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一個不留
天可見憐袁紹有多冤枉,偏偏他一點兒都說不清。
自打出生起便是天之驕子的袁紹何時有過如此狼狽的模樣,按著他的幽州漢子勁力大得嚇人,臉貼著白玉地板根本動彈不得。
袁紹到現在也沒搞清楚,頭腦里一片混亂。自己兒子封鎖四門是對的,那是他的意思,怕這些諸侯的下將因為大亂而召集城外兵馬,到時候讓狀況不可控制才有的舉動。三子袁尚取得緹騎的控制權與召集大戶家兵也在他意料之中,自己這個兒子總有足夠的能力去應對這樣的意外。甚至就連馬騰的兒子死了,儘管不算他的設計但也在意料之中,這種事情總有太多的不可控因素,可以想象馬越的兵馬軍紀嚴明,城中出了這樣的亂子居然還不出兵。
想來也是因為呂威璜他們別無他法才只好射死馬休。
但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到攻掠大獄搶佔武庫的千餘人馬是從哪裡來的!偏偏馬越又太過聰明,僅憑著一點兒直覺與自己那個躲閃不及的眼神便將所有事情都推到了自己身上,袁紹想了無數個辯駁的理由,然而卻沒有一個能教他說出來。
如果沒有那多出來的千餘作亂的匪徒,那他便有無數個理由可以提及……可城中的亂匪,城外的諸侯聯軍,袁譚封鎖四門。這三個事情加到一起,事情就不是三言兩語解釋的清的了。
「玄德,先令你的部將放開本初吧。」曹操與董卓正要聽從馬越的意思前往宮門指揮郎官迎戰亂軍,經過袁紹身旁是曹操終究難以忍心,回頭看了一眼青筋暴露的張飛,覺得自己指揮不動這個漢子,只好對劉備說了一句,又轉頭對馬越說道:「君皓,事情還未弄明就裡,先將本初兄放開吧,就算是看管起來戰後再說也可以啊。」
「是,孟德說得有理。」馬越點了點頭,沉吟片刻不知腦袋在想什麼,一把抓住正要奔出大殿的馬騰說道:「兄長,出去順便讓人傳信輔國府,覆甲軍將袁氏大宅包圍起來,將袁氏老小全部看緊了!翼德,把袁紹綁起來丟到一旁,咱們去城頭應戰,我倒要看看他從哪裡招來的這幫雜魚,敢對皇宮動手!」
馬越領著一眾文官武將走上城頭,其實他心裡也覺得蹊蹺,不明白袁紹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說引發四營流血他還能理解的話,但組織人手釋放囚犯強攻皇宮他就不能理解了……這種事情一旦摻和上整個袁氏都要完蛋,所以他覺得這事情一定不是袁紹做的。
但誰在乎是不是他做的,馬休的死讓這仇恨大到沒邊兒了,無論組織兵馬是不是袁紹的事情,等平定了城中匪類,馬越都要好好與袁紹算一筆賬。
血債,只有血能償。
當馬越與百官搭著女牆向下望去時,遠遠著便見到數千人高舉著火把組成的火龍朝著皇宮逼近。看到這支軍隊的模樣,馬越就知道要糟……恐怕他沒辦法要袁本初償命了!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氣質,因此茫茫人海中有些人甚至不必去觀察他的臉便能被辨認出來,這是老朋友的基本條件之人。而一支軍隊,也有單單隻屬於自己的氣質。不打幡號,只要遠遠地望見了,馬越便能分辨出來他們是誰,這也是『老朋友』才有的能力。
「將軍,如何處置?」伴著噔噔噔的腳步聲,呂布與甘寧二人押著被制服的文丑登城,抱拳在馬越身側。馬越抬眼看了一眼身上衣甲有些狼狽的甘寧,詫異地問道:「怎麼,打不過他?」
文丑的本事他沒見過,但甘寧手底下幾斤幾兩他馬三郎是十分清楚的,在戰陣上活脫兒的百人難敵,看這情形多半與這文丑武藝上也就是伯仲之間,最終還是靠著呂布援手將其制服。馬越的話令甘寧覺得面上有些無光,拱手抱拳沒有搭話。
「好漢子,斗得過我馬越的心腹愛將,好本事啊!」馬越看著受縛的文丑突然間起了愛才之心,竟連得將顏良交給曹操都有些後悔了,拍著甘寧肩膀對文丑笑道:「你可知你打贏了誰?我涼州覆甲勇冠三軍的甘寧甘興霸,好本事啊!」
倒是被縛的文丑梗著脖子,一隻被打腫了眼睛眯起瞪著馬越氣呼呼地說道:「哼,兩個打一個,勝之不武!若是單打獨鬥,便是輔國將軍您也未必是在下的對手!」
文丑這話說的傲氣,氣的甘寧一肘子又砸在他腦袋上。好不容易被馬越當眾誇了一下,卻還是因為這麼個玩意兒……不過甘寧心裡還是挺舒服,馬越這話又是心腹愛將又是勇冠三軍的,聽著順耳啊!
