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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曆史再現(再次出現)

  十一月九日,星期二,下午五點

  我們到達刑事法庭大樓時,五點剛過。史懷克已經打開馬克漢辦公室的銅瓷製樹枝形吊燈,一股怪異沮喪的氛圍彌漫著這個房間。


  "親愛的馬克漢老兄,那個家庭很不像樣,"萬斯歎氣著說,仰靠在一張厚皮椅上。"怎麽看都不是個好家庭。一個走下坡的家族,往日的氣勢早已敗壞。如果格林家的祖先爬出他們的古墳看到眼前這些人竟是他們的後代子孫,天哪,那對他們是多大的打擊啊!……奇怪的是,這些世代相傳的古老家族,總是會在安適悠閑及無所事事之下變質墮落。俄羅斯的羅曼諾夫家族,羅馬的朱利安·克勞狄家族,阿拉伯阿拔斯王朝的哈裏發家族……你也知道,奢侈浮華和恣意放縱,就是這些一代望族腐壞的源頭。看看古意大利的軍事強權羅馬,和窮極奢侈的末代國王薩丹納帕路斯統治之下的亞述,以及汪達爾人吉利莫統治下的非洲帝國時期。這些曆史事實,總是十分令人痛心。"

  "你這些旁征博引的觀察心得,社會曆史學家也許會覺得引人入勝;"馬克漢咕噥著說,一點也不想掩飾他的煩躁,"隻可惜我不認為這些史實能有什麽特別的啟示,或甚至與目前情勢有何關聯。"

  "那是你的看法,我可不敢那麽武斷。"萬斯不為所動地答道,"事實上,我反倒認為,以你的熱誠、關心和你個人與格林家族的關係來說,身為目前還毫無頭緒的案情偵查帶頭人物,不能不考慮……真的,你要知道——"他擺出一副凝神遐想的調調,"——那就太令人遺憾了。你和警官是那麽熱衷於追求社會正義,你們一定會覺得:如果根除像格林這類的家族,社會的狀況就會更美好。這是個很吸引人的問題——相當吸引人。"

  "可惜我一點也分享不到你的狂熱。"馬克漢粗魯地說,"我眼裏的犯罪都一樣的汙穢可恥,沒有哪個比較特別。要不是你的介入,我今天早上三言兩語就把契斯特·格林打發走了。但你就是要插上一腳,故弄玄虛地幫他求情,我竟愚蠢到讓自己誤入歧途。我相信你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而在下我呢,眼前就有拖延了三小時的工作等著我。"

  最後這段話很明顯是要我們自己識趣一點告辭走人,但是,萬斯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哦,我不能說走就走,"萬斯帶著逗弄的微笑說,"在你目前這樣大錯特錯的狀況下,我不能容許自己離開你。馬克漢,你需要指導,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對你和警官傾訴我的激動不安。"

  馬克漢皺起眉頭。他太了解萬斯了,知道這種輕浮隻是表麵的——更清楚一點說,萬斯的輕浮之下總是隱藏著重大的意圖。作為萬斯長期的親密戰友,他早已習慣萬斯的舉動——不管看起來多麽不合理——都不會隻是沒有根據的怪念頭。


  "很好,"他不再和萬斯抬杠,"但我隻會感激有實用價值的話。"

  萬斯氣餒地歎氣。"你的態度真令人失望。在這樣焦躁不安的日子裏,還要搬出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硬脾氣。"他好奇地轉向希茲。"告訴我,警官,你看過了朱麗亞·格林的屍體對不對?"

  "我當然看過。"

  "她躺在床上的姿勢有沒有特別的地方?"

  "我怎麽知道她平常在床上是怎麽個躺法?"希茲不耐煩地幽萬斯一默,"我看到的是半坐半躺的姿勢,她肩膀下有兩個枕頭,棉被蓋在身上。"

  "這個姿態不奇怪嗎?"

