的一刹那,就做下了決斷,即將揚手發出袖中的一把金花飛刃。


  可是她手還沒抬起來,就覺得在她身邊爆發的那股刀氣,猛然一頓,一轉,一脹。


  剛猛霸道的絕情刀氣,變成了一股強勁擴散的渦旋氣流。


  嘭的一聲。


  歸海一刀的身體倒飛出去,幾乎要在門框旁邊撞出一個人形大洞的時候,被一躍而出的成是非雙手抵住,落地。


  上官海棠也被這一股勁風掀走,斜著滑退出去七八步,在菜地裏麵犁出了一條溝,幾顆綠葉菜散碎開來,淺青色的根部從土壤之中翻出,一片狼藉。


  勁風渦流散去,歸海一刀掙開了準備攙扶他的成是非,猛的向前一大步,挺住了身體,雙手微微顫抖,死死盯著蕭王孫。


  他雙手空空,那汗血寶刀已經落在了蕭王孫手中。


  蕭王孫望著汗血寶刀變形的刀身,濃眉輕皺,說道:“這樣的一把好刀,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看來你隻用刀,從不養刀。”


  歸海一刀恨聲道:“那是我的刀!”


  “你的刀?”


  蕭王孫一手握著刀柄,另外一手用兩根手指捏著刀尖,變形的刀身,被他一點一點扭回了原本平直的形態,“你對這把刀實在太不用心了,縱然是玄鐵精鋼所冶的寶刀,被你這些年隻用不養,其中已積累了不知多少暗損。那個摧殘這把刀的人,都比你更清楚這把刀優勝在何處,缺陷在何處。”


  他把表麵複原的刀扔給了歸海一刀,說道,“你要是想找我報仇的話,至少該讓自己的刀法造詣,追上那個摧殘這把刀的人,才有一兩分成功的可能。”


  “哈,隻是一兩分嗎?”


  笑語傳來,剛接住刀的歸海一刀手裏一空,汗血寶刀就落在了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的方雲漢手中。


  “那你且來看好了這一刀。”


  方雲漢的話,是對身邊的人說,也是對蕭王孫說。


  他揚刀,繼而,一道刀光暴閃驚綻。


  猶如有一道輝耀白虹,乍然破空斬地,要裂開整個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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