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天門蓋世問全真(4800)
“真是精妙絕倫的一招。”
蕭太後仰頭觀望著上空緩慢旋轉的五座微縮山峰,“本以為天妖會肆虐更甚之後,才遭到足夠的阻礙,沒想到,居然這麽快就被你重創。”
說話之間,她向上伸直的手指,一屈一彈。
虛空之中,一金一綠兩股光芒湧現出來,從左右兩邊盤旋著飛來,在她指尖彈去的那一點碰撞,爆發出一股難辨色彩的明光,向上爆擊過去。
那五座微縮山峰本來已經變得非常虛幻,這一道明光從五峰之間的空處洞射而去,沒有直接與任何一座山峰虛影碰撞,卻打亂力場平衡,使得五座虛影往中間傾倒。
一撞之下,虛影破裂,靈氣崩散,五嶽之招,歸於無形。
佘賽花體內真氣賊去樓空,涓滴不存,但在嘴角溢血悶哼一聲的同時,卻雙手虛劃,引動五山靈氣的餘勁,形成一道包裹全身的溫潤漩渦。
原本出招必定引動天災的力量餘波,這個時候在她手下,居然如此溫順,不但能用來攻殺敵人,也能用來護身自救。
隻不過,在這一招之前,施展的天驚地動,仍然是有幹天和的力量,加上襄陽王偷襲,動亂元氣產生的內部缺口。
即使是這些殘存靈氣,也隻能幫佘賽花,暫時延緩壽命加速流逝的感覺。
“看來這頭起於蠻荒年代的妖邪,也是落在了你的算計之中。”
落入了這種境地,佘賽花麵上看不出多少震驚,有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念頭。
她不曾因為自身的衰落、折壽,而有半點心神動搖。
正因如此,即使是如此虛弱的狀態,失去光澤的白發,從麵龐兩邊披落下來,佘老太君仍然不曾顯得蒼老、失望。
她隻是惋惜道,“可惜它爆發全力的時候,是把你的肉身置於中樞的位置,用來轉化力量,不然的話,你肉身傷勢該比它的元神更重。”
蕭太後懸浮在高空之中,笑道:“是啊,哀家原本也預計要付出一些代價,才能完成這步計劃,隻是你那一招給它的威脅感受太深,以至於它還是習慣性用完全屬於自己、應變最迅速的元神,來與你作對抗,卻讓哀家撿了個便宜。”
佘賽花道:“你不繼續動手?”
“動手殺你?”蕭太後反問,目光抬起些許,落在佘賽花身後不遠,“哀家來得及嗎?”
一根木樁輕輕壓在佘賽花肩上,渾厚到幾乎展現出液態的純粹血光,順著這根降龍木傳遞過來,灌注到她體內。
這血色元氣之中蘊含的生機,恍若人體未見天日之先的一點先天元粹,對於肌體的愈合、成長,有著難以言喻的效果。
短時間內多次動用天驚地動,又被襄陽王偷襲產生的元氣缺口,立即被彌補起來。
方雲漢一手抓著降龍木,仰頭看著蕭太後,向上望去的視線,也把比蕭太後更高的那片暗紅天幕,囊括於視野之中。
蕭太後身上的金綠二色,光芒流轉,起伏之間,高空中一團團暗紅雲朵,似乎也與之輝映,時卷時舒。
“原來你才是最適合主掌天門陣的人。”
語落,方雲漢將降龍木豎起,托在左手之上,往前一步,來到佘賽花左前方,右臂道袍寬袖一揚,隱隱形成回護之勢。
蕭太後緩緩降落下來,說道:“你不必如此,哀家本來就不會在此時向她出手,在這一場戰爭之中,既然她已經不再有決定性的作用,那哀家倒是更願意見她活到戰爭的尾聲。”
蕭綽的一頭長發,也在之前天妖幾度爆發功力的時候,散落開來,發飾都不知道去了哪裏。
她說話之間,手往脖頸後方一攬,將長發挽到右胸前來,慢條斯理的從袖口撕下一條繡帶,將長發束成一股,妙目流波,在佘賽花身上停留。
“其實在我心裏,對楊夫人一直是非常欣賞的。”
蕭太後悄然之間換了自稱,言語更顯得灑脫起來,“我覺得你我之間,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說,你的丈夫是我殺的,我的丈夫,也是我殺的。”
“你我都在某個領域上傲視窮人,無數須眉子,也須盡折腰,都有子嗣後輩,但卻都不堪大用。”
“你與我,也都有一國的期望,萬姓的尊崇。”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宋國那邊,並非由你主政,更令我厭惡的是,你居然不是生在我身邊。”
這些話字字句句都是情真意切,某些段落更有一種天然的嘲諷感覺,但是佘賽花對敵人的話,一向是當做過耳輕風,神情半分不動。
蕭太後歎息一聲,將繡帶束起的長發甩到身後,並掌如刀,向前虛劃,陣法邊界處的迷霧,忽然展露出一個豁口,擴張成圓形的通道。
“眼不見就心不煩,你先出陣去吧,待我全勝之後,再去尋你談心。”
那個通道內部,一點迷霧都不存在,可以清晰的看到陣法之外,遠處的那座城門,還有城門下的楊六郎等人。
方雲漢回頭看了一眼,把降龍木拋給佘賽花,說道:“這座陣法已經不是任道安在執掌了,降龍木對我來說,也沒有多少用處,就請老太君帶回去還給我徒兒吧。”
“原來是重陽真人。”
佘賽花沒有多話,深深的吸了口氣,隻留下一句沉重的“拜托”,就帶著降龍木出陣,去城門之下,與眾人會合。
蕭太後一直等到佘賽花抵達城門下,才將陣法迷障重新閉合起來,對方雲漢說道:“如果剛才你要走的話,我未必能把你留下。”
方雲漢說道:“在外麵想要抵抗一座已經圓滿的陣法,還不如留在陣中做嚐試。”
“你選破陣的路,但這是條死路。”
蕭太後環顧這座陣法營造出來的血紅平原,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自豪之情,誌得意滿,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宋國的道士,你好像還沒有報上姓名?”