  "我看不出來。沒有掙紮的跡象,如果你是這個意思。"

  "她的手——是在棉被的外頭還是裏頭?"

  希茲抬頭看了萬斯一眼,有點驚訝。


  "兩隻手都在外頭。你提醒我了——我記得她兩隻手都抓著被單。"

  "而且抓得死緊。"

  "嗯,對。"

  萬斯突然傾身向前。


  "警官,表情呢?她是在睡夢中被射殺的嗎?"

  "看起來不像是。她的眼睛張得大大的,向前直視。"

  "眼睛張得大大的,向前直視。"萬斯又說了一遍,聲音裏透著熱切,"如果要你描述她臉上的表情,你會怎麽說呢——害怕?驚恐?意外?"

  希茲機靈地看了萬斯一眼。"呃,都有可能。她張著嘴死去,似乎非常意外。"

  "兩隻手緊抓住被單。"萬斯的眼光飄到空中,緩緩起身,頭低低的,在辦公室來回踱步。他在檢察官辦公桌前停住,兩隻手擱在椅背上。


  "馬克漢,聽著。那幢大宅裏有些可怕、不對勁的事。昨天晚上,根本沒有什麽臨時起意的殺手穿過前門進入大宅槍擊那兩位女士。這是經過周詳計劃——仔細考慮過的犯罪事件。有人潛伏等待——這個人完全熟悉四周的環境,知道電燈的開關在哪兒,知道每個人何時入睡,傭人多晚休息——知道該在什麽時候、怎麽攻擊。這樁罪行的背後,深藏著某種極惡劣的動機。慘案的由來遠非我們所能揣測——它隱藏在人類靈魂裏最惡臭最隱秘的角落。極度的仇恨,反常的欲望,突發的衝動,可憎的野心,才是這宗謀殺案最底層的驅動力。你們卻隻是在一旁閑著,不但不肯費心推斷它的含意,反而專幹些對凶手有利的事。"

  他的聲音裏有一種奇特、讓人自然而然安靜下來的本質,實在令人很難相信,這種聲音竟然出自那個生性樂天、最愛冷嘲熱諷的萬斯。


  "馬克漢,那幢房子裏的人已經都敗壞了。正在逐漸崩解的格林大宅,早已進入了衰敗的狀態——不是物質上有形的腐敗,而是一種更為嚴重的腐化墮落。屬於那老家族特有的精神和本質逐漸萎謝,居住者的精神、思想、品德也跟著一天比一天更墮落、更糜爛。他們已經被自己創造出來的特有氛圍所汙染。這宗你們如此掉以輕心的罪行,正是這樣一個背景環境裏不可避免的產物。我惟一感到奇怪的,是它居然沒有變得更可怕、更邪惡。這表明,它隻是這個病態家庭的自我總清算的第一個階段。"

  他停頓片刻,比了個已經沒有指望的手勢。


  "想一想目前的情況。一座古老、孤寂、空闊的房子,空氣中散發著逝去一代的殘存氣息,裏裏外外隻見蕭條、破敗、昏暗,到處都是另一個時代的鬼魂,屋腳下是衍生邪惡的土地,環抱它的則是肮髒的河水……再想像一下,有六個極不快樂、焦躁不安、不健康的人不得不住在那兒,要每天相處最少四分之一個世紀——這就是老托拜亞斯的畸形理想主義。他們日複一日地住在那兒,活在那用土堤圍起來的古老惡質氣氛裏——不存在任何選擇餘地的環境,優柔寡斷或太怯懦的人不可能獨力闖出一條新路。他們死守著逐漸削弱的安全感和使人腐化的安逸,越來越憎恨特別看不順眼的人,越來越尖刻、惡毒、嫉妒、邪惡。他們磨損彼此的精力到粗俗野蠻的狀態。執迷不返的忿恨,烈火一般的仇怨,妖邪惡毒的念頭——抱怨,爭執,咆哮,擴張再擴張……然後,終於來到了引爆點——從內心滋生、茁長的仇恨,找到了它可想而知的、不可避免的宣泄方式。"

  "整個大宅的局勢很容易理解,"馬克漢同意,"但畢竟你的結論就算不會太戲劇化,至少也是完全的純理論——你到底借著哪個明確的環節,來連接昨晚的槍擊事件和格林大宅裏不可否認的反常情況?"

