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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馬抗天下

  本初元年,十一月下旬。


  今年的涼州天氣很怪,看樣子整整冬天都不會下雪,北地捲起的白毛風吹在人臉上皸裂的皮膚干疼。


  「叔父,要我說咱還是回去吧,冷呼呼的咱去隴縣受這罪呢。」涼州野馬到了冬天長出長毛,涼州人也一樣,裹著厚厚的衣甲看上去像一頭頭趴在馬背上的老羆。董璜牽著駿馬繞開地上冰棱,牢騷道:「咱們州牧真會下崽子,誰知道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


  說來也怪,涼州百姓誰敢趕在這個時候生孩子?新生的小兒著了白毛風一準活不成。偏偏他們州牧就敢,這不,寒冬臘月里,像董卓這樣的邊疆太守都要趕著隊伍去隴關給他孩子賀喜。


  「混帳東西你說什麼呢?」董晏當即破口大罵,作勢抬手便要打董璜。「他就算不是使君,那也還是你叔父呢,沒大沒小!」


  「啥叔父啊,他還沒我年歲大!」董璜可不怕他,整個涼州誰能讓他害怕,只有董卓!每當看到叔父那兇惡的塌鼻子大嘴就讓他沒來由地感到心悸,所幸全族上下董卓對他最親,簡直要比親兒子還好。他能怕誰?「叫我喊個小兒做叔父?叔父您不如殺了侄子。」


  「行了,不要多嘴。」董卓從車裡探出腦袋,用極難聽到的溫和語氣說道:「璜兒,你說的對,他比你年輕,但他是州牧。見到他你就明白了,他的年紀不及你,但文韜武略遠遠要超過你。所以你要尊敬他,叫他叔父。」


  說罷,董卓坐回車上,軺車被他的動作壓得發出絕望地吱吱聲。身上穿著馬越從隴縣送來的棉衣,溫暖無比。董卓撫著肚子,這把老骨頭閑了一年了,跟著身上肥肉與日俱增的還有他對未來的憂慮與憤怒。


  牛輔是他的女婿,他像對待兒子一般地對牛輔委以重任,可這重任卻害了他。


  等待了太久了,他要去見馬越,內心裡仇恨的怒火已經壓抑了太久,他必須出關。


  他的女婿被并州狼崽子像對待牲口一般地斬斷手臂,可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就在他行進在艱難的道路上時,武都郡九千兵馬已經做著最後的整備,無論這次馬越願不願意,同意與否,他都不在乎了。他等了整整一年,但姓馬的沒有一絲進取之心,甚至將他的忠言當作放屁。整天埋頭在各郡修渠購糧,要麼就躲在張家川研究他的小東西。


  馬越對自己沒有絲毫尊重,這個年輕的州牧忽視掉自己的深仇大恨。


  如果州牧不能主持大局,仇恨就要由自己去化解。在老涼人的頭腦里,化解仇恨的方法只有一種,血。血債血償!

  那個叫張遼的并州人斬斷牛輔一條手臂,董卓就要將他挫骨揚灰!


  這是老涼人的行事準則。


  ……


  臘月初五。


  隴縣以西的溝渠上了凍,孤零零地翻車立在旁邊,任由冷風一遍遍地吹過大地。冰面上的馬隊似乎從未間斷,近的漢陽各縣的百姓、安定郡的豪族、北地郡的軍戶、武都郡的英傑、酒泉的遊俠、張掖的驪靬人、大雪山上的羌胡,各式各樣的馬載著各式各樣的漢子向隴縣聚攏。


  今天是涼州小主人滿月的日子。


  隴縣州牧府早已張燈結綵,側門上懸挂著一張勁弓。男懸弓、女懸帨,這個時代生了男孩便要在左側門上懸挂一張弓,女孩則要在右側門懸挂一張佩巾,以示孩子的性別。


  是個男孩兒,馬越有后了。


  在馬超之後,馬休馬鐵陸續加入到覆甲軍中,與他們一同從軍的還有各地招募的精壯之士,如今覆甲軍已滿三千之數,所配兵甲駿馬一應俱全,算上馬越手下可與飛熊軍爭鋒的部隊。當然,無論是單對單還是兩軍對壘,成軍兩年的覆甲軍都不會是飛熊軍的對手。


  州牧府近畿的防務正是由覆甲軍負責,率隊的馬超站在門口,跟二弟馬休勾搭著肩膀扯著閑天,真正負責防務的五十名覆甲軍士則在整個州牧府駐防,握刀持矛地盯著每一個道賀的賓客。


