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魔頭最親近,舉步越珍瓏(7300)
“是啊是啊,那個就是珍瓏棋局。”
馬車之外,一個當地的中年樵夫正在跟李嫣然交談。
他望著那麵巨大的山崖棋盤,感慨道,“聽說那棋局底下,是個深穀,山穀之中還有老神仙守著,要是能過了棋局就能得到神仙賜寶呀。”
“早幾年的時候,有好多拿刀拿劍的漢子往這邊趕,不過他們看起來也不像是讀過多少書的,往穀裏去了之後,一個個都灰頭土臉的出來了。”
“不過那些人出手闊綽的很,倒是讓俺們這附近熱鬧了一陣子。”
中年樵夫說罷,接了李嫣然給的幾文錢,便連聲道謝,挑起自己的柴禾擔子走了。
李嫣然看了那人一會兒。
她雖然不會什麽武功,但是眼力分外高明,能夠看得出來,這個中年樵夫也沒有什麽武功底子,卻挑著兩捆半人高的柴禾,走起來步子十分沉重。
那一雙草鞋磨的快破,衣服上也多有補丁,麵色發黃,想是平時飲食之中沒有沾過多少葷腥,不過剛才交談之間,這個中年樵夫的精神卻還不錯,好像也很安於現狀。
方雲漢坐在馬車前,隨意問了一句:“人都走遠了,你還在看什麽?”
李嫣然回過神來,一邊往馬車這裏走回,一邊說道:“我出門去少室山下遊玩的時候,一路上所見,繁花錦簇,覺得大宋真是富足。不過從少室山到終南山,還有這回往天山來,卻覺得好像越走近來,地方就越窮。”
“看來你家中真是將你養得很好。”
方雲漢搖了搖頭,輕笑道,“其實這世上哪個國度沒有貧富之差,倒不如說,如今大宋兩處戰場久持不下,一路走來,民心卻還算穩定,沒有大的流民隊伍,也沒有太多被迫落草為寇的無奈,這已經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
隻能說這個發展進程完全不同的大宋,真是趕上了一個好時代,除了某些耳熟能詳的名字出現在同一時期,皇位上坐的也是個有能耐的硬骨頭,整個朝廷的風氣都截然不同。
若換了方雲漢曾去過的,那個有四大名捕的世界,兩處戰場哪有可能僵持這麽多年,滿朝文武隻怕早就因為政見不同,把狗腦子都打出來了。
邊關也早就該迫於壓力撤軍,然後刮地三尺,淩迫百姓,送錢求和了。
李嫣然在馬車邊上停下,道:“所以,戰爭才是讓大家活得更不好的原因?”
“不全然是。有些戰鬥,是很有必要的。”
方雲漢若有深意,又像是理所當然一樣,順口答道,“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像西夏和遼國這二者,還想打下去的話,他們從上到下的野心家、好戰者,很快就會過得非常不好了。”
他們很快就到了一座峽穀前,穿過這道峽穀,就是珍瓏棋局那一麵懸崖所在的地方。
隨著馬蹄聲聲,棋局上那些黑白棋子越來越近。
已上車的李嫣然望著那麵懸崖,又問道:“真人,如果雙方都擁有那種,一旦發動,可以輕易摧毀對方朝廷主體,引得兩邊同歸於盡的強大力量。他們是不是就會互相忌憚,戰爭也就打不起來了?”
這一路上,方雲漢經常跟她聊天,無論有什麽問題,好像都會給出一個不用怎麽思考的答案。
這一次的詢問,李嫣然自己的態度其實與從前那些問題,是有很大區別的。
她將自己的異樣不加掩飾地展露出來,但方雲漢答的依舊平靜自然。
“如果你說的這種力量,完全凝聚在個體手中,那麽,擁有這種力量的人,又豈會沒有對應的自信?甚至可能會有一方過於自信,而去主動的挑釁他人,使自己成為唯一的霸主。”
李嫣然悶聲道:“自古以來,七海九州,那些主動掀起戰爭的帝王,都是這樣想的吧。但他們都是男人……”
“男人、女人又有什麽不同?”
