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張讓教子
張讓笑著送別何進,帶著趙忠趙延兄弟倆,還有他的假子張奉回了堂中,這時,張奉才拱手奉承道:「阿父真是以德報怨,心胸如大海一般,孩兒佩服至極。」
「哼,奉兒以為,為父是以德報怨?」張讓不屑地笑道:「老祖宗確實說過以德報怨,不過為父以為,這以德報怨的意思啊,是怕狗急跳牆!老祖宗還說了,要都以德報怨了,那咱們拿什麼來報德呢?」
「阿父高明!」
「行了,別奉承了,奉兒你不要總讀些醫典,祖宗的經學傳到現在,自然有他傳下來的意義所在,自打馬越來到洛陽,為父就在觀察他,在想該怎麼利用他!可一直沒找到他的弱點。」張讓坐在胡凳上,以絹布擦拭著嘴角說道:「老夫年輕的時候,有幸跟在王老常侍身邊做事,蒙他老人家教授了許多做人的道理,那時候我還年輕,要在宮裡學那些典籍,捧著《孟子》去請教他老人家,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是什麼意思。他老人家的解釋讓為父印象深刻,他說『只要是人,就都有弱點,就算他英雄蓋世,也一樣有弱點。觀察並掌握他們的弱點,你就能去駕馭他們心甘情願地為你做事。」
王老常侍,張讓指的是已故的大宦官王甫。
帶著追憶的表情,張讓緩緩地說道:「就拿他們涼州人做比方吧,涼州太尉段潁,英雄豪傑,亂了幾十年的羌人讓他一次打怕,直到他死了才敢作亂。這麼厲害的人,被他老人家溜兒得團團轉,指哪兒打哪兒。從馬越來到洛陽,為父便想,他也是把鋒利的好刀,他的弱點是什麼呢,為父觀察了三年,他是個很好的君子,奉兒你別笑,他雖然從涼州過來之前就殺了個羌王,但殺人妻者,該殺!他是蠻了些,但絕對是個好人,是個君子。」
「他不貪財,不像鮑鴻一樣做個校尉也能侵吞上百萬的軍費。他不好色,到現在都沒娶妻也沒聽說像曹孟德袁本初一樣仗著能耐搶**女。也不好酒,今晚他一共飲了十尊有五,請飲咱們五人每人三次,酒宴過罷腿不打擺舌不打節。甚至他不求官,送個老師,送著蔡邕的女兒他就能把剛立下的大功丟到一邊換個白身。你說說,他是不是個君子?為父說了你不要笑!」
張讓有些著急,臉色一冷下來張奉急忙嚴肅起來點頭稱是,張讓說道:「這個馬越,可能你覺得他傻,有錢為什麼不去拿呢?有官為什麼不去做呢?有酒為什麼不去喝呢?天下百姓干咱們這些俗人什麼事?他卻那麼克己奉公,不光你覺得他傻,為父也覺得他挺傻,但他傻並不妨礙為父尊敬他。奉兒,你要記住,這年頭,做個像為父這樣遭人罵的聰明人不容易,但做個像馬越那樣被人尊敬的傻子,更難!」
張奉一邊附和地點頭,一邊問道:「阿父,那您說,這個馬越就沒有弱點了嗎?孩兒覺得他是求官的,不然怎麼昨日跑到萬金堂去買官呢。」
「不,他求得不是官,而且他也是人,他有弱點。」張讓高深莫測地笑了,「他的弱點就是因為他是個好人,他正直會為民請命都不怕得罪阿父,他知恩圖報所以今天來赴宴,心裡有愧,就必須去彌補,他不願意欠咱們的,這就是他的弱點!他越是不願意欠咱們的,咱們就越得讓他欠個夠!」
「可是阿父。咱們便是讓他欠了人情,又有什麼用?」張奉皺著眉頭問道:「他正直就不會為咱們做事啊。那咱一直讓他欠著,咱們多虧啊?」
