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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於馬上

  孟津渡口,馬越並未將車駕直指渡口,而是在渡口向西五里處的岸邊停駐。 

  這邊西側有山崖遮擋,冷風沒有那麼劇烈,四人下車在岸邊圍坐生起火堆。 

  這是個觀看風景的好地方,向西眺望還可看見波濤滾滾,到了孟津渡口河水逐漸緩慢,河面上凝出一層寒霜,河底已經冰封,從這裡東望去則可看見整個河面像是披上一層冰甲,美麗非常。 

  坐在孟津渡口,馬越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至今他還記得酒泉野店的那個夜晚,衛覬派來的殺手趁夜奔殺入店中,他躲在几案後面扣著扳機的手都在顫抖,弩箭釘在刀手身上的那一刻,他知道,他殺了人。 

  從那時起至今,粗略一算,在自己手上,在麾下兵馬鐵蹄之下,已有超過五萬的生靈塗炭。 

  五萬,那是涼州一個縣的人口。 

  突然間,耳畔悠揚的琴聲奏響,將馬越從沉思中猛然驚醒,就見蔡琰修長的手指撥弄著琴弦,抬頭眯起月牙兒般的眼睛對他笑了一下,接著低頭撫弄琴弦。 

  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這一首曲子沒有殺伐,沒有激昂,聽起來悅耳舒適,讓馬越覺得好像回到了他的家鄉,頭頂是藍天白雲,放眼望去一片綠意,小馬兒載著自己肆意地賓士,天大地大,內心祥和。 

  這還不算是個亂世,但人命早已賤如狗,我不殺人,人便殺我。既然選擇了為將立功勛這一條路,哪裡還有後退的路呢? 

  一曲作罷,蔡琰對馬越展顏一笑,沒有問題,也沒有一句安慰。可在馬越心裡,這一曲古琴早已勝過千言萬語,他站起身來,耳畔再度聽到蔡琰與衛仲道討論音律,這個時候,他卻已經不再羨慕衛仲道,也不再覺得自己無知了。 

  人都會對自己所不能擁有的東西感到羨慕,但人世不如意,往往十之**。可謂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只能尋求對自己最好的。 

  對馬越而言,什麼是最好的呢。 

  能保住性命,就是最好的。 

  這個時候,馬越回頭看了衛仲道一眼,這個翩翩美少年是極好的,博學而溫和。可他活著的世界是一派祥和的太平盛世,就像是美麗的幻夢。 

  馬越看了看自己,這也是極好的,雄壯而有力,他看見的世界是沉浸在一片血紅之中的亂世,他生在馬上,長在馬上,活在馬上,也終將死在馬上。 

  揚鞭直指,馬蹄所踏過的每一寸土地都叫做戰場,又何嘗不是榮譽而浪漫的呢? 

  漸漸地,日暮西陲,天邊染上了一層紅色,趁著天色還沒黑,馬越一行人踏上了歸家的路。 

  在路上瀏覽了將近兩個時辰的風景,到了孟津渡口又閑聊了一些時間,蔡琰也有些累了,便不再打算前往白馬寺,眾人一路入孟津關,伴著車輪的吱呀聲,在黃昏時分,車駕行至洛陽遠郊。 

  就在此時,官道上的另一邊,一支騎兵隊伍也朝著洛陽賓士而來。 

  這一支五十餘人的騎兵隊伍中帶著兩面旗幟,一面上書匈奴左賢王,一面上書萬騎,旗幟迎風獵獵作響。 

  馬隊中的騎兵也是各個彪悍異常,少數人穿著皮襖披髮左衽,更多的則是戴漢冠著漢服,但高眉深目的模樣,還是能讓人一眼看出這支隊伍清一色的是由外族人組成。 

  配上隊中的几面上書『萬騎長』的旗幟,便不難想他們來自於哪裡。 

  匈奴人! 

  馬越一行走得慢,匈奴人們則是輕騎疾行,不過片刻迎著晚霞匈奴人的騎兵隊伍就走到了車駕後面。 

  馬越早就發現這一夥兒匈奴人了,不過他卻沒當回事,儘管匈奴馬隊人多勢眾,可這是漢帝國都城洛陽近郊,匈奴人能耍什麼花招?況且道路就這麼寬,這個時候馬越就是想避讓也無處可避。 

  「馬兄,後面有不少匈奴騎兵,咱們的車架要不要讓讓?」 

  衛仲道小心地問了問,他看起來有些緊張,車駕後面的匈奴人們陣陣吆喝聲越來越近,還有人喊著漢話要車駕避讓,衛仲道哪裡見過這樣的情景,河東郡比鄰并州,南匈奴客居并州,兇悍的名聲早就傳到河東,但他從未與匈奴人產生直接交集,此時看見這幾十名彪悍的騎兵,心裡說不緊張是騙鬼呢。 

  馬越還未答話,就見兩側馳過幾名騎兵奔到馬車前方,領頭一個穿著漢服面白無須的人躬身說道:「在下中黃門李堅,驚擾貴人車駕望您諒解,後方騎隊為入京為陛下獻禮的南匈奴小王,煩請貴人停下車駕,讓匈奴小王的騎隊先行。」 

  衛仲道沒有答話,馬車裡的蔡琰也不出聲,倒是馬越看著這個年輕的中黃門直笑。這個年輕黃門不是別人,是長水營最初鎮壓暴亂前往冀州時的監軍,是蹇碩的心腹。 

  馬越本是不想停下的,不過如果是給陛下獻禮,恐怕自己還真得停一停,更何況他跟這個李堅還有過一面之緣。 

  「李黃門,難不成不認得在下了嗎?」 

  李堅以為馬車邊上貴公子打扮的衛仲道才是做主的人,也就沒有多關注一旁武士一般的馬越,聽到這一聲才打量了馬越兩眼,只聽「哎呦!」一聲,這個年輕的中黃門就已經滾鞍下馬拜在馬越馬前作揖道:「小的真是瞎了眼,黃昏之時未能認出馬校尉,望您海涵。」 

  李堅這麼一下馬,倒是讓後面跟著的兩個南匈奴隨從大跌眼睛,這中黃門在南匈奴境內時可是傲氣的很,聽說是大宦官蹇碩的心腹,匈奴人的好生招待都不假辭色,送了不少財寶才讓這一路稍顯和睦,卻不想到這邊見到一個年輕人就滾鞍下馬,這個年輕人是誰?如此年輕就被稱作校尉。 

  馬越也急忙從馬上跳下,扶起李堅說道:「李黃門不必多禮,黃昏之時日光暗沉,您認不出在下也是情理之中,不必如此,既然如此某家便在這裡等著匈奴小王過去便是。您的公務就快帶著他們安置吧。」 

  「不敢,不敢。既然是您的車駕在前面,小人就帶著他們跟在您的車駕後面就好了,怎敢勞您大駕在此等候。」 

  李堅這個人真有意思,這話也能說得出口。這也太不符合規矩了,但……那又如何,他這麼干,陛下不會因為這個而責罰他,頂頭上司蹇碩也不會,沒準還能讓蹇碩馬越這二位大爺樂一樂呢。 

  「唉,不必不必,讓匈奴的王爺跟在我這一介白身車屁股後面算怎麼回事,與禮不合,您快過去吧,沒事的。」 

  他能這麼說,馬越可不敢這麼做,匈奴的小王來給陛下獻禮,那就跟使節的地位一樣,他可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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