方雲漢反問道,“男人可以強大,女人也可以強大,女子可以柔弱,男子也可以柔弱。你將道德與性別聯係,是一種最錯誤的想法。”
“就算是帝王,中原曾有女皇帝,而現如今,遼國那個明著垂簾聽政的蕭太後,西夏那個隱在幕後操弄局勢的太妃,她們兩個跟皇帝到底有多大區別呢?”
李嫣然眨了眨眼,她聽了這段話之後,好像就沒了說話的動力,忽然陷入一種沉思、回憶的狀態。
不過這樣的安靜沒有能夠持續多久。
當馬車越過了峽穀,麵前一片平地,迷霧叢叢,當中就忽然傳出一個中氣十足的老者聲音。
“欲試破珍瓏棋局,且向右行十步。”
方雲漢聽到這個聲音,目光一偏,已經知道那人位置何在,便伸手往馬車之中一招。
一個西瓜大小的錦盒從馬車中飛射出去,平穩的越過迷霧,沒入山穀深處。
緊接著,霧中就傳來一聲驚喝。
“丁春秋!?”
霧氣一陣滾蕩,隱約見那高聳崖壁之下站著一個灰衣老人。
他手上捧著已經打開的錦盒,盒子裏麵是一顆首級。
灰色的衣袍一閃之間,捧盒的老人已經在霧中劃開一道痕跡,來到馬車前方,手中的盒子自動蓋上,一雙老眼看向方雲漢。
“我聽說……”他情緒十分激動,壓了壓聲調,手按在盒子上,“聽說丁春秋被全真教的新任掌教打殺,原來竟是真事,閣下就是全真現任掌教真人嗎?”
“不錯。”方雲漢略一拱手,“我這次來,是特地來拜會天山派掌門。”
“真的是啊,真的是……”
灰衣老者看著手中的盒子,愣神了一會兒,恍然驚醒似的說道,“在下蘇星河,正是天山派弟子。重陽真人為我們天山派鏟除了這個十惡不赦的叛徒,是我們天山派的貴客,師父自然也沒有不歡迎的道理。”
“可是……”蘇星河轉身一指崖壁之上的黑白棋局,說道,“自從這珍瓏棋局布下來之後,師父和滄海師叔,都已經自封於洞窟之中,就算是我,輕易也見不到他們。唯有破解棋局這一條路。”
方雲漢舉目望去。
其實,他本來還不太明白這個世界的丁春秋等天龍八部中的人物,走的到底是哪個劇情線,不過之前,巫行雲露出的那種,對於李滄海的執著,倒是勾起了他的一些回憶。
在他前世,好像有一部電影版的天龍八部,其中情節就與此世背景頗多重合之處。
巫行雲愛的是李滄海,但李滄海卻跟天山掌門兩情相悅。
李滄海的姐姐李秋水也對天山掌門有愛慕之心,然而她卻莫名跟巫行雲成了死對頭。
四個人的關係交叉分布,再加入下一輩的一些恩怨情仇,足可以排出十幾種不同的結局。
在那部電影裏麵,所謂的珍瓏棋局,根本就跟下棋沒什麽關係,而是一處塑造八部天龍幻象,用來拷問人心的布置。
當然,方雲漢所遇到的這些人物,在現實中的表現,跟電影場景已有很大偏差,不能直接拿來參考。
這一眼觀瞧之下,憑他的目力,又看出那崖壁之上,其實每一個空出的落棋之處,都有精巧機關,費心布置,絕不會像電影中表現的一樣,隻是一件擺設。
“還真要下棋呀,五子棋的話,我倒敢稱不敗,圍棋嘛……”
方雲漢自言自語的聲音極低,旁人也聽不清。
蘇星河隻顧說道:“說來慚愧,這珍瓏棋局,我也當真不知破解之法。隻能請兩位自行嚐試了。”
李嫣然跳下車來,看向十步之外,那裏有一處正常大小的石桌和棋盤,便問道:“在那裏落子就行了嗎?”
