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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鄴城之戰

  雨還在下著,冀州的夏日總是如此,雷雨不知適可而止。


  與往常的雨季一般,公孫瓚還是喜歡命屬下在院中搭起雨棚,點起爐火溫一壺劣酒,坐看雨景,就像在涿郡時一樣。


  雨滴滲入地下,帶起清新的青草香氣,教人禁不住回首往昔。


  與這個時代許多同樣出身貴族的庶出相同,生母地位卑賤,便決定了孩童時的記憶無法帶給公孫瓚多少美好。四十年後,人們提到公孫瓚,沒有人會提起當年的雨季里遼東大氏公孫迎來一個男丁。因為這個男丁連生在公孫氏祖宅中的資格都沒有,他只是偏門小戶的婢女與府上老爺一夜風流的累贅。


  多少年後,公孫瓚這個名字叫人耳熟能詳,卻往往讓人一同想起的是涿郡的那生性仁厚的劉姓太守,他的忠誠得到了賞識,太守成為他的岳父,這是個鳥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故事。之後的事情往往被人熟知,與劉玄德同師盧植,憑著作戰勇猛與軍事才能在北方立命立名。


  那是多少次不可能勝利的戰爭,才成就了如今的公孫瓚。


  轉眼,斯人不在,只有鋼刀作伴,旌旗相隨,生命中最大的意義成了攻城略地,看不見年輕時的聲色犬馬。


  想來,真是教人難過。


  伴著沉著的腳步聲,在鄴城西山敗下一陣的公孫越冒雨走來,在兄長面前恭敬地拱手道:「兄長,兵馬已經整備好了,隨時可以出城。」


  公孫越的臉上帶著些許悲戚,盡數隱沒在男人該有的堅毅當中。在許多人看來,這是一場難以打勝的戰役,就像這些年來他們所經歷的那些艱難戰陣一樣,贏面少之又少。


  「弟兄們的士氣如何,馬越是個好對手,不容易。」公孫瓚起身,將甲片穿在身上,那一身銀甲在今日受盡了雨水沖刷,顯得白凈如新,除了上面布滿的箭矢刀矛划痕。臉上帶著笑意說道:「難得的對手,配得上我等威名。」


  「士氣還好,兄長……不再去看看嫂嫂與侄兒嗎?」公孫越想了想,才說出這句話。這是一次比任何時候都要兇險的戰役,他們出城,誰都說不準還能不能回來。


  公孫瓚愣了一下,連才端起的兜鍪都頓住,回頭看了公孫越一眼,這才轉過頭繼續戴上兜鍪,說道:「大戰在即……就不看了罷。」


  公孫越在心裡嘆了口氣,跟隨兄長一同跨上駿馬,奔向大軍整頓完畢的軍營。


  兄長是個好人,好極了的人。只是對待親近的下屬、親人、妻兒卻有些過於嚴厲了。時常掛在嘴邊的話便是,我都可以,為何他們不行?

  嚴於律己,嚴於待人。


  鄴城之外,馬越的涼國兵馬早已整軍待陣,旌旗蔽空的數萬帶甲列於平地,攜帶大盾的重鎧步卒位於陣前,其兩側為攜帶弓弩的輕裝步軍,大盾重鎧后則是擎著丈八長矛的步卒。陣后是排成一列的碎石炮與床弩機,足足五十架,每架拋石機旁立著五十名壯士,一來守護器械,二來不斷地裝填啟動。


  在兵馬當中,是涼王的車駕與華蓋,喧囂的軍樂鼓聲直震雲霄,五萬兵馬齊齊出動是何等壯景?兵馬轟然列陣,猛士悍然而出。戰鼓與激昂的軍樂是這個時代永遠不變的主旋律。


  在大陣之後,則是萬餘兵甲精良的涼國騎兵,驕傲的涼國騎士開著面甲,只待涼王傳令,便會踏平擋在他們面前的任何敵人。


  馬越的兵馬要超過公孫瓚太多太多,但他不願放水,也不願以同等數量的兵馬與公孫瓚作戰。他像公孫瓚一樣有著自己的驕傲,他們都堅定地相信這場戰役最終的勝者將會是自己。


  無論勝敗,馬越都必須拿出自己最大的實力來與公孫瓚打這樣一場仗。如果他敗了,不希望原因是自己輕視了公孫伯圭而導致大敗,將來落人笑柄不說,連累了為自己拚命的兄弟才是大罪。而如果他勝了,他也不希望將來後人由經史讀到這一戰時,僅僅看到他馬越。


  同時淪落人,難道公孫伯圭就真的差在哪裡了嗎?

  以尊重之名,全力以赴。


  「君上,鄴城門開了!」


  傳令軍賓士在戰場上,遠方城池大門洞開,一列列持戈行進的冀州好漢子自城門中奔出,隨後是高頭白馬,耀武揚威的冀州騎士……就像天下無人不知涼州覆甲軍的名頭一般,誰又不知這支追隨公孫瓚立下偌大功勛浩大威名的白馬義從?