  "沒有明確的環節這檔子事——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然而盡管串連的環節難以捉摸,卻仍然一定存在。從我踏進那座屋子開始,我就察覺到關鍵就在大宅裏;而且,我也用了一整個下午來摸索,但每次都失之交臂。格林大宅就像一幢有著錯綜複雜的暗道、活板門和臭氣四溢的土牢的房子:沒有一樣東西是正常的,沒有一件事是合情合理的——一幢噩夢中的房子,住著怪異的變態人,每個人對昨晚爆發的事件所產生的無法言傳的極度恐懼,就縈繞在古老的門廳之中。你難道感覺不到?難道你看不出來,就在我們與這些人談話、靜觀他們天人交戰於自己的醜惡想法和對他人的懷疑時,這令人憎惡的東西雖然一再依稀現身,卻總是驚鴻一瞥立刻消失?"

  馬克漢不安地挪動身子,順手整理他麵前的一堆文件。萬斯非比尋常的嚴肅,顯然已經撼動了他。


  "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他說,"但是我還是看不出來,你的觀感有任何讓我們更接近這個新理論的地方。格林大宅是不健康的——我們都同意——所以毫無疑問的,住在裏頭的那些人也很不健康。但是恐怕你對環境的氣氛太敏感了。讓你這樣一說,好像昨晚的罪行已經可以比擬西班牙波吉亞家族的淫亂無度,法國賓薇拉女侯爵的毒殺父兄,古羅馬皇帝提必略的義子德魯蘇斯和獨子賈曼尼克斯的相繼被害,或是兩個約克族小王子在倫敦塔中被悶死的曆史疑案。我得承認,那些密謀殺人、動人心弦的罪行都有格林大宅的背景環境;但畢竟每個禮拜,美國到處都有闖空門的盜賊、濫傷人命的匪徒,用的也是非常類似兩位格林小姐被槍擊的手法。"

  "馬克漢,你這是在逃避事實,"萬斯誠懇地說,"你忽略了昨晚的罪行中許多怪異的特點——朱麗亞死亡瞬間所呈現出的恐懼驚駭的姿態;兩次開槍之間不合邏輯的間隔;兩個房間的燈都是亮著的事實;艾達描述的那隻伸向她的黑手;沒有任何強行進入的跡象——"

  "雪地上的那些鞋印,又該如何解釋?"希茲以就事論事的姿態切入問題。


  "沒錯,這該怎麽解釋?"萬斯轉過身來麵對他,"那些鞋印就像其他驚人的事情一樣難以理解:在這犯罪期間,有人在屋裏來來回回走了半個小時;而有人就是知道,他怎麽悄悄進入而不會驚動到任何人。"

  "那倒沒什麽難以理解的,"務實的希茲警官又說話了,"屋子裏有四個傭人,每個都因工作的關係而早就熟門熟路了。"

  萬斯麵帶諷色地微微一笑。


  "屋子裏的共犯胸有成竹地在指定時間打開前門,卻忘了告訴闖入者值錢的東西擺在哪兒,而且沒讓他了解房間的排列位置。結果他一進到屋子裏就迷路了,不曉得餐廳在哪裏,隻好到樓上遊蕩,在大廳裏摸黑,一進入臥室就不知所措,引起一陣驚慌,向兩名女士開槍,在黑暗中輕易找到隱藏在家具後麵的電燈開關,而當史普特就在離他幾步之遙時,還能不帶半點聲響地找到樓梯下樓,步出前門奔向自由!……警官,這個小偷也未免太怪異了。而那個內奸還更怪異——不,你的解釋行不通——怎麽說都不通。"他轉回馬克漢。"要得到那些槍擊事件的真正解釋,惟一的途徑,就是先了解屋子本身的反常狀態。"

  "但是萬斯,我們已經了解了這個狀態呀,"馬克漢耐心提出他的理由,"我承認這座大宅裏的人事都很不合常情,但不合常情未必就會有凶案發生。有敵對傾向的一群人經常會因緣際會地聚在一起,彼此的仇視也於焉產生。但仇視本身不一定是謀殺的動機,更不構成犯罪行為的證據。"

  "也許不能。但是當仇視和其他類似的東西加在一起時,就可能釀成各式各樣的變態行徑——肆無忌憚的強烈情感,庸俗低級的惡行惡狀,狠毒的陰謀。而眼前這案子裏,還有許多奇怪和不幸的細節必須理清——"

  "啊!現在你變得更實際點了。到底有哪些細節需要解釋?"

  萬斯點燃一根煙,坐在桌緣上。


  "舉例來說,首先,為什麽契斯特·格林會到這兒來拜托你幫助他?是因為他掉了槍?也許,但我懷疑是完全為了這個。手槍的失蹤又是怎麽回事?不見了嗎?還是契斯特自己藏起來了?和那把槍有關的每一件事都很不對勁。希蓓拉說上星期還看過這把槍,但是她真的看到了嗎?當我們追查出那把左輪手槍的下落時,我們會得知更多的案情——為什麽契斯特清清楚楚地聽到第一聲槍響,但就住在艾達房間隔壁的雷克斯卻聽不到第二聲槍響?——兩聲槍響的間隔太久也很難解釋……還有史普特——精通多種語言的男仆,凶殺案發生時剛好在閱讀馬提雅爾的詩——馬提雅爾!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馬提雅爾的作品都艱澀難懂——恐怖的槍聲一響起他就立刻趕到現場,卻沒有遇見或聽到任何人。而虔誠的何敏那神諭般的、萬能的主如處置巴比倫之子那樣懲罰格林家族的看法,究竟其中有何重大意義?她的腦子裏有一些模糊的宗教概念——但也許沒有那麽模糊……而格林家的德國女廚,容我們委婉地說,是有一段滄桑經曆的女人。盡管她看起來遲鈍,卻顯然不屬於仆傭階級,但是她還是盡本分地料理格林家族的吃食,十二年來如一日。你不妨回想一下她是怎麽進入格林家的?她的丈夫是老托拜亞斯的朋友,而且老托拜亞斯還特別吩咐,隻要她願意,就可以繼續留在格林大宅當她的廚師。馬克漢,她需要解讀——小小的解讀……至於雷克斯呢,突出的額頭、動個不停的身體,還有間歇性發作的舊疾。我們訊問他的時候,為什麽他會突然激動起來?他的舉止一點也不像是無辜而不懂事的盜竊案目擊者……我還要再提一下打開的燈。誰開了燈?為什麽要開燈?更過分的是兩個房間的燈都開了!朱麗亞房裏的燈是在槍擊之前就開了,凶手之所以滅口,顯然是因為她看到了凶手而且知道凶手的意圖;而艾達房裏的燈,竟然是在開槍之後才開的!這種種的細節,恰恰清楚地說明了:凶手並不是發怒、狂亂、不可理喻……另外,為什麽在午夜時刻史普特打電話給馮布朗時他卻不在家?為什麽他竟然還是及時趕到?巧合嗎?……警官,順便問你一聲:那組鞋印,是醫生一個人的嗎?"