蘇星河見是一個少女要去嚐試,有些驚訝,點了點頭,他看著李嫣然走到那邊,隱約覺得這少女麵目之間有幾分熟悉。
“重陽真人,這位姑娘是?”
“我徒弟的朋友。”
方雲漢剛回了一句。
李嫣然已經落子。
棋子觸動棋盤的聲音傳來,蘇星河立刻抱著盒子,專注的看向崖壁之上。
她在這片山穀入口,一座小小棋盤上落子,山穀對麵的懸崖上,卻也出現對應的變化。
一顆大如臉盆的白子,從懸崖內緩緩推出,停留在山壁棋盤邊角處。
方雲漢本以為接下來該是蘇星河持黑子,與李嫣然對弈,不料蘇星河全無動作,懸崖之上,已自行推出一顆黑子。
一大一小兩個棋盤上的變化,時刻對應。
而在兩邊都落子之後,這片山穀中的霧氣,就從本來漫無方向的微微擾動,忽然變得全都向上升騰。
李嫣然不假思索,落子如飛。
懸崖內部操控黑子的一方,回應得也迅捷異常。
須臾之間,那殘局之上,已經多了三十顆棋子。
蘇星河本來看著懸崖上的變化,時不時讚歎兩聲,看到後來,臉色卻越發凝重,透露出幾許難以置信的感覺。
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移步到李嫣然身邊,就近觀看小棋盤上的最新變化。
方雲漢不懂圍棋,不過自從穀中霧氣變化之後,他光是看著穀內這一片平地,就像是看到比珍瓏棋局更有意思的東西。
車轅上,方雲漢的手指輕輕滑動,便勾出一條條清晰的痕跡。
隨著李嫣然落子超過四十次,她的速度也終於放緩下來,甚至在捏起一顆白子之後,忽然兩眼放空,靜立不動。
恍惚間,少女的身影越過迷霧,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身處在一片姹紫嫣紅的花園裏。
她穿著華貴異常的服飾,雖然看得出是有意貼近中原的風格,但在頭飾、衣服用料等方麵,卻又有一些掩不住的異族風情。
十餘名侍女陪伴在她身邊,有的為她撐傘,有的為她奉茶。
雖然身處於花園之中,涼亭中的石桌之上卻堆積著數十本厚重的書籍。
“咦,我剛才是在這裏看書嗎?”
“我明明是在……”
少女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當她看到自己那明顯還有些稚嫩的手掌時,想說的話就一忘皆空。
“公主。”
旁邊一個看起來十三四歲左右的紫衣小侍女湊近過來,從袖中掏出一朵精巧的玉花,笑得明媚,“明天就是你十四歲生日了。”
“一定會有很多人給你送禮物,奴思來想去,還是提前一天給您送上一份小物件。”
李嫣然一手拿書,一手接過那朵花,癟了下嘴,嫌棄的說道:“好醜。”
“啊?”小侍女局促的低下頭,“是奴自己做的,奴學的不好,奴……”
她說著說著已帶了哭腔,李嫣然拿書在她頭上輕碰了一下,笑道:“騙你的,怎麽這麽笨,連本公主十分之一的聰明也沒有學到。”
小侍女捂著頭,眼角猶帶著淚光,咬唇氣道:“公主你……哎呀。”
李嫣然輕巧的小手撓著小侍女的腰,酥酥癢癢的感覺,讓她不得不笑出聲來,綿軟的喊著“不要”。
兩人玩鬧之間,門口多了一個墨青長袍的女人。
“嫣然。”
李嫣然嚇了一跳,手裏的書和玉花一同落在地上。
周圍的侍女連忙下跪行禮,紫衣的小侍女也退開了一些,躬身喊道:“參見太妃娘娘。”
那個女人走進花園,一身墨青跟整個花園的景色格格不入,甚至跟這皇宮,也說不上有多麽融洽。
但她在這裏,卻具備比皇宮名義上的主人、西夏的皇帝,更令人戰栗的威嚴。
“又在玩鬧。”
那個女人走到涼亭中,溫聲的蹲下來,親自撿起書冊,看了一眼落在旁邊的玉花,起身說道,“你也十四了,都快到可以許親的年紀,該要懂事了。”
李嫣然惶恐的點頭,說道:“我知道的,我已經讀了好久的書了,就玩了這麽一小會兒。”
女人也坐在涼亭中,把李嫣然嬌小的身子攬到懷裏,笑著說道:“那好,我來考一考你。”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書,卻沒有選書上的問題。
“黃山劍派的剪燭劍法,若從第九式倒過來施展到第二式,要用哪一家的武功來破解?”
