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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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斯默德十六歲那年的春天,氣候溫暖,萬物生長,一如既往,然而克斯默德卻沒有像從前那樣蓬勃向上。瑪麗特的離世,對他的打擊極大,將他整個人都瞬間擊垮了。他幾乎終日將自己關在了小黑屋中,什麽也不做,隻是坐著發呆,時常淚流滿麵,無聲地痛哭,有時則將瑪麗特留給他的遺物——那個十字形的黑色吊墜雙手捧著,目不轉睛地看許久。
如此日複一日,過了將近半個月,他才從極度的痛苦中走出來,但卻依然沒能恢複如常。他雖然不再幾乎終日將自己關在小黑屋裏,但也沒有踏出過修道院到外麵走走,他會去的另一個地方,唯有教堂。在教堂裏,他有時徘徊,有時靜坐,教堂很大,而他的心很空。更多時候,他都會到教堂塔樓的頂層,在瑪麗特曾倚靠過的那處窗口前駐足,朝著遠方的海天相接處,久久眺望,仿佛在尋找,仿佛在等待,而又始終茫然若失……
直到春末夏初,克斯默德才終於振作了起來,漸漸恢複了他的格鬥訓練。那個春天,是克斯默德一生中最頹廢的時光。
夏天來了,而克斯默德則決定離開,離開這個孤兒院,離開窩車則,到遠方去。他為自己設下了一個目標,讓自己去追求,也讓自己有一個理由,去告別那種隻能在孤獨頹然的狀態中悲傷懷念瑪麗特的日子。
他時常聽說薩哥斯有一個皇家軍事學院,隻要條件符合,無論貴族或者平民,無論富商或者貧農,都可以被一視同仁地納入這個學院中。而隻要能在薩哥斯皇家軍事學院順利畢業,那麽不管這個學生是出身多麽卑微和弱小的麻雀,都可以立刻飛上枝頭變成高貴而強大的鳳凰。他想去那裏嚐試一下,為自己的命運帶來改變。
終於,在克斯默德十六歲那年初夏的某一天,他在孤兒院中留下了一張簡單說明了他離開的紙條後,便悄悄地離開了孤兒院,並準備離開窩車則。
諾德王國的法定成年年齡是十七歲,克斯默德十分明白,在他十七歲長大成人的時候,不會如那個老牧師所說的那般,海神夫婦會現身出來,給他舉辦成人禮。於是,他選擇了在他十七歲的前一年離開,沒有無奈地等待信仰在如期到達的現實中破滅,而是毫不猶豫地啟程,用另一種方式去追逐他的榮耀。
克斯默德知道薩哥斯在窩車則的南方,兩個城市隻相隔一個大海灣,因此,乘船從窩車則出發,很快就能抵達薩哥斯。可是,從來都身無分文的他,根本沒錢買船票,但他卻有了一個主意。
他在深夜時分悄悄離開了孤兒院,身上帶了一個小亞麻袋,袋子中裝著一瓶水和幾塊麵包。他把這個亞麻袋綁在腰間,經過一番披星戴月的奔跑,他穿越了幾個街區,來到了窩車則船舶停靠的港口。
白天的時候,他在這個港口幾乎呆了一天,不斷地尋找著目標,並留意著目標的運動變化,直到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他才暫時離開。此刻,他又回到了這個港口,而且根本不用怎麽費心思去找,他就發現了他的目標。那是一艘中型的貨船,正是他要搭的船,此刻就停在他眼前。除了在這艘船的上方飄揚著的標誌著諾德王國國威,象征著死亡與力量的渡鴉旗外,“薩哥斯三個黑色的,用大量木炭塗寫出來的大字,醒目地呈現在船尾上。
克斯默德看到“薩哥斯三個大字,就仿佛看到了薩哥斯在向他招手那般,令他興奮至極。又大又粗的纜繩把船緊緊係在碼頭,正好讓克斯默德趁巡夜的那個水手到船的另一邊的時候,借助纜繩爬到了船上。他的身手敏捷而幹練,而且這段纜繩並不是太長,他用了不到十秒鍾,便爬到了船上。那個水手沒聽見他落到船上的聲音,也沒有其他任何人聽見,克斯默德一直悄悄地向下,來到了船底。船底有個很大很暗的房間,關上門後,伸手不見五指。
一開始,克斯默德急著想看看房間裏有沒有窗戶,但隨即想到他此刻是在船底,也許這個房間比海麵還低,當然不會有窗戶。克斯默德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緩緩地摸索了起來,摸到了許多有他半個身子高的木箱子。爾後,他發現艙房裏除了箱子,還有許多亞麻袋子。
