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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為國盡忠

  深夜,寒風如刀刮在臉上,颳得生疼,馬越靠著一丈高的營牆枯坐,抬頭望著星空中璀璨的群星。 

  日間的混戰造成營中氣氛低沉,馬越也沒有心情去管,重生至今,他見識了太多死亡,開始是幾個人,後來就變成十幾,數十,上百。越來越多的死亡卻無法讓他麻木。 

  人是有感情的動物,他不是那種以殺人取樂的變態,死在手中的人命越多,他的心中便越多對生的感動,與對死亡的敬畏。說不定哪一天,躺在木筏上閉著眼睛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就會是他,袍澤一支火箭便燒個通透。隨身的一片衣物或是一柄武器會送到家中,屍體都無法入祖墳。 

  枉死之人,不得入祖墳。咒別人不得好死大約就是這麼來的。 

  今日廝殺並未使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然而卻令他恐懼。這種時刻身邊卻無長者能夠給他寬慰,為他解惑。一直以來,他勤習武藝苦讀兵書,為的是出人頭地名垂青史。家族的血脈給了他力可舉鼎的天賦與清晰的頭腦,他也偶爾在心中以未來的一方諸侯而自居。妄圖帶領家族披甲執銳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中殺出一條血的優越感。 

  下午時,半百袍澤戰死,擊破賊軍的他指揮有功,刺史梁鵠召他入隴縣領賞,十金三百帛,升做軍候,領一曲兵馬。 

  出城途中卻見到縣內數十戶人家門口掛白綾五十老父披麻總角小童戴孝,哭聲陣天。 

  他帶兩名隨從將賞賜分去了每一戶失去親人家中,為每一位父母下跪,可他鮮紅的軍候配甲在這時候顯得無比刺眼。白髮送黑髮的老人看他的眼神好似在問他:你那麼勇武,怎麼沒能帶著我的兒子活下來。 

  士卒們都是百姓出身,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讓他們失去了兒子,還要對帶領兒子作戰的上官卑躬屈膝。看著這些老父親老母親被歲月摧殘彎了的背脊,心中充滿了自責。 

  「我怎麼,怎麼就能沒有帶著他們活下來呢?」 

  沒有一戶人家責備他,他們都覺得自己的兒子陣亡了,死在抵抗賊寇的戰場上,充滿傷痛卻榮耀地覺得自己的兒子是為國盡忠。 

  他們是為國盡忠! 

  三十年如一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伯不知道,令他的兒子付出生命的是那馬場中的千匹駿馬,那駿馬是刺史梁鵠的私人財物!他們這些受漢帝國徵召的漢家兒郎,付出生命守護的是千匹駿馬,刺史大人的千匹駿馬! 

  他們付出性命,在馬越看來不值,不值透了!他們不是刺史梁鵠的私兵,卻被當做私人部曲來用。可這也不是梁鵠的錯,別說是這涼州,在整個漢帝國,所有的朝廷大員、世家豪族、五營驍將,哪個不是將帝國部曲當做私兵使用? 

  世道所殘酷,就在於你恨透了一種體制,想要改變,就要踩著你所憤恨的體制一步一步登至頂峰,才有改變的可能。然而,當你踩著這種體制登至頂峰,你便由一個憤恨這種體制的局外人成為了你所痛恨的體制的利益既得者。到那個時候,你還會力圖改變嗎?然後,你就成了最初你所唾棄的那一種人。 

  **崽子你就失約了,對你自己失約了。 

  這大致也是政權循環兩百到四百年的原因,人本身就是自私的動物。英明如高祖劉邦,最初便是不滿暴秦亂政,揭竿而起,憑著知人善用引得四方豪傑來投,最終平定天下還不是承秦制,為鞏固他劉家江山追隨他的那班豪傑還不是落了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下場。 

  當你成了利益既得者,就難以維持本心了。 

  突然下起冷雨,清冷的雨水打在臉上,馬越打了個寒顫,見古塔兒裹著獸皮走出軍帳,為他披上一塊熊皮。 

  「主公,外面天涼,進帳里歇息吧。」 

  馬越捏了捏熊皮上厚實柔軟的毛,抬頭滿臉雨水混合著眼淚對古塔兒問道:「古塔兒,你說我怎麼就沒帶著他們活下來呢?」 

  古塔兒嘆了口氣,靠坐在馬越身旁,任憑冷雨打濕腦袋,道:「主公,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因為你我們才活下來這麼多人啊。」 

  「可是我們死了五十五個弟兄。」 

  「你沒什麼可自責的,若不是提前發現敵情,營中二百人全部都會死,你救了所有的人,你也只是一個人,怎麼能救下所有人,廝殺總是要有傷亡的,以後我們還會遇到更多。」 

  古塔兒看著現在可憐兮兮的馬越,根本找不到一點金城演武時耀武揚威的影子,馬越終究還是個孩子,他這樣想,接著說道:「從前部落在武威郡,我也曾武威為吏,鮮卑彌加一部寇邊,上萬騎兵圍武威,周圍各縣烽煙四起,一萬五千郡兵被堵在城內守城已是難事,出城就是個死,根本無力救援周邊各縣,主公可知就那麼一戰,不到一旬時間武威郡各縣十室九空,三座縣城被攻破。」 

  回憶起當時情景,古塔兒閉上眼睛,盡量讓自己以平靜的口吻說道:「當時部落在城外,我不願困於城中便趁夜殺了出去,趕到時族中大半都已經被害了,就連五我歲的兒子都沒放過。回到城中那縣尉責我擅離職守,要將我杖殺,我這才殺了他帶著部落剩下的兄弟遠赴金城。」 

  馬越聽后默然無語,他本以為古塔兒只是落魄響馬頭子,卻不想憨厚外表下還有這麼一種經歷,他不好評價對錯,古塔兒是犯了錯卻罪不至死,那縣尉當真死的活該。 

  「你且放心,我等來年就要前往北地郡,到時候就有報仇的希望了。」 

  「我等小民若能執掌兵權對外作戰,不知道何年何月,還要再死多少袍澤。」古塔兒嘆一口氣,「主公你可知明知何人殺我妻屠我兒,卻隔著遙遙萬里,今生都無法報仇的感覺嗎?直教古塔兒弓馬嫻熟卻如同廢人一般行屍走肉。」 

  馬越默然,等他們封侯拜將當真不知是何年月了,若是如那董卓說報仇倒還有些可能,等等,董卓好像說過什麼! 

  「兄弟不必灰心,并州刺史董卓曾告知刺史梁鵠鮮卑如今彈汗山檀石槐死了,兩個兒子忙著爭位打得不可開交,必然元氣大傷,明年也許會來涼州掠奪百姓。」 

  聽馬越這麼一說,古塔兒灰暗的眼神也是一亮,臉色兇狠一閃而逝,「鮮卑不來也罷,若是來了我必斬彌加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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