“黃山……剪燭……”李嫣然支支吾吾,眼珠一轉,“用太妃娘娘的無相神功施展一招力劈華山……”
女人臉上含笑,卻聲調一冷:“我的無相神功,可以劈開千丈瀑布,你讀過的所有書裏麵,哪一派的哪一招不能用這個法子來破?”
李嫣然身子一抖,低頭不敢說話。
女人把那本書放在桌上,輕歎一聲,道:“嫣然,你是西夏這邊,這一輩之中頭腦資質最好的一個,可知道西夏如今是多麽艱險的時局?”
“遼國那個刁鑽陰毒的老女人,已經大權獨攬,連楊業都被她困殺了。遼國又對西夏虎視眈眈,指不定哪一天她就會闖入皇宮,來殺掉你的父親,再殺掉我,害死你所有見過的人。”
“宋國那邊,也人人富足,每年用一些奸巧的商人,從西夏國中偷走大量的資產,害我們不得不向他們奮起反抗,才能勉強維持生計。”
“宋國那些所謂的俠士,也個個都想著要你全家人的性命呢。”
女人摸著李嫣然耳邊軟軟的頭發,“我早就為你想好了長大以後變強的法子,可你現在這麽頑劣,不肯用心,要怎麽才能幫我保住家人呢?”
李嫣然羞愧道:“我知錯了,我願意受罰。”
她從女人懷中站起,伸出手來,往日裏她背不出東西來,總會被打手心,今天大概又要被多打兩下。
那女人卻很溫和的摸了摸她的手心,道:“你已經十四歲了,要受罰,也該換個法子。”
李嫣然害怕的問道:“換什麽?”
女人又把她抱入懷中,道:“別怕,別怕,不是打你。萬一把你打壞了怎麽好呢?我心尖的寶貝呀。”
“就……”女人一指紫衣的小侍女,笑道,“今天就把她拖出去,打個一百鞭吧。”
“什麽?”李嫣然回頭,掙紮道,“為什麽要打她,又不是她背不出來。”
“那就一百五十鞭。”女人牢牢的控製著懷裏的小姑娘,“她害你分心,隻是這樣的懲罰,已經很仁慈了。”
“不是的,是我自己……”
“兩百!”
