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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鴉雀無聲

  清晨,崔府舊地上冒著徐徐青煙,一場大火將大半個崔府燒成灰燼,馬越走在隨處橫屍的院內默然不語。


  耳邊哭號震天,崔府二百與口人包括崔烈在內五一存活,統統做了馬越的替死鬼。


  那個口口聲聲不願跟自己這樣的人扯上一點關係的老三公為救自己死在自己的府邸。


  崔均的悲痛無以言表,馬越不忍在這個時候打攪他。


  昨晚一夜宮廷的變故太多太大了,遍身染血的裴若站在馬越身側,四更天里他帶來了蹇碩遇刺的消息,這一切對馬越來說都糟透了。


  拋開私人感情不談,昨晚他失去了皇宮內最大的援手。


  何苗被捆綁在後院,長水軍圍攻崔府兩個時辰,在日出時分推倒院牆,內里的何苗隨從被屠戮一空,只留下了這麼一個惡首,馬越已經決定在今日午時再城南執行車裂。


  這將是大漢四百年唯一一個除以車裂的外戚。


  馬越半披著麻袍,下面穿著那套殘破的兩襠鎧,上半身的甲扣開著,煮過的白布纏在肩頭,那一刀深可見骨,手腕的傷口還未好全,肩頭又加一道重傷,張奉再三叮囑,直到十月落雪他都不可再有任何大動作,否則整條右臂很可能會廢掉。


  馬越立在崔府門口,立朝會開始還有半個時辰,他在等,等閻行的回報。


  張奉站在他身後,數次想要張口卻又低下頭,他不知馬越會如何想自己,也不知道他父子二人面臨的將會是什麼。


  「這麼說,你背叛了你的父親,為了救我一命?」馬越話雖說的溫和,心裡卻是一片冰冷地琢磨今日午時城南行刑恐怕還要再給何苗找幾個黃泉路上作伴的,「我可要好好謝謝你。」


  馬越沒有回頭,張奉聞言愣了一下,二人身旁無人,他知道馬越這話就是說給他聽的,急忙拱手說道:「光祿勛,我,我不是為了就您而報信的。」


  「喔?」馬越這才轉過頭,饒有興緻地對張奉問道:「那你為何要報信呢?」


  「小人是為救父,大人不該參與此次刺殺,也不想參與此次刺殺,但終歸是無法反駁其他常侍的定計。小人給閻校尉傳話背叛父親是為了救他,希望您不要處死張常侍。」清晨的洛陽長街已經出現了起個大早的僕人四下走動,都遠遠繞過有甲士防衛的崔府,張奉說著也不顧他人的眼光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對馬越說道:「小人願付出一切,只求您饒恕張常侍。」


  馬越聞言看著跪在面前的張奉一眼,長出了口氣,卻還是別過身去說道:「張奉,你別求我了,全天下都對十常侍喊打喊殺,現在他們又做下如此的事情,牽連崔公滿門二百餘口冤魂,不可不殺!」


  「君皓,君皓,我求你,我求求你啊!他……他也是一時糊塗呀,你明白他的,他怎會想殺你!」馬越的話對張奉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跪伏著向前兩步抓著馬越的衣角說道:「你若一定要殺人,便讓我代他去死,殺我吧,殺我啊!」


  「張奉你快起來,堂堂太醫令你跪在這裡像什麼樣子,事情走到這一步還能改變嗎?崔公死了,蹇校尉死了,你只是他的假子,沒必要如此,我不會傷分毫的,快起來!」


  「不!請光祿勛救救我父,現在天下只有你一個人能殺他,也只有你一個人能救他。張奉雖頑劣,卻知曉這個道理,光祿勛,我只求您饒恕我父的性命,便是令張奉做牛做馬都好!」張奉說著竟在地上爬了起來,口中發出牛牟的聲音,「您看,我給您做牛取樂,您饒恕他啊!」


  馬越與張奉數年的交情,始終都有焦急,數次負傷患病都是張奉親自醫治,可以說張奉是他馬越的救命恩人,他見識過張奉喝多了酒在宴會上撕衣赤膊而舞的模樣,也見過聊起醫藥典籍兩眼冒光的模樣,可他怎能忍受好友在這般大庭廣眾之下這副荒唐模樣?


  就在這時,長街上一行騎兵奔馬而來,閻行提著鐵矛翻身拱手說道:「光祿勛,城門校尉趙延昨夜便已逃出城去,車騎府被一把火燒了,沒留一個活口。」


  說著,風塵僕僕的他看了一眼張奉,小聲問道:「這,太醫令這是怎麼了?」


  不等馬越答話,張奉便又跪著伏到閻行面前拽著閻行的甲胄說道:「閻校尉,光祿勛最器重您,您幫我求情,幫幫我!」


  「行了,張奉你給我起來!」馬越閉著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滿面怒氣,上前兩步一把將張奉提起來扔到地上,指著他說道:「我饒恕他了,起來,別再做這副荒唐模樣!」