“全真派,方雲漢。”
“全真一脈,號稱呂祖嫡傳,火龍洞府的傳承嗎?”
蕭太後奇道,“那淳陽老道不過是得了些微末之技,我還以為火龍洞府也不過如此,原來還有隱藏在暗中的呂祖真傳?”
“其實,我們天門一脈的正一純陽功,追根溯源的話,也與呂祖有些牽係,不過從朝陽天師開始,我們已經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幾乎是懷有一種崇高的情緒,說出了那四個字。
“那就是,正邪合一。”
當年的朝陽天師墮入邪道之後,修煉天妖屠神法,就是因為純陽正氣與天妖邪氣,相互克製,才會在關鍵時刻,錯失了一個斬殺大敵的機會。
可以說這間接導致了他後來的身死名裂。
而朝陽天師的殘靈尋得傳人,開創出來的這天門一脈,從一開始,就把解決這個隱患,放在師門傳承的考量之中。
以人勝神的天門大陣,天門陣盤,其實第一個要滅的,就是大天妖。
蕭綽這個人,當年天賦絕豔,被她師門長輩選中,從小就是正一純陽功與天妖屠神法兼修,不過在她察覺到天妖元神的意識逐漸蘇醒的時候。
她就運用天門心法,把純陽正氣隱藏在自己意識的另一麵,然後尋找一個恰當的時機,將自身的意識收斂,任由天妖來主宰自己的軀體,等待這個漁翁得利的時機。
“看起來你真的很有傾訴欲望,我能夠理解,畢竟是師門的使命,這麽多年終於達成了,該找個人好好聊一聊。”
方雲漢語氣一頓,“哦,還幹掉了一個蠻荒時代的老怪物,好像也值得興奮一下。”
“不過,敵人的身世、抱負什麽的,我一般都是無所謂的。”
他攤開雙掌,笑的輕狂,“你要跟一個無所謂的人再講三千字嗎?”
蕭太後一怔,臉上激動的神情收斂起來,淺淡著說道:“確實,我有些失態了。”
“不過恕我冒昧,道友,你真的覺得你一個人,能夠抗衡現在的我嗎?”
她皺著眉頭說道,“你要麵對的,可不止是一個蕭綽,還有我遼國的十八萬大軍,我的師弟任道安,我的親弟蕭天佑,南院大王耶律楚雄父子四人,他們的力量全都凝聚在這座天門陣之中。”
“更……”
蕭太後張開雙臂,十指忽然握住。
這天門陣內部的一片廣闊天地,驟然褪色。
在任道安主掌的時候,陣法範圍裏,天空和大地都呈現出暗紅的色彩,十八萬遼國士兵依靠陣法施展出來的力量,往往也以陰暗的形態展現。
可是當蕭綽入陣之後,即使她沒有去往那專用於指揮的高台之上,隨意站在某一個方位,也能掌控整個陣法,撥弄天空與地麵的顏色。
達到任道安不能企及的程度。
地麵正在恢複正常的顏色,茫茫平原,一望無垠的昏黃之中,點綴著少許的綠色與紅斑。
天上一片湛藍,純淨無雲。
而方雲漢身邊的空氣,忽然發出大片大片破裂的聲音。
原本人眼不能直接觀看,隻能憑觸覺去體驗的空氣,這個時候,仿佛凝固了起來。
不!