  「馬擎出生那天我還抱了呢,皺巴巴的可丑。」馬超一面輕佻地看著周圍,歪頭對馬休笑道:「大侄子還放了個屁,特臭。」


  「真的假的?」馬休一臉嫌惡的表情,似乎對馬超的話並不相信。


  「這還有假,叔父跟我說你剛出生時候也那樣,哈哈。」說著,馬超撓了撓腦袋,「叔父也有后了,咱們也該趕緊把婚事辦了。」


  幾個兄弟歲數都不小了,馬超今年二十三,馬岱二十二,馬休二十一,就連最小的馬鐵都十五了。一堆馬家小輩全到了該成婚的年歲。


  「兄長想娶誰家姑娘?我看程叔父家的玉兒姐挺好的。」馬休擠擠眼睛笑道:「要不請大人說個媒?」


  玉兒是程銀的女兒,馬氏的老砥柱們最早有孩子的程銀和成宜,甘寧等人在這一年中也都陸續娶妻,楊豐更是在馬越之前得了女兒楊香。


  「不成。」馬超一臉嚴肅認真地說道:「首先,我就是要請大人提親做媒,也要請叔父去。其次,你跟小鐵打好招呼,你們誰都不能娶羌女,要找漢家女兒,知道嗎?」


  話正說著,馬超突然覺得……自己如果娶個羌女,似乎也不錯。


  馬超長大了,儘管他心裡還想著要和馬騰抗爭到底,但娶個羌女為妻,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就是羌人,如果他再娶羌女,孩子就基本沒有漢家特徵了。他不知道自家叔父的志向是像現在這樣為漢家鎮守一方還是趁亂逐鹿,如果他的兒子是羌人……就只能做個戰將了。


  叔父像生父一般對待自己,他管得住自己卻未必管得住孩子……他的孩子將來很可能比涼州小主人大二十歲,馬超不能讓自家出現任何問題。


  州牧府內,馬騰馬越麾下諸將及韓遂、治無戴等各地小軍閥齊聚一堂,圍靠著火爐談天說地。名義上是嫡長子滿月,邀請大家過來,實際上這是整個涼州各地軍政首腦的聚會,安定各人心思,拉感情敘舊的成分居多。


  「使君,這棉花居然還有如此妙用,一件棉襖要比三五件袍子披上都暖和。」張世平左摸摸右看看,馬越得了棉花種之後便在自己的土地上種滿,等棉花成熟便讓劉壞去收割,做成衣服分給涼州一眾,幾乎手下叫得出名字的人人都有,剩下的則做成無袖棉衣拿給覆甲軍眾。那幫人可是他的心頭肉。


  這話要是別人說,肯定眾將就都說起來了,可偏偏張世平一個商賈,這些廝殺漢都看不起他,一個個默然不語。還是頓在爐火旁拿著木條粘獸膠的馬越抬頭呵呵笑道:「大夥喜歡就行,等明年再清楚些地種棉花,不出三年,咱們全涼州都能穿上棉襖。」


  「使君,這也是咱們的一條財路。」張世平眼冒星星地說道:「咱們的棉衣棉襖可作價萬錢,幽並涼酷寒之地,還有司州的達官貴人定會趨之若鶩!」


  「你還真敢要啊。」馬越黏合弓臂的手一抖,問道:「我記得一件皮襖才五千錢吧,要是作價萬錢,涼州百姓哪裡還穿得起?」


  「百姓?使君還真是胸懷寬廣,這東西就像裘袍一樣,您想讓涼州人人穿裘系錦嗎?」張世平笑道:「那不可能。況且使君,您若心懷百姓,也可以這般,棉衣先送給各州郡長官,總共也就百十餘件,所謂上行下效,此物定會供不應求,屬下可找各地商賈通商,大宗售出可讓咱們得到大批錢財。待一年半載之後您再將棉衣在州郡中賤價做半售出,不就即可得錢財亦能獲民心?」


  「嗯,你說的不錯。先將棉花種植的命令告訴各地太守吧。明年開春再送些種子過去。」馬越低著頭將弓片貼好,這是作為父親為兒子做的弓,用料均是良材。「這事就交給你了。」


  就在這時,門外馬休推門進來拱手說道:「叔父,武都董太守來了。」


  「喔,董兄來了,請進來。」董卓也來了,這一下子涼州各地長官便湊齊了,馬越等了董卓很久了,他要興兵。


  不單單是董卓,馬越也要興兵復仇。


  「仲兄來了,哈哈。」馬越放下弓臂起身,便見董卓帶著幾個相熟的心腹將領挺著大肚子進來,便拱手笑道:「看樣子董兄在武都過的還算安適,一路辛苦,坐下喝些溫湯吧。」


  董卓邁著沉重的步子左右掃視眾人,一張兇惡的臉龐冷若冰霜在最終定格在馬越臉上時才恢復些許溫暖,幾乎是突然而然地爆發豪放的笑聲,「哈哈,這有什麼辛苦,快讓某家抱抱大侄子,跟你說,董老二可還沒有兒子,讓老夫看看小擎兒在哪!」


  董卓可是知道,馬越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


  擎,向上托舉,身負大任。


  馬越擺手道:「兒子不急著看,等我再生了給兄長一個也沒關係。我的兒子就是您的兒子,兄長先坐,我這有件關係全涼州的大事要說。」


  「喔,巧了,三郎,董某也有件大事要說。」董卓沒再聒噪,一屁股坐在地上昂著頭說道:「三郎,我要出兵并州。」


  「出兵并州?」馬越撓了撓臉說道:「無所謂了,反正他們都是一丘之貉,兄長,我要整個涼州向袁紹宣戰。我等很久了,不比你忍的時間短。袁紹狼子野心,竟敢將年號改為本初元年,這一次要還我勤王了……諸位兄長,我馬越不怕被千夫所指,但這是一州抗天下的戰爭,可能曠日持久,可能十不存一,可能打都後面涼州就完了。但我要打……皇帝已經等了一年,不能再繼續讓他等。」


  董卓率先拍手,朗聲笑道:「好一個一州抗天下,抗!九千兵馬在武都枕戈待發,袁紹是你的,丁原是某的,老子要把他挫骨揚灰!」


  「這場戰爭將會從本初二年開始,直至我身首異處,或是年號更改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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