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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算他本事

  為將者,當頭顱懸腰,身家性命棄之腦後之氣魄。


  馬越早做好了腦袋搬家的準備,但自己這短暫的一生,不過二十餘年,參與了大陸澤二百年未有之慘烈大戰,如今甚至捲入了皇子奪謫之中,這事成了他就是一代權臣,不成就是個身死族滅,也許僥倖家族未滅,卻也免不了成為叛軍。


  後世子孫會如何看待自己呢?夜宿皇宮十餘日,那坊間傳言彙編而成的野史又該怎麼說自己呢?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自己身後便全憑他人打扮了。


  看當今的時局,恐怕髒水是必不可少的。


  ……


  「光祿勛,典軍校尉曹孟德在承陽門外,請求入宮,要不要將他拿下?」


  駐守宮門的還是長水軍,白日里青瑣門外的戰鬥讓士卒們對將軍府的人沒有一點好感,眼下曹操來了宮牆上的甲士連強弩都上弦了,蓄勢待發著打算隨時將典軍校尉拿下。


  「曹操?他來做什麼?」馬越喝了些酒,雖不至醉但頭已經有些發昏了,看了荀彧一眼,荀彧也不知道曹操來做什麼,這不是廢話么,人家都被關在宮裡半個月了,宮外發生什麼都知道的寥寥可數,這時候馬越的眼神分外是傻透了。「請進來吧,通知蹇黃門也來,對了,再添些酒。」


  「將軍,那曹操……諾。」


  士卒還想說些什麼,被馬越瞪了一眼,只好應諾躬身出去了。


  端起酒碗,對上荀彧的眼神馬越無言地笑笑,一飲而盡後起身問道:「我去迎接孟德兄長,荀彧你要不要一道走走,好些日子沒讓出軍帳,也是委屈你了。」


  「唉。」荀彧面帶苦笑地嘆了口氣,搖著頭起身笑道:「只怕還要再在這帳中叨擾些時日,也罷,出去走走,請。」


  看著彬彬有禮的荀彧,馬越的眼底閃過一絲羨慕,有禮貌有才學有德行,高第出身王佐之才,這樣的男人哪怕到了亂世都是香餑餑啊!哪兒像自己,靠著殺人嚇唬人終日拚命在刀尖上才得了些許聲望,如今下了一道誅殺何進的令,又全被打回原形了。


  馬越禮貌地回敬了荀彧一個手勢,與他並肩走出帳外,不過荀彧始終比他落後半步。


  掀開帳簾,外面已是星斗漫天,夜裡的空氣很好,宮門上燒焦的木炭味道已經散的乾淨,木工石庫令正領著手下工匠及時修繕,馬越白日里就給親信傳下了命令,明天一早他要敲響宮裡的鐘,向天下宣布大行皇帝劉宏駕崩的死訊,開早朝。天亮之前,整座皇宮要像沒出過一點意外的模樣。


  儘管,白日里的青瑣門之戰如今已經鬧得洛陽城人心惶惶。


  望著面前行禮過後整隊巡邏的上軍校尉部甲士,馬越的右手始終虛握隨時準備拔出左胯上懸挂的環刀,看到他走在皇宮中都如此地緊張,落後半步的荀彧悄無聲息地搖了搖頭。


  這天底下還有誰在戒備森嚴的皇宮中,在過萬人馬的重重保護下還如此地忐忑不安嗎?據他所知所識之人,馬君皓是第一個。但他不知道,在不久的將來,這片大地上將會有許多英雄豪傑或仁人志士重複著馬越今日的不安,當今馬越的不安,只是一個先例。


  平心而論荀彧覺得馬越不是個好人,但也不算個壞人。只不過有些狂妄了,馬越的狂妄,在荀彧看來是沒有威服海內的聲望卻偏偏要行這等大事,胸懷天下本是極好的,然馬越偏偏走了一條正常人最不會走的一條路,殺大將軍!

  這下子可好,荀彧自己覺得馬越還不錯根本沒用,有用的是這天下歸心於幕府的世家大族,統統都恨透了他!

  就連袁紹袁術那樣四世三公的名門貴胄都一個兵圍皇宮,一個火燒青瑣門,這將來……還有什麼事是說得準的呢?


  遠遠地,馬越望見了被長水軍士護著足踏御道的曹操,馬越快走起來,迎著曹操邁步而去,末了立在十餘步遠的地方拱手朗聲說道:「這個時候幕府里敢入皇宮的,恐怕只有孟德兄了吧!」


  曹操看到了馬越,也看到了皇宮中接天連地的軍帳,好氣又好笑地嘆了口氣,小模小樣地拱手,揉了揉滿面愁容的臉說道:「如今這時令,就是我曹孟德要入皇宮,這心裡啊,也是忐忑不安啊。」


  「忐忑與否,那要看來者是誰,若如今站在馬三面前的人是將軍幕府的典軍校尉……那他確實應當緊張不安。」馬越眯著眼睛清冷地看了曹操片刻,一下子換上滿面的笑容拍了拍曹操的肩膀說道:「要是孟德兄長自然就沒關係了,請入帳吧孟德兄,我已經溫好了酒,就等你來啦!」


  曹操有些尷尬地打了個哈哈,跟著馬越向軍帳走去,中途跟荀彧交換了個眼神,荀彧不留痕迹地對他輕輕點了下頭。


  曹操最擔心的,是軍帳中有沒有刀手。荀彧這麼一點頭,曹操的心才真的安了下來。


  一入帳,曹操一掀帘子便頓住了腳步,轉頭望向馬越。他在帳中見到那個健壯的宦官正自顧自地端著酒樽飲酒,那人不是蹇碩還能是誰?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比跟仇人坐在一起喝酒更尷尬的事情嗎?