  「啊!謝過光祿勛,謝過光祿勛!」張奉不住地磕頭,哐哐地聲音聽的馬越於心不忍,眼看著地面都浸出血跡,馬越不再看張奉一眼,背著手跨上駿馬對閻行說道:「帶何苗回宮!」


  「諾!」閻行也越過磕頭的張奉入府,不過片刻領著長水軍士押著五花大綁的何苗奔向皇宮。


  馬越離去之後張奉還是不住地向著皇宮的方向叩首,等到再度抬起頭時已經滿面鮮血,臉上想笑卻如釋重負地哭了出來,滿身泥土地斜靠在崔府燒毀的門檻上,嚎出聲來。


  朝會。


  馬越換了乾淨的朝服,只挺挺地脊樑站在大殿前,一副昨夜並未發生一點事的模樣接引著朝臣,讓每一個參加朝議的大臣都看出他的精神良好。


  這讓人們不禁詫異,洛陽這座城池不同其他,只要是關乎於巍峨皇宮的事情,哪怕再小也能在最短的時間裡都能通過遍布其中的耳目傳到該知道的人的耳朵里。


  而參加朝議的人,沒幾個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


  曹操走到馬越身邊,對馬越問道:「三郎,聽說昨晚你遇刺了,看你現在的樣子應當並無大礙吧?」


  「有勞孟德兄記掛。」馬越輕輕點頭笑道:「世間有本事的人多了,險些丟了性命。」


  說著話時,馬越的目光越過曹操,看見宮門初袁紹一眾青年簇擁著驃騎將軍董重一路說笑而來,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君皓,怎麼了?」曹操發現馬越臉上的異樣,順著馬越的目光望了過去,只匆匆看到袁紹一行人便被馬越拉著步入殿中,馬越說道:「走吧孟德兄,該開始朝議了。」


  儘管被馬越拉著走了,可曹操的心中一樣的疑慮。『本初怎麼又跟董重走到一起了?』


  這一切來得猝不及防,馬越突然有些不想處死何苗了。


  如果何苗還在,他與董重在朝堂上依然還有著共同的敵人,短時期內能夠獲得堅固的同盟,足夠的時間能夠讓馬越將觸手伸向皇城各處。可現在何苗就快要死了……如果朝堂上只剩這麼一個外戚和馬越這個輔政大臣。


  最終什麼結果,似乎不言而喻。


  戴著九旒冕的小劉協和太皇董太后在小宦官的引路下端坐於大殿上,方才一聲上朝小劉協便已經邁出兩步,看著馬越正要下台階卻有頓住腳,愣了一下才坐回去尷尬地咳嗽一聲,招手問道:「光祿勛,朕聽說你昨晚遇刺,有這回事嗎?」


  方才小皇帝想要下九級玉階探視自己是否無礙,那個停住的動作說盡了幼年皇帝的仰仗。馬越沒有絲毫做作地拱手說道:「回陛下,臣昨日的確遇刺,行刺者為車騎將軍何苗,上軍校尉蹇碩在宮內遇刺,臣則在當時被騙出宮外,幸得崔公烈拚死相救才未遇害,但崔公滿門除二位公子之外皆死於何賊之首。」


  「啊!」如此消息,饒是珠簾后的董太后早先已知情卻仍舊倒吸一口冷氣,更不必說那些朝臣。


  「陛下,您要為崔公做主啊!」


  「崔公冤!」


  朝臣一下子沸騰起來,許多老公府的門生故吏在大殿上哭號出聲,馬越緩緩地抬起一隻手接著說道:「臣已查明,除何苗之外,同謀者有趙忠、夏惲、孫璋、畢嵐、栗嵩、段珪、張恭、韓悝等人,臣請為他們治罪,謀害九卿及節制兵馬的上軍校尉,當重刑處斬抄家滅族!」


  馬越還未說完,曾經大將軍府的幕僚們便已經跪伏殿中大聲說道:「陛下,何苗只是一時糊塗,處死一人便可,大將軍何進已死,又何必斬盡殺絕,請陛下開恩!」


  「請陛下開恩!」


  「陛下,在臣兵圍車騎府時,車騎府從人負隅頑抗,與長水營發生衝突。所以……」馬越沒有回頭看他們,他知道,不過是袁紹等幕府中人罷了,他低頭拱手躬身,對著朝堂上的天子一字一頓地說道:「請陛下責罰,車騎府,已被臣夷為平地。」


  「什麼!」


  袁紹趴在後面,近乎全身發抖,儘管他早知道何苗要刺殺馬越,儘管他早知道何苗未必殺得了馬越,儘管他早知道……可他仍舊低估了馬越的狠毒。


  夷為平地。


  四個字像鎚子一般重重地砸在朝堂上所有不喜馬越的人的心頭上,四個字的背後是馬越對這件事的滔天恨意。


  「光祿勛無罪,何來責罰?」珠簾後傳來董太后的聲音,「陰謀殺害朝廷柱臣,就該是這個下場!對於共謀者光祿勛覺得應怎麼辦?」


  「臣謝太皇太后與陛下的寬宏大量。」馬越抬頭看了一眼小劉協,拱手說道:「張讓儘管未參與其中,但作為宦官之首未能提前發現當貶為庶人,那些同謀者臣已命人拘捕,今日午時便在城南行刑。以及崔公身後之事,請陛下以王公之禮厚葬,可否?」


  這一次,朝堂上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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