預料之中馬越的勃然大怒沒有出現,眾人倒是看到馬越聳肩攤手,無所謂地一笑道:「不錯,既然連興霸都不是你的對手,那我馬君皓與你文丑對決,自然亦非對手。」
這話教人聽了大跌眼睛,對文士而言最重要的便是他的名聲,賢名廣播桃李天下,則是一個文士所能得到的最高讚譽。而武士也是一樣,從文士到名士的過程,基本上也就是武夫到武士的過程,在這中間如果說有最重要的東西,那自然便是英勇無畏的武名與戰無不勝的功績。
而馬越,就這麼輕描淡寫地承認了自己的武藝比不上自己的屬下。他不同於其他人,似曹操那般出身在諸侯中已是高貴,他不需要多英勇的武名。但馬越這人一生給人的印象都是一名武士,討黃巾擁新帝,一次又一次的功勛與英勇的大勝奠定了他坐上開府的輔國將軍之位。
馬越的話,瞬間令周圍眾人啞口無言,就連甘寧都瞪大了眼睛。
「怎麼,你們以為我的勇武真像外面傳說能冠三軍嗎?傻話!」馬越笑了,自打在城頭上張望了一眼知道對手是黑山軍餘孽之後他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甚至還沒來由地感到輕鬆,若敵人是黑山軍,別說大兄馬騰已經出城召集大軍,便是只有城頭的千餘郎官,他也能將皇宮守的固若金湯。黑山軍的攻城手段對付通常小城尚不夠看,更何況天下之堅的洛陽皇宮。因此馬越倒有了閑心與眾將談笑,伸出手馬越說道:「為將者,武藝、軍略、智謀,乃至天文地理人情冷暖,皆是缺一不可。沒有武藝,便易被人刺殺,但武藝太好通常又會為武名所累。因此初為將,武藝最重要,因為那是先鋒之將,是沖陣猛將。但為主將,武藝反倒是最不重要的那一個。」
什麼是武名所累,當仰仗武藝與其他取勝方法中,偏信武藝,便是為武名所累。
「但是啊,天運有常,人運無常。個人的能力決定你能不能走這一條路,而運氣,則決定你能走多遠。」說著,馬越將目光轉向文丑問道:「你可記得都亭外山中時,你我皆為白身,而今我為輔國,而你是校尉?」
文丑抬起頭,他根本想不起來他在那山上曾見過馬越……那時候誰在乎馬越是誰啊。
「我告訴,因為效忠的對象不同。武人,將武藝奉獻給效忠的君主,以忠誠來交換人運,這也是氣運的一種。」馬越看著文丑說道:「你將一身好武藝效忠袁氏,而我則效忠先帝與陛下,這便是你我的差別。」
夜晚的洛陽城裡瀰漫著一股煙氣,那是西南角燃著的火焰中傳來的氣息,伴著夜風馬越深深地吸了口氣,命人給文丑鬆綁,教他拿起兵器守衛皇城,抬起手對眾人說道:「城下的敵人,與袁紹多半沒有關係,看他們行軍中的步伐與士氣,應當是我們的老夥計黑山軍……諸位俱是人中之傑,此戰若非必要我不會多做什麼指揮,你們只需要打出漢軍的威風即可……放箭!」
馬越還想再多說兩句為洛陽城的郎官們鼓舞一下士氣,但眼見著黑山軍奔至城下毫不停留修整地繼續沖向城門,他便毫不猶豫地高聲喝出了放箭二字。
這伙黑山軍是哪裡來的?連簡單的修整列隊都懶得來,全憑著一鼓作氣要幹上城頭,誰給他們的勇氣?
到這個時候,馬越才意識到,他們要面對的敵人比他預想的要危險……馬越慶幸這些人前來攻打皇宮,這些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他們連自己的性命都不愛惜,若任由他們在洛陽城中流竄,還有什麼事情是他們做不出的?
彎弓上箭,洛陽郎官大多為高第茂才,系統經過太學六藝的諸生身份,良好的射御訓練讓這些披著漢軍紅甲的郎官攥起弓弩得心應手,眨眼之間箭雨便降臨到洛陽亂軍的頭頂上。
伴著箭矢釘到揚起的木盾上的聲音,雷公聽到了身邊傳來的哀嚎,狠狠地望了一眼城頭,雷公身後顯現出兩架沖城錘戰車,那是洛陽武庫中唯一叫他視若珍寶的東西,他就要靠兩架這玩意兒,把皇城門撞出個窟窿來!
「保護破城錘,沖啊!」
雷公揚起了刀子,向著城頭上那些達官貴人發出怒吼。
「破宮之時,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