  遠遠望去對面的排兵布陣算得上五軍齊出,一時間戰鼓軍樂喧天而鳴,氣勢上竟是不輸涼國軍絲毫。


  馬越立在車駕上,手扶著車轅看著遠方的重重軍陣,突然張手笑了,歪頭問道:「弟兄們休息的如何?」


  王雙的士卒中有不少是從西山峰上星夜趕來,僅僅休息了一個白天便要在這裡與敵軍一分生死,想來還真是叫人覺得有些不安。


  倒是獨眼將軍王雙沒那麼顧慮,攥著韁繩踱馬到馬越身邊拱手說道:「殿下放心,兒郎們都急著立功,絕無半分疲懶!」


  傍晚的風呼呼吹著,卷著冀州的沙塵要迷了將軍的眼。馬越遠遠地眺望一眼,見冀州兵馬也大多分列陣勢,便大聲呼和道:「傳令,準備作戰,弓手上弦,炮手上彈,覆甲騎的兒郎們可要磨亮了你們的尖刀喲!」


  「諾!」


  馬越抽打著戰車的韁繩,駕馭著車馬在戰陣中賓士著,一面高聲呼喊道:「看到對面那些衣甲鮮明的冀州漢子沒有,看清一點,因為知道殺光他們,冀州就是我們的啦!」


  「吼!」


  涼國的軍士各個都有著征服者的血脈,因為他們在不斷地征服中被人認可,因此他們嚮往更多的征服。追隨在馬越身後征服宋建、征服韓遂、征服西域、征服并州……現在是政府冀州的時候了!


  戰前訓話,是一個充滿儀式感的事情,但馬越偏偏喜歡這種儀式感,每次大戰來臨前他都願意親自對部下喊話。只是這件簡單的事情現在越來越難了,從最開始的三十個郡中惡少年,後來的數百人、數千人,而今,一場大戰近在眼前,麾下五萬兵馬,要他如何去喊話?


  「列陣,前進!」


  馬越沒有再多說什麼,駕車回答軍陣正中,揮手命大軍齊齊推進,呼喝之間令旗招展,戰鼓聲中前軍便已鋪開,持著人高大盾的重甲步卒連成一線,相互守護緩步向前推進,而游曳兩翼的騎兵則好似毒蠍的大鉗子一般一前一後,一緊一慢地與大陣共同推進。


  馬越的陣型正向一隻巨蠍,陣中由軍卒推著向前的一架架炮車與弩機便是毒刺,更何況還有萬餘覆甲騎軍,那不正是隨時準備撕開敵軍陣型的蠍尾。


  隨著涼國軍陣向前推進,冀州軍也不例外,一樣向著戰場正中緩步推進起來,兩方人馬本距十里開外,就在這瞬息之間緩慢貼近。


  冀州軍不像涼國兵馬那麼各司其職,倒像是十年前的涼州軍一般,儘管涼國將領看得出來他們都是精兵。經過這些年越演愈烈的全面戰爭,徵召兵這一手段已經慢慢被人遺忘,取而代之的是各路人馬皆有的常備武士,這些人只需要鍛煉自己殺人的技藝便能養活起一家人,就像和平年代經學治世的士人一般。


  在戰場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無論是涼國的五萬人馬還是鄴城的三萬,都是這類人。


  他們士氣更加高昂,作戰也更加英勇。


  馬越十分小心地命令戰陣向前推移,若說公孫瓚棄守城池,僅僅是因為數年而來被人圍追堵截而心存死志,想要痛快地戰上一場便魂歸西天,馬越是打死自己都不會去信上分毫的。


  公孫瓚必然留有後手,否則不會如此光棍。因此隨著雙方兵馬越來越近,馬越內心的不安才漸漸被沖淡,只要雙方接戰,公孫瓚的三萬兵馬豈有不敗的道理?


  陣線越來越近,雙方陣型不斷變化,但公孫瓚的兵馬是全線變換,馬越的兵馬則只有兩翼的輕騎變換即可,重步卒只是簡單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盾陣與長矛,使他們不懼任何敵人!

  「弓手,拋射!」


  隨著號令在傳令騎手間不斷變換,前方隱匿在大盾重步之後的弓手拋射出第一道箭雨,而與之相對的是冀州軍也向涼國軍對還擊,箭雨在空中對撞,而步卒們則奔跑起來,紛紛握著兵器發出怒吼,互相衝向敵陣!

  大戰,開始了!


  「傳令碎石炮,準備紮下,向……」馬越的話還沒說完,涼國的碎石炮與弩機為了應對野戰的機動性,在戰車下設有輪子,但在射擊時便要扎在地上,這樣才能保證射擊的精度。就在此時,一員騎軍賓士而來,馬越定睛一看竟是后軍將軍,負責統領覆甲軍的馬超!


  「叔父,這仗打不了,侄兒不敢擾亂軍心,只是只身前來。」馬超拱手著手翻身下馬,在馬越戰車之下小聲說道:「從我軍衝鋒開始,西山下便奔出無數賊人,眼下已成環圍之勢,方才打出旗號,是黑山軍。」


  馬越頓時大驚失色,公孫瓚口口聲聲要與自己布陣對決,卻不想竟找來援軍,登高回望,自西山之下一道細細的黑線綿延數里……他們被包圍了!

  「傳令碎石炮,掉頭向後紮下,抽兩翼騎兵各半,回護后軍……傳令前軍關雲長,與公孫瓚一戰全權交付於他,三萬對三萬!」儘管因一時疏忽陷入包圍,馬越卻並不驚慌,咬牙當機立斷道:「後面不必擔心,讓馬某親自來對付這些無膽匪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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