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保健操的節拍正隨著音樂打著，蘇近海叩響了辦公室木質的門，沒有人回應，他拉了拉把手很輕易地就拉開了門。
辦公室裏沒有別的老師，除了已經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的海滄瀾。語文在下午一般是沒有課的，辦公室的其他老師大都不會來學校。蘇近海慢慢地靠近海滄瀾的辦公桌，她右手還拿著寫教案的鋼筆，講義上行雲流水的行書不禁又讓近海想起那短詩。此刻的海滄瀾一定是累了，絲毫沒有注意到離他那麽近的蘇近海，酣眠裏的女老師平穩而溫柔的鼻息使辦公室彌漫起曖昧的空氣。
蘇近海在海滄瀾旁放下補好了的作業準備離開，一聲輕輕地咳嗽，海滄瀾醒了，看到了正要離開的蘇近海。“近海同學？真對不起，明天有兩節我的課，太累了，真不好意思。”海滄瀾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沒關係，作業我補好了，就放在你旁邊。”蘇近海的右手已經握住了門把手。“嗯，叫你來也不僅僅是因為作業，我想和你談談。”海滄瀾直起身子，卻聽到了骨節摩擦的響聲，“哎呀。”明顯睡姿不正確使她纖細的腰負荷不輕。蘇近海又走回老師的麵前，“睡姿不對，回去拿紅花油擦一擦，明天就好了。”“啊，謝謝你，”海滄瀾拿起近海的作業翻看，“近海同學，你的文章真的很不錯，我聽說你是寫文章被特招進來的。”“是，以我的總成績估計是進不了這所重點高中的。”“我也很喜歡寫文章的，有時間我們可以探討一下，比如上次你的哪句詩，老師就覺得很好。”“不必了，我更喜歡一個人寫自己的東西。”蘇近海顯然不想再多費口舌，海滄瀾感覺到了一種尷尬的氛圍，歎了口氣，“老師……就這麽讓你們討厭嗎？”“不，也許是這個學校真的不適合你。”“可我……真的很認真。”“有時候努力也不一定就會有好結果，夢想與現實是不一樣的。”“嗯，近海同學，你家裏是不是……有什麽不方便說的？如果願意，老師想多了解你一些。”蘇近海沒有想到海滄瀾會問這個問題，一時語塞，時機剛好的上課鈴成為了近海逃避問題的盾牌。
他走出了辦公室，沿著走廊走回教室。短短的走廊像卻猶如蜿蜒的蜀道，近海複雜的情緒一時間翻湧不息——
其實，我很想傾訴。
上學，放學，是如同日，月一樣的孿生，周而複始。雨一天間已經蒸發的差不多了，幹了的地方露出胴體似的灰白色，像脫落了膩子的牆壁。海滄瀾一人在辦公室裏，她困難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緩解疲勞的視力。自從代課以來，麵對學生是她最大的畏懼，那不被接受甚至敵視的眼神刺的她不堪重負。是該有多認真與親切才能成為一名受學生喜愛的老師，這個問題揮之不去地縈繞在腦海裏，就像陷入了撒哈拉的流沙。
窗前的海滄瀾落淚了，無雲的天氣裏傷心都覺得大煞風景。
從小時候起，海滄瀾就是聽話順從的孩子，父母似乎給她謀劃了一生的走向，自己隻需要按著程序走就夠了。可就是大學畢業的時候，她決定堅持自己的夢想——當一名老師。那是她人生裏的第一次，第一次跨出父母規劃的軌道。西方的詩人，早就說過夢想與現實的出入。今天蘇近海又告訴了自己一回，人畢竟不是聰明的動物，連簡單的接受與被接受都那麽困難——
就隻要找到一個巷口，就能通向另一個世界。
學校大門旁的弄堂口，正圍聚著七，八個不倫不類的流氓，擋住一個學生的去路。
“大哥，就是他，今天早上我就是被他羞辱了。”雷成指著蘇近海向正坐在摩托車上的黃發少年說著，黃發少年右臉有道淺淺的刀疤，長劉海甚至遮住了他的眼睛，“你就被這麽個小白臉放倒了，太打老子臉了啊。”黃發少年掐滅手裏的香煙，從摩托車上跳下來，用手托起近海的臉，“喲，長的一張連男人都喜歡的臉啊。”又是一通哄笑，蘇近海沉默著，一如既往地沉默著。猛猛的一巴掌扇的近海一陣暈眩，他知道這是開始的訊號，七，八個人雨點般的拳頭打在近海瘦弱的身體上，“叫你騷！賤貨！”雷成獰笑著，像捕獲兔子的豺狼，“喲，這貨還是一神棍，遺像到處帶著呢。”媽媽的遺像從包裏滑了出來，蘇近海忍著痛爬起來，想要搶回遺像卻又換來一陣拳打腳踢，“還想要，老子讓你要！”雷成把遺像折成兩半踩在腳下，看著媽媽唯一的紀念，蘇近海紅了眼。
連您死了都還要受這樣的屈辱，近海不孝。蘇近海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了皮肉，可他最後還是鬆開了，在眾人的嬉笑聲裏撿起兩半了的相片，母親的笑也殘缺了。或許就該想蘇明偉說的那樣，“人都死了。”是啊，再留戀又能怎麽樣的，不知道是寬慰還是無奈，蘇近海靜靜地把相片燒掉，然後拍拍土又走回看呆了的不良少年的隊伍裏，“繼續嗎？我還能堅持。”“嘿，好小子，有骨氣。”“去你媽的！”雷成的一巴掌又在近海臉上多了道紅印，“夠了！”黃發少年的一陣怒斥讓雷成怔住了，“可是大哥……他還那麽……”“走！”幹脆利索的一個字，七八個人又點燃香煙在嫋嫋煙霧裏離開弄堂，雷成走在最後又用了一眼威脅的眼神瞪著蘇近海，而近海沒有在意——
在意了，又能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