園外有人走進來,把那個紫衣小侍女架走。
那個跟公主年歲相仿的小姑娘淚流滿麵,但被那兩名侍衛的大手抓著,卻連掙紮都不能。
門外很快傳來一聲驚魂的慘叫。
“不要,不要。她明明是你送給我的……”
李嫣然不斷的求饒,而那個女人在她耳邊用最溫柔的語調繼續說著。
“這些想要拖你後腿的人,看著是對你很好,實際上都是在害你。你父皇是個男人,男人天生心硬,也不懂怎樣才是對你好。”
“隻有我,才是真心對你好的人。你要乖,要聽我的話……”
李嫣然醒悟過來,用力伸手去拿桌上的書,叫道:“我很乖,我現在就讀書,我會背完的。”
女人讚了她一聲好孩子,就已經不在園中。
李嫣然捧著書,帶著一點希冀看向園外,慘叫的聲音卻沒有止住。
但,那慘叫的聲音也沒有維持很久,到第二十鞭的時候,受刑的人已經沒了聲息。
兩百鞭還是打完了。
李嫣然不記得那天後來是怎麽了。
眨眼之間,她就長大了。
這些年,她身邊再也沒有人被打死,雖然還是有人會受罰,但受罰的人同樣不敢向她投去求饒的目光。
隻會在李嫣然事後派人送藥過去的時候,感恩戴德。
她在宮中漸漸有了一些權威,那些跟她有過交集的貴族子女,哪怕隻跟她見過兩三次,也會經常把她掛在嘴邊。
西夏僅有一位的太妃,對她也很滿意。
那一天,太妃娘娘閉關,西夏的皇帝遵從與遼國的盟約,禦駕親征,給大宋的邊境施加更大的壓力。
扇雲冠、華綢羅裳的公主,用折扇掩著下半張臉,純澈的雙眸看向侍衛,低聲疑問:“你們,不願意聽從我的話嗎?”
沒有人能拒絕她,於是,她終於離開了西夏,離開了宮中的太妃。
然後……
“咳!”
李嫣然咳出一口血來,沾濕了胸前的衣裳。
她捏著白子,但手指顫抖,目光看著棋盤,卻像什麽都沒看見。
不知是血是淚的淡紅水滴,從她眼角處滑落。
暖風微揚,方雲漢來到她身後,一手輕按在她肩頭,麵上卻是雲淡風輕,沒有半點超出預料的焦急之色。
“奇怪,奇怪!”
驚呼的反而是蘇星河。
這灰衣老者從精妙的棋局之中清醒過來,萬分詫異道,“珍瓏棋局不但是棋道上的一篇絕唱,其中也包含著敝派對天下百家武學的一些淺見。每人試圖破局,所見都有不同。”
“這姑娘的棋藝如此超卓,在武功上的見識也極其廣闊,必定是極具巧思靈慧之人,縱然有心魔,又怎麽會這麽輕易就將她擊潰?”
方雲漢將李嫣然扳過來,看著她滿是惶恐的含淚嬌顏,哪裏有半點虛竹敘述之中,那個嫻靜慧黠的樣子?
他微微搖頭:“這倒不怪你家的棋,她這副樣子,嗯,大約是個教育失敗的典型案例。”
蘇星河不太明白,卻也不忍見這個棋藝高絕的少女繼續受苦,連忙說道:“隻要帶她退出棋盤五步之外,就能漸漸脫離這種影響。”
方雲漢道:“那她就算敗了。”
蘇星河急道:“這時候還管什麽成敗?”
“棋局敗了也無妨,但敗給了這種陰影,就不是我要的徒兒了。”
方雲漢搭在她肩上的手指一敲,李嫣然閉上雙眼,手中白棋穩住。
蘇星河眼見那青袍道人探手,抓起四顆白棋,甩出一顆,飛向懸崖。
一顆小小的棋子,去而無聲,落在懸崖棋盤左下角。
蘇星河卻麵色大變,大喝道:“她還沒有退出棋局,你這個時候強攻懸崖棋盤,便等同於硬闖陣法,隻會引發地火反噬。”
大喝聲中,穀中霧氣紊亂,原本一同蒸騰向上的氣流,此刻或上或下,對撞衝散。
方雲漢無動於衷,右手一攤,第二顆棋子又要射出。
蘇星河看他根本不聽,也顧不得太多,一掌奮力擊出,卻見一塊青色的袍袖,如屏風、折扇般展開。