「呵呵,傻孩兒,你見過為父做任何虧本的事嗎?」張讓笑了,「即便他不為咱們做事,始終跟咱們對著干,又能如何呢?陛下是喜歡他,親厚他的,為父若是使法子下絆子,反倒會惹得陛下不喜,可是你想啊,如果他一直在陛下那裡說為父以及你多位叔伯的壞話,咱們呢,就一直在陛下耳邊兒說他的好話,咱們陛下耳根子軟,吃軟不吃硬的。就算他馬越說的是真的,是好的,陛下會信嗎?陛下就算信了,會念他的好嗎?陛下反倒會覺得他這個人太過較真,在陛下眼裡就成了個無趣的大個子,如果他要與咱們作對,咱們除了好話什麼都不用說,他就只有一個下場,陛下不喜歡了,那就是個只會舞刀弄槍的廢物了。」
「讒言能殺人,難道奉承就殺不得人了嗎?」說到這,張讓眯著眼睛,上眼瞼和耷拉的眼袋都擠到一起去,分外慈祥地笑了:「陛下反而會覺得咱們分外正直啦。」
「阿父厲害。」張奉聽著都呆了,他是個善於奉承的人,能把張讓伺候高興了,要不然非親非故地張讓為啥要認他做假子呢,就靠著這股子奉承勁兒得來如今的榮華富貴,可他真覺得一點兒都不虧,瞧瞧這乾爹,太厲害了!張奉伸著大拇指都說不出話來,「阿父您這,您這真是太厲害了,孩兒能有侍奉您的機會,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為父這些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這是洛陽,為父十三歲就被賣到宮裡為奴,馬越那點兒城府,還嫩得很!奉兒,你可是要多讀些書,只有多讀書才能明白等多道理,其實這些東西啊,都是咱們祖宗用膩了的。」
張讓搖著頭說道:「為父這一生,享榮華,拼富貴,便是教老夫明日去死,老夫也沒什麼遺憾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夫若是去了,老夫這傻孩兒可怎麼辦。」
張奉笑著說道:「阿父您說什麼呢,只要您在,孩兒便不會有事,您身體這麼好,肯定長命百歲。」
「為父身體再好,如今也已經年過半百,終究是抗不過歲月。總有一天是要撒手歸西的,到時候為父這府邸,庫府的錢財,奴僕雜役,甚至連同為父的罵名都是你的。但為父有很多東西給不了你。」
「為父這些年的人脈,都將隨著為父死去而煙消雲散,雖然你與為父沒有血親之實,但為父一樣將你當做親子,將來的一切都留給你,為父給不了你全部的智慧,也給不了你陛下的寵愛。這些要靠你將來自己去爭取,也許為父現在跟你說的許多東西你都不懂,不懂沒關係。」張讓指了指張奉的太陽穴,慈祥地說道:「記在這裡,也許在你四十歲時,就懂了,五十歲明白,也不晚。你只需要記住一點,奉兒你沒有聰明人的天賦,所以對那些個聰明人,你要去利用,用不了就離他們遠一些。」
「至於馬越這樣的人,好是好,太過剛直,估計他死不到為父後頭。」張讓搖了搖頭,有些惋惜也有些嘲弄,「如果為父不在了,你再遇到像他這樣的人,跟他做朋友,你有什麼就給他什麼。他知恩圖報,平時沒有用處,可一旦你遇到危險,這樣的人往往才是救你命的人。」
張奉點著頭,眼睛有些發紅,他十五歲便跟在張讓屁股後面做事,一晃已經有十年過去了,從僕役變成假子,他知道張讓對他是真心的好。
這時,門口傳來陣陣馬嘶,一名僕從進來跪拜在堂中對張讓說道:「稟報侯爺,外面有人送來五匹好馬,說是城中梁府將作大匠送來的。」
「好馬?」張讓問道:「有多好?」
「回侯爺,全是鮮卑戰馬,一水的黑鬃,馬上鞍轡鑾鈴都是精工配齊了。肩膀有一人高,腿脖子比小人的胳膊還粗,那勁力,得倆人才能合拽一匹到馬廄!」
「哈哈,確實是好馬,好馬越啊!」張讓樂得開懷大笑,指著門外對張奉笑道:「奉兒你看,為父便說了不吃虧,你瞧,這頓飯是賺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