不是仿佛,而是真的凝固了起來。
這裏的空氣,在瞬間跳過了氣態,液態,固態的轉變。
直接被壓縮成了水晶一樣的物質。
而難以尋到具體方向的可怕壓力,仍在加劇。
又使得這種空氣水晶,也逐漸的無法承受。
晶瑩剔透的空氣裏麵,一道道的裂紋,從方雲漢身上蔓延出來,向著天上地下,四麵八方延伸開來。
純淨的天光之下,正常的大地之上。
方雲漢所在的位置,像是倏然生出了一株冰裂的巨樹,霜白狹長的“主幹”和“枝條”,交錯分叉著,飛快生長。
而在這一棵“樹”的根部,方雲漢體表的真氣護層,也逐漸抵受不住,好像有無數份的血霧,從他的毛孔之中被擠壓出來。
鮮紅璀璨的修長血絲,也沿著那些裂縫,從他的體表向外蔓延。
能夠一掌力壓天妖的方雲漢,竟然好似毫無反抗力量的,陷入這種即將粉身碎骨的劣勢之中。
這就是正邪合一之後,天門心法達到極致的效果。
十八萬士卒,包括軍隊之間的那些高手的力量,徹底的化於無形之中。
陣法力量發動的時候,別說是夜叉鬼,這種可以被針對的形態,就連雲彩、陰影之類的一點征兆,都不會展現。
神鬼莫知之時,這力量,已被蕭太後任意的調用,施展於無聲無色,無界限之間。
其實方雲漢也已經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說降龍木對這座陣法已經失去效果了。
因為降龍木本來的用法是指點迷津,找出陣法的樞紐所在,把完整的力量打散開來。
但是,這樣無色相桎梏的力量,即使被降龍木照出來了,在被瓦解之前也會產生另一種變化,脫離降龍木的應對範圍,產生更加措手不及的打擊。
固態空氣的裂紋仍在延伸。
蕭太後雙臂伸直,握起拳頭的雙手,向身前緩緩移動。
伴隨著這種輕鬆自若的動作,壓迫方雲漢的那股力量,還在一點點的加深。
她剛才那麽多話,固然是有一種大事方成,直抒胸臆,不吐不快的情緒,但更多的卻是一種已經直上青雲,在九天之上俯瞰人間的從容自信。
一個大天妖加上一個蕭綽,或許還不能對這人世間造成碾壓。
但是,當主陣者符合了所有條件,正邪合一,數百年曆代祭煉,舉大遼全國精銳之力,達到極致的天門陣,足以令蕭太後有不敗的心懷。
“我真的是非常好奇。”
蕭綽一邊不遺餘力的將方雲漢逼向死亡,一邊又好奇的問道,“以你的眼力、境界,不可能看不出,你跟達到極致的天門陣,有多麽龐大的差距。”
“那,又是什麽東西,給了你這樣的信心,想要一人麵對這座大陣呢?”
“誰說我是一個人?”
那些比裂縫短得多、纖細得多的鮮紅血絲震蕩著,從固態空氣之中,把方雲漢的話語傳遞出來。
這股聲音裏麵居然飽含著熱情,隻聽著這個聲音,就能使人體會到,發聲者現在劇烈的抗爭著,又非常快活的感受。
“哈哈哈哈,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自從入世以來,所作所為,無所不正,仁善慈悲,簡直可以稱聖。”
“我這樣的人要打起架來,當然一定會有足夠分量的好朋友,來助陣。”
蕭太後不以為然,繼續加催力量,隨口說道:“就算你把已經飛升的陳摶他們請回來,是勝是敗,也要打過才知道!”
“何況當今世上,九天之下,哪還有一個可以肉身修成神魔,霞舉飛升的人物?”
方雲漢道:“我這個朋友,本來就不算在人間,不過他又很平凡,真可以說是處處可見。”
蕭太後幾乎認定他在胡言,但他居然能撐到現在,還沒有出現決定性的傷勢,卻也勾起蕭綽更多的興趣。
她再問:“那我向道友請教,你說的到底是誰?”
“當然是……”
衣眉化金,方雲漢強硬的抬頭,流金般的長發,硬生生頂著固化的水晶空氣,崩裂出密集百倍的細密裂紋。
黑氣如水,流轉於金袍之上。
而在他心口的位置,忽然生出一朵如同百合花的白色火焰。
白花之中,有純淨的血色細紋,隨生隨滅,滅而又生。
助陣的友人名號,從潮浪般的黑氣,盛開的白花之間震蕩出來。
隻是一個字。
“天!”
蕭太後十指張開,雙掌在身前拍合,令空氣化作水晶的壓力再增,然而一股來自極高處的威脅,卻令她本能的心膽微顫。
幾乎就未曾思考,她就已經揚起頭來。
天門陣在上空的屏障,已經化作無色的狀態,所以她此刻看到的是真實的天空。
而這片真實的天空,碧藍如洗的穹蒼之上,陡然風起雲湧,白雲如海,浪頭千疊。
藍天為幕,白雲為墨,匯聚成一個蓋過了整個戰場的,穹天太極。
穹天皓白太極圖的邊緣,一輪輪,如同旭日的光輝,旋轉匯聚著。
南邊北邊,數座城池,這一天上午,都看到了一場白色的流星雨。
蒼天震怒,虛空大劫!
劫難降下,應劫的人長嘯一聲,一步步的擠碎了這些如同水晶的空氣,一掌轟裂固化的邊界,雙手撕開。
“你的抱負,我根本就不在乎,所以來看看我在乎的東西。”
“來看看真正屬於你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