灰衣老者一掌打在袖子上,全部的勁力,在一陣柔韌的波動中,反震回來,把他彈飛十步之外,剛好落在車轅上。
四肢百骸都湧出無比酸麻的蘇星河,勉強撐著車轅站起來,來不及震驚於這人實力之高,隻想著再開口勸阻。
但他一張口,咳嗽連連,根本說不出話,手掌顫動了一下,隻覺掌心按住的地方有異感,不經意的移手一瞥,頓時愣住。
那是一片嶄新的痕跡,應該是不久前才有人刻在這車轅上的。
一條條曲折的凹痕,起伏如龍,交錯如八卦,又似蛛紋,中間一圈圈盤結。
這個圖案,分明是凹陷下去的痕跡,乍一看,又覺得是在向上凸起。
他隻覺得這圖案似曾相識,一瞬間的迷惘,方雲漢已經彈出了第二顆棋子,落在了懸崖棋盤的右下角。
這顆棋子落下,懸崖棋盤之上,驟然顯出數百個意象。
潦草寫意的黑白人形輪廓,從那些棋子之上衍生出來,一個個舞動著不同的招式,乍然一動,便衝到方雲漢雙目之中。
而這些黑白人形剛闖入其中,即見方雲漢雙眸中心處,各有一盞金燈擴張,化為太極輪轉。
他眼皮一合一張,所有虛形,就全部泯滅。
最後兩顆白子同時射出,打在懸崖棋盤上緣左右兩角。
這兩個位置,本來已經被那些臉盤大小的棋子占據,但這兩顆小小白棋落在上麵,大的棋子,頓時粉碎。
山穀的地麵忽然一下輕微起伏,中心拱起,透著紅光的裂紋,刹那之間,從中心散出,要向四方蔓延。
恐怖的威勢,無來由的驚動方圓十幾裏內所有的野獸飛禽。
不知源頭的危機感使山間野物瘋狂逃竄,成群結隊的鳥雀飛揚上天,如一片片遠散的陰雲。
可那一處紅光錯節的地方剛剛隆起,方雲漢已經立身山穀正中,一腳踏在上麵。
裂縫蔓延的趨勢頓時為之一緩。
方雲漢身影不停,倒踩七星罡步,又踏八方,身如飄風進退之間,在穀地裏留下一個個腳印。
半躺在車轅上的蘇星河,終於想起那個圖案的熟悉感是從何而來。
當年無崖子被丁春秋下毒偷襲,憑著最後一點清醒,把丁春秋嚇退。
但他心知除了丁春秋,另外兩個同門師姐妹,也都存有不良之心,為防這些人卷土重來,隻好吩咐大弟子蘇星河,幫他布下這個“珍瓏陣法”。
用棋局連接地火脈絡,但凡是有不正之心,又或者棋藝、武學知識達不到標準的,都無法破局而入。
若對方武力高到一定程度,想要強闖,就會引發地火,把無崖子和強闖者都化為灰燼!
巫行雲、李秋水甚至已經創出了九股龍筋大法的丁春秋,都不敢往這裏來。
就是因為以他們今時今日的功力,仍然還是沒有抗衡這“天山珍瓏地火大陣”的把握。
當年為了布下這個陣法,蘇星河整整五十天不眠不休,才把周圍這數座山峰之下的地火脈絡摸清。交給無崖子。
而如果把他當初探測出來的那些痕跡縮小千倍萬倍,就與這車轅上的痕跡,驚人的相似。
蘇星河意識到這一點,駭得嘶了一聲,再抬頭的時候。
隻見方雲漢,又回到穀地正中,伸手向著李嫣然一指。
“來!”
李嫣然指尖白棋飛射而出,落在懸崖棋盤正中。
轟!!!
廣闊的穀地中,剛才方雲漢遊身而行,留下的數十個陷印,一同閃爍發光。
即將隆起、爆發,焚毀這座山峰的地火,在地下深處緩緩消退。
地麵,漸漸恢複平整。
山穀入口處,一無所知的馬兒打了個響鼻。
車轅震動,蘇星河呆滯的跌坐下來。
隱隱震懾了當世大半絕頂高手,叫他們分毫不敢進犯天山的珍瓏地火。
一刻之間。
五子驚破。
李嫣然睜眼,含著莫名情緒的一雙眸子,看向方雲漢。
方雲漢則在望著懸崖。
懸崖上的縱橫十九道,深陷進去,一座碩大的石門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