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懦弱勇敢
馬越等人一路遊走避開官道專走小路,這樣若遇到鮮卑大部隊可以隨時棄馬遁入林中,鮮卑戰士各個騎馬即便追入林中也只會是小股部隊,至少還有一拼之力。
第二日夜,他們尋到一處無人荒村,眼看天色漸黑他們不敢在村中休息,便露宿在村外三里的樹林中休息。不敢點火,眾人帶的都是乾糧,便就著冷水下咽。好在村落中有水井,他們不會陷入此前張掖大漠中斷水的窘境。
天黑后眾人準備入睡,這時遠處卻見到一縷黑煙升空,馬越急忙叫過馬玩,讓他估計實際距離。
「大約五里之內,方圓十里只有三裡外的一個村莊。多半是鮮卑人馬。」
「把馬拴在樹上,我們走,去看看情況。」
一行三十幾個羌人漢子摸出硬弓跨著彎刀跟馬越朝著火光摸了過去,就是他們白天打過水的無名小村,臨近村子眾人在村外等待,馬玩自己摸了進去查看情況。
一行人中身手最好的關羽太過魁梧,一眾羌人也都體態雄健,馬越個小卻武藝不好再說也沒經驗。最合適的斥候就是馬玩了,有豐富的從軍經驗經曆數場大戰能夠臨危不亂,何況三流身手對付普通斥候綽綽有餘就算暴露了也能衝殺出來。
不多時,馬玩回來對眾人說道:「爺們兒運氣不錯,估計是遇上鮮卑斥候了,十三個鮮卑人就一個穿著皮甲剩下全是單衣,有幾張弓但不足為慮,唯一要小心的就是領頭穿皮甲的帶著把弩,估計是從漢軍那裡搶來的,待會要先射死他。」
馬玩說完,馬越在腦海中已經勾勒出大致模樣,村子只有一條一里長貫穿南北的小路,鮮卑人在中間生火。他問道:「警惕性如何?有沒有機會兩面包抄?」
馬玩皺起眉頭說道:「鮮卑人在火上烤著羊肉,有三人在房上充當崗哨,包抄想都別想,還沒接近就會被發現。」
羌人中叫程桓的漢子說道:「大夥直接衝進去得了,最多兩輪亂箭就能射死他們,三郎你想那麼多幹嘛。」
程桓是程銀從弟,二十齣頭同程銀一般大鬍子,不過明顯智力上要比程銀低上不少。馬越白了他一眼說道:「桓哥,短兵相接難免有所損傷,關外千里不知會遇到多少敵人,硬拼咱們還沒找到兄長就先死光了。得想個辦法全殲他們,等吧,他們總要睡覺的。」
馬玩笑道:「我想也是,兩個人輪流換班守夜,其他人睡覺。到四更天摸過去把他們都宰了。」
躺在樹林里羌人漢子在旁邊呼呼大睡打著響亮的呼嚕,馬越卻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他有些緊張。三萬漢軍在幾個月的時間被鮮卑人殺得大敗回到漢土的十不存一,而他在過兩個時辰之後就要直面這些可怕的鮮卑人。他的心裡很亂,人們都說他大哥二哥死在北疆了,他說他們還活著,可其實他心裡也沒底。往事歷歷在目,無數過往畫面剪碎了往他腦袋裡硬鑽。
襁褓中的嬰孩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就是大哥馬騰怒髮衝冠咬著牙將鋒銳的草叉捅入馬賊的胸膛的瞬間…
七歲孩童在院子里逗弄著三歲大的侄子,兩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推著一車柴木進村,爽朗的笑聲好像還在他耳邊迴響…
村口老槐樹下,馬宗背著長刀告別家人,大手揉亂他腦袋上的髮髻,他說:「三郎一個人上路二哥總覺得心裡不踏實,還是我跟你一起去吧。」心裡踏實的不止馬宗,他偉岸的身軀也讓馬越踏實…
他躲在板車後面抱著雙腿發抖,第一次看到人與人的爭鬥廝殺,透過縫隙他看見滿天鮮血噴洒,馬宗遍身染血提著長刀砍倒身前的敵人朝關羽喝道:「三郎何在?」之後馬宗眯著眼睛朝他笑了一下,笑容就像陽光一般驅走他所有恐懼…
張掖大漠那一晚,七八個護衛渴急了綠著眼睛都想殺他,那時的他依舊膽小畏懼步履維艱,是馬宗關羽這兩個九尺漢子時刻提著刀站在他身後,他才勇敢活下去…
一樣是村口槐樹下,馬騰以為馬越在路上出事不在了,暴怒的他揪著關羽領子質問,馬宗因為沒保護好馬越而下跪,無數夜晚,他都是聽著馬宗哼哼聲睡著的。胸口一尺來長的傷口被踹開了往外滲著血,每當見到馬越望向他,馬宗就瓮聲瓮氣地問他:「三郎,你眼睛還疼嗎?」
馬騰走的時候還說,回來的時候拿首級換了金餅子送他一張雕弓。
他不想要硬弓,就想要哥哥回家。
馬越不是蓋世英雄,從小到大再世為人他是個多麼懦弱的人啊。上學時被幾個小流氓堵在廁所里欺負他不敢還手,他畏懼。見到喜歡的女孩子不敢開口,他害羞。在山上遇到野狼他嚇得腿都不敢亂動,要不是忠誠的大黃狗他早就死於非命。面對迎面衝來的兇惡流匪他幾乎不敢拔刀,拼上性命讓自己被砍成重傷。
他骨子裡就是一個懦弱如斯的人,卻有兩個全心全意拿出性命保護他不受任何傷害的大哥,那是這世上最疼愛他的兩個男人。
關羽是馬越的守護神,有關羽在生性懦弱喜好安逸的他就是刀山火海都敢去闖,他可以讓自己無所畏懼。而馬騰和馬宗就是他的主心骨,他的靠山。他敢跟著商隊遠行西域,是因為他知道就算在外面被砍成廢人,二哥仍舊會帶著他找到回家的路,家裡有大哥在,兩個哥哥最疼他。就算他是個廢人哥哥也會養他一輩子。
如果他是一隻鳥,關羽就是他的翅膀,他的尖喙,他的利爪,讓他完成燕雀到雛鷹的轉變,給他種下敢去搏擊長空的夢想。
而馬騰和馬宗,是他的陸地,他的枝頭,是他築在懸崖絕壁上的巢穴,他的雄鷹。任何時候他飛的累了,翅膀揮得酸了,一回頭家就在身後。
現在,這個世上最疼他的兩個男人不在了,他變成孤兒,沒有家了。也許往後的路,就要他自己走了,再沒有在前方為他鋪路墊磚,為他遮風擋雨。他願意變得堅強,卻不願以這樣的方式。
他們也許只是流連漠北風光,被風沙迷了眼,忘了回家的路。
擦乾眼角的淚痕,馬越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