  馬越臉上帶著笑容一把摟住曹操,半推半就地將他領到几案旁,坐在蹇碩對面揮手請荀彧落座。


  至此,四人圍著一張小小的几案,案上擺滿了酒器卻不見菜肴,馬越為幾人舀上酒水,看著大眼瞪小眼的蹇碩與曹操二人,揮了揮手說道:「曹兄、蹇兄,你二人有仇怨在身這我是知道的,大行皇帝的靈柩就擺在不遠處,今日當這先帝的面,小弟想解一解兩位兄長的仇怨,不知可否?」


  曹操沒有說話,蹇碩別過頭去,馬越只得尷尬地笑笑,自顧自說道:「眼下,大漢面臨著百年間最大的禍患與轉折,天下兵亂不解天災連年,邊將領著兵馬入京難以控制,洛陽城人心浮動,將軍府與皇宮摩擦不斷。在下絕非是危言聳聽,值此危急存亡之際,難道二位還有心思顧得上自家的那點小仇恨嗎?小弟斗膽為天下蒼生一請,請二位暫且放下仇恨,攜手幫我,為子孫後代不陷入兵災之苦,為大漢百年興盛獻出一份力量。」


  「三郎你別說這些,你們有子孫後代,蹇某人可沒有,等陛下出殯我第一個殺的就是他曹操!」


  「哈哈!」曹操仰頭飲下一碗酒,猛地一拍桌子指著蹇碩喝道:「殺便殺,難道只有你蹇黃門敢殺人嗎?」


  馬越搖著頭一巴掌就拍在自己額頭上,這倆人的仇怨……真是難解難分啊!


  「二位兄長,二位!請聽在下一言。」馬越放下酒碗輕磕几案,末了擺手對著嘉德殿的方向說道:「蹇兄你是沒有子嗣,可你沒有陛下沒有嗎?大皇子登基還是二皇子登基,終究都是陛下的血脈,難道你能眼看著陛下的江山就這樣因為兵亂而分崩離析嗎?好,你說你沒有子嗣,等這事兒完了弟弟我就成婚,將來你我結死生相托吉兇相救的異姓兄弟之盟,生了兒子過繼給你如何?有后了吧,咱們要為了江山考慮啊!」


  「孟德兄你也一樣,你說你不怕殺人,是,我知道你勇敢,討張角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可眼下這際遇是勇不勇敢的事情嗎?我知道你說的是氣話,你想想現在可是天下兵馬要入京勤王,若他們來了咱們在洛陽城裡打得不可開交,一旦那些邊將作亂,咱們誰能制止了他們?到時候毀的可是漢家的天下!」


  「因此,我以為。」馬越一拍桌子說道:「咱們應當息了干戈,這天下將來的走向,可就在咱們這些在洛陽掌兵的人手中緊握著,是中興是傾頹,可就是你們這些人說了算的啦。」


  蹇碩的氣性可大,梗著脖子看了馬越半天,飲下一碗酒猛地一扣點頭指著曹操說道:「好,放曹家小子一馬容易。可君皓,你可是要跟他問個清楚,今天你要我放他,咱們看到時候幕府那些王八蛋會不會放過你!」


  蹇碩一句話,說得馬越曹操二人都是一頓,馬越將臉轉向曹操,問道:「他們一定要殺我?」


  「也……不一定。」曹操低著頭說道:「幕府那邊經過白日一戰,暫時認輸,但以後有機會的話他們之中是有不少人會為大將軍復仇的。而且徵召來的那些邊將都要來誅殺宦官,三郎,你保不住宦官的,就是大將軍府沒了,也還有車騎府,也還有驃騎府,哪怕所有將軍府都沒了還有三公之府,天下之士仍舊會源源不斷地爭相投奔,他們要殺宦官,殺你,我也不知是怎麼了,都好像瘋了一樣,好像所有人都殺光了只剩他們才能保證海內清平。」


  「嗯,讓他們恨著我吧,他們殺不了我的。」馬越一面點著頭,一面在腦袋裡想著車騎府里的何苗、驃騎府里的董重。內里憂心忡忡,面上輕描淡寫地一擺手笑道:「從孩提起,多少人想殺我,我還不是騎馬長驅走到現在?誰都奈何不了我,誰要真能取了我項上人頭……」


  馬越盯著酒器盛滿了一收酒勺,抬眼看著三人勾起了嘴角,笑道:「我馬君皓算他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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