克斯默德發現有個角落隻放了幾個袋子,要是有人來,就可以躲在那兒。不過,那應該不可能。至少在抵達薩哥斯之前,應該不會有人來察看這裏。因為他在白天的時候,便聽到這艘船上有人在說明天一早就要啟航了。也就是說,隻要天一亮,這艘船就會立刻開走,而現在距離天亮,已不足兩小時。而且,一般人,現在都正沉浸在睡夢中,在這艘船上,除了克斯默德和那個巡夜的水手,大概不會有人醒著。等天亮後,船一開,然後直到船抵達薩哥斯,都應該不會有人來這個陰暗的地方。想到這裏,克斯默德便放下了心。
克斯默德認為,船上的這些箱子、袋子顯然都是要運往薩哥斯的貨物。他在無意中摸索到了其中一個箱子的頂上,有一隻大瓶子般的物體,於是他便用雙手將那個瓶子拿了下來。他用雙手握住那個瓶子放到耳邊搖了搖,發現瓶中裝著的是某種液體,似乎有大半瓶。
他打開瓶塞,聞到了一股陌生而熟悉的味道,把手指伸進瓶裏,接著小心翼翼地嗅嗅手指。味道有點重,但不會很難聞,似乎這種液體是某種酒,但又可能是別的什麽。克斯默德並沒有喝過酒,隻是聞過酒味,覺得這種液體的味道和酒味有些像,這瓶液體,說不定他可以喝。克斯默德把瓶子從箱子上拿下來,接著舒舒服服地在那幾個袋子上躺了下來。如果要在海上待很久,有這瓶能喝的在身邊應該不錯。
不知不覺,克斯默德進入了夢鄉。不知多久以後,上方一陣嘈雜的聲音把克斯默德吵醒。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眼前還是一片黑暗,但他明顯感覺到船身在移動,應該是船開始航行了。持續不散的黑暗,令他一直沉浸在一種種迷迷糊糊、如夢如幻的感覺中。一直到船啟航了好久後的某一刻,才突然消失。
這時,他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不祥的預感,仿佛是什麽地方出錯了。他像閃電一樣從躺倒狀態上倏地坐直,麵對前方的黑暗,兩眼睜開又合上。他知道自己已逐漸遠離窩車則,要前往薩哥斯了,但他此刻卻不禁擔憂自己是否能夠順利安全地抵達薩哥斯。
克斯默德用盡全力,和體內不斷漲起的恐懼搏鬥,他不斷告訴自己:“不要怕,不要怕,薩哥斯一定快到了!到了薩哥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是沒用,克斯默德的一顆心被這艙房中黑暗和無邊的寂寞占得滿滿的,令他無比的壓抑。他要前往對他來說幾乎是未知的遠方,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仿佛他的命運,正被黑暗中一隻無形的手所掌握。
在這樣的時刻,深藏於黑暗之中的克斯默德,突然之間像是看見了瑪麗特的雙眼,如同星辰一般閃現在了他的前方,並散發出淩厲的光芒,刺破了他眼前的重重黑暗。克斯默德感覺自己此刻正與瑪麗特四目相視,正如過去那樣,就算再深的黑暗,也無法從中阻隔。在這樣的幻覺中,克斯默德心中的不安和恐懼瞬間消減了許多。終於,他又漸漸地睡去了。
就這樣過了漫長的一段時間,克斯默德完全不知道過了多久,因為艙裏始終是伸手不見五指的,也沒有東西能讓人判斷白天晚上。有一回他醒來,習慣性地啃了幾口麵包後,要喝幾口水,卻不小心拿錯瓶子,喝了不是自己的那個瓶子裏的東西。後來每回隻要他喝這瓶子裏的東西,就很難讓自己繼續醒著。他發現,喝了那東西很快就會想睡覺,不過,那東西的味道不錯,有點重,但不難喝,而且每次喝上幾口以後,他都可以睡久一點。毫無疑問,這正是酒了。
克斯默德有時會跟自己說,薩哥斯其實已經到了,他隻要爬到門邊,開門走出去幾步,遇到人,就可以結束這次航行,到達薩哥斯了。但他卻終於沒有貿然地出去,因為被人發現後,後果不堪設想。
後來,他是意外被人發現的,完全意外,他在睡夢中便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在叫喚他,直到他突然驚醒過來後,才聽清有個聲音在他頭上喝問道:“聽見沒有?你這小子是誰?你在這裏做什麽?你是從哪裏鑽出來的?