  "沒有辦法分辨。雪質太脆,一碰就會碎掉。"

  "不管是不是,可能都沒多大關係。"萬斯再一次麵對馬克漢,繼續往下說,"這兩個槍擊事件有幾個地方很不一樣。朱麗亞是在床上被人從正麵射殺的,艾達則是起床以後才被射中背部——她還躺在床上時,凶手其實有充裕的時間可以靠近瞄準。為什麽他要靜靜等著艾達起床走向他?在殺了朱麗亞且驚動了屋裏的人之後,為什麽他竟然膽敢留在那兒?你認為這是驚慌失措還是冷靜鎮定?朱麗亞的門,怎麽會忽然在那一晚剛好沒鎖上呢?那是我特別想澄清的部分。馬克漢,也許你也留意到了,契斯特特別親自叫希蓓拉到起居室接受我們的訊問,還在她那裏停留了很久。為什麽他派史普特去叫雷克斯,親自去請來希蓓拉,卻遲遲沒有出現?我很想知道,在他們出現之前,兩個人之間有過什麽樣的默契。為什麽希蓓拉如此肯定不是小偷入侵,但當我們要求她提出一個相對的理由時卻又含糊其辭?當她舉出格林一家的每個成員——包括她自己——都有可能是嫌犯時,是靠什麽支撐著她那冷冷的坦率?再來就是艾達所描述的細節了。艾達的某些說詞實在奇怪到不可思議。房間裏沒有任何可辨識的聲音,但她還是意識到有形物體的威脅。那隻突然伸出的手和拖著腳走路的腳步聲——說實在的,我們應該對那些細節作更深入的了解。當我們問凶手是男是女時她遲疑不決,希蓓拉顯然相信這位女孩認定凶手是個女人。馬克漢,在這方麵我們也需要下點功夫。希蓓拉歇斯底裏指控艾達的背後,又隱藏了什麽真相?——當然我們也別忘了希蓓拉和馮布朗之間的古怪,當他因她情緒爆發而斥責她時,那情景真是非常怪,他們的關係很曖昧。你看得出來她對他有多麽順從,你也一定發現,艾達又有多麽喜歡醫生——在我們問話的過程中,她依偎著他,睜大眼睛望著他,渴求他的保護。哦,我們的小艾達正向他振翅飛去,他卻隻以一種若即若離、專業醫生的姿態來對待她,而馮布朗對待希蓓拉的態度,實際上卻是契斯特的本意——如果他有這個膽量這麽做的話。"

  萬斯用力吸了一口煙。


  "是的,馬克漢,要讓我相信你所提出來的竊賊理論,很多細節必須都得有令人滿意的解釋。"

  馬克漢動也不動,聚精會神地思考了一會兒。


  "萬斯,你荷馬史詩般的長篇大論我都聽到了,"他終於開口,"隻可惜那激發不了我的熱情。你提供了我們許多有趣的可能性,你許多觀點也可能值得我們檢視。但不管怎麽說,你推論的基礎,完全建立在許多個別的、並不是特別重要的事件上。也許在他們每一個人身上,都找得到一個看似有理的答案。問題是,你並沒有一條主線來連接、貫穿你的整個推論,因此你隻能把那些事件都視為各自獨立的單位。"

  "你那個依法行事的腦袋,"萬斯直起身子,來回踱步,"團團圍繞著犯罪行為許多可疑、無法解釋的事實,竟然認為整體來看還比各自分開來看更有意思!哎呀,哎呀!我投降。我宣布收回我所有的推理,就像阿拉伯人收拾帳篷悄悄地走,不留下一點痕跡。"他邊說邊拿起外套,"我就把你交給那個荒唐的、神經失常的小偷,他不需要鑰匙就能走進屋子,卻又不偷任何東西;他知道小小的電燈開關藏在哪裏,就是不知道大大的樓梯怎麽走;他先摸黑向個女人開槍,然後再大開燈火。當你抓到他的時候,我親愛的萊克格斯譯注:傳說中公元前九世紀的斯巴達法典製定者。,你應當善盡人道,送他到精神病院。我向你保證,他沒有必須服刑的理由。"

  盡管馬克漢仍然反對萬斯,卻也並非完全無動於衷,毫無疑問,萬斯已經多少削減了他對竊賊理論的信奉程度。但是我可以想像得到,除非他已全盤檢驗過竊賊理論,否則他絕不會放棄。他接下來的話說明了他的態度。


  "雖然幾乎不可能,但我也不排除這樁惹眼的案件背後另有人在搞鬼的可能性。但目前除了例行程序,並沒有太多調查個別事件的理由。在對他們任何一位都沒有絲毫證據的情況下,我們沒有理由將這個知名家族的成員扯進來,這麽做既不公道還很危險。我們必須等待,直到警察完成調查。假如毫無進展,我們可以再次展開調查,決定如何進行……警官,你打算再調查多久?"

  希茲從嘴裏拿下雪茄,瞪著雪茄想了好一會兒。


  "長官,很難說得準。杜柏士明天就會結束搜集指紋的工作,我們也會竭盡所能、加緊核對相關人等的指紋。另外,我們也有兩個人負責搜集格林家仆人的背景資料,這方麵可能會花上不少時間,也可能很快,就看我們的手氣如何。"

  萬斯歎氣。


  "你難道不知道,這樣一件手法利落、扣人心弦的案子,其實正是我一向的期待?現在,你卻光窺探女傭們的往日戀情這種鳥事,真教人沮喪。"

  他扣上身上的烏爾斯特大衣,往門口走去。


  "這樣說吧,隻要你們開始像傑遜王子找金羊毛一樣,積極投入你們怪力亂神的探險,這裏就沒有我的事了。我想我會退出偵查的行列,繼續翻譯德拉克洛瓦譯注:法國浪漫主義畫家,對印象派和後期印象派均有影響。的日記。"

  但是,萬斯終究還是沒能讓自己回到時刻惦記在心的高難度工作。三天之後,國內的報刊頭版都刊登了一則引人注目的頭條新聞:古老的格林大宅,又發生了另一件恐怖而且無法解釋的血案。這樁新血案不但完全改變了案件的類型,還把這個案子推上近代最重要且最受矚目事件的領域之中。


  在這第二次災禍降臨之後,再也沒人提起"竊賊殺人"的說法。也再沒有人會懷疑,潛藏已久的致命毒素,已經從那注定要毀滅的古老屋宇的陰暗角落逐漸蔓延開來。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早上八點


  那天向馬克漢告辭之後,嚴寒的氣候突然間緩和下來;太陽破雲而出,溫度幾乎上升到攝氏零度。然而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細小微濕的雪開始降下,為紐約城鋪上一層白毯;夜裏十一點左右,天空又再度恢複一片清朗。


  我之所以特別提起這些細節,是因為天氣與格林大宅的另一個罪行有種奇異的關聯。臨街的步道上又再次出現了腳印,也由於白雪時下時融,警方也在一樓大廳和大理石階梯上發現了足跡。


  萬斯在他的圖書室裏靠胡亂閱讀和察看塞尚水彩畫的目錄,度過了星期三和星期四。三冊一套的《德拉克洛瓦日記》攤在寫字台上,他並沒怎麽翻閱。他靜不下來,思緒不能集中,加上晚餐時(在起居室的大火爐前,我們一起進餐)長久的沉默,處處都清楚地指出有什麽事正困擾著他。此外,他特別寄出謝卡,取消了好幾個社交宴會,還囑咐管家柯瑞告訴來訪者他已經"外出"。


  星期四晚餐過後,他坐著啜飲千邑上等白蘭地,兩隻眼睛直直瞪著掛在壁爐架上邊的雷諾瓦畫作,忽然傾吐了他的心事。


  "老範,老實說我擺脫不了那幢該死大宅的氛圍。馬克漢不肯嚴肅地看待這個案子,說不定他真是對的——我不應該隻是因為自己太敏感就去困擾那些喪失親人的家屬。不過——"他輕輕地顫抖了一下,