克斯默德閃電似的跳起來,卻沒打算逃跑。在一個燭台所發出的昏黃的燭光照耀下,他看清了那個身穿水手服,身寬體胖,大圓臉上長滿了叢雜胡子的人。那個人無論從體格和容貌看來,都是典型的諾德人,這讓他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稍稍放鬆了一點。他保持著鎮定,回答道:“我叫克斯默德,在窩車則上的船!
那個水手驚訝無比,張嘴要叫,卻突然改變主意,似乎是有什麽顧慮,令他終於不敢叫出聲來。他似乎想先和克斯默德談談,但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他這麽快就對眼前這個陌生的小子解除了必要的戒備。可能是因為眼前這個小子的眼神太直率了——眼睛又圓又大,借著些許昏暗的光芒,就能反射出甚是明亮的光澤,如同星辰一般,而其中毫不掩飾的善良和正直,會讓他認為這是他這輩子看過的最無害的眼神。
他想他應該叫人把克斯默德抓到大太陽底下才對,他拿著一個燭台,借著光望見克斯默德黑白分明的雙眼,立刻知道自己做不到,因為那一雙眼睛透露出的某種期待,似乎就是希望他叫人來,沒有絲毫的畏懼,似乎他在這裏是理所應當的。而這個水手,雖然是這艘船的一員,但因為某種原因,他此刻是偷偷摸摸來到這裏的。因此當他發現克斯默德如此鎮定,心虛的他,反而慌張了起來。
那個水手覺得克斯默德平靜得就快死了,但隨即搖頭把這感覺甩開。他祖父臨死之前,眼神似乎跟克斯默德一模一樣。當然,有可能是他感覺錯了。首先,他祖父的眼睛是棕色的,克斯默德的卻是,燭光這麽弱,很難看得清楚,黑色,或者是很深的藍色。
甚至在那個水手自己的預料之外,他說了心裏最先浮現的想法:“你是不是喝了我的酒?
“對,因為我瓶子裏的水喝完了。我不知道裏麵是酒,謝謝你。克斯默德冷靜地看著那個水手,如果他剛才敢真的叫出聲的話,克斯默德便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立刻掐住他的脖子,讓他在叫出聲前窒息。
那個水手搖搖他的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克斯默德低聲說道:“你喝完了我的酒,卻說不知道那是什麽,之後還跟我道謝,好像這麽做不算偷盜似的?而且,讓他不知所措的是,克斯默德現在實在太平靜了,一般人做壞事被抓到,都是拔腿就跑,到處轉到處鑽,拚了命找地方逃,但克斯默德卻這麽坦坦蕩蕩地站著不動,還用這麽直率的眼神看著你。
“你爬上我們的船,是想幹嘛?或者是想去哪裏?他隻能這樣問道。
“薩哥斯。克斯默德簡短地答道。
“是的,這次抵達目的地後,我們大概就會開始返回薩哥斯,噢,嗯,我想我應該把你交給船長,或者給那些人……那個水手似乎陷入了猶豫,然而,那個水手知道自己做不到,似乎有什麽他所顧忌的事物阻礙著他。
克斯默德聽到他的話,略帶驚慌地問道:“什麽?這次抵達目的地後?難道你們不是從窩車則前往薩哥斯的嗎?我都看到你們船尾上寫著薩哥斯三個字了,而你們當時在窩車則,這不就說明你們的下一次啟航就是前往薩哥斯嗎?
那個水手愣了一下,然後才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小子,我想你有些地方弄錯了!首先,必須肯定的是,我們這艘船,確實屬於薩哥斯,而我們在到達這次的目的地後,也必定要啟航回薩哥斯,可是,並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樣,薩哥斯是我們唯一能去的地方,卡拉迪亞大陸,可不隻有窩車則和薩哥斯兩個城鎮有港口啊!
“那你們這次是要去哪?克斯默德連忙追問道。
“日瓦車則,而且差不多快到了!那個水手一邊說道,一邊將右手按在係在他腰間的一根棍狀物體上,似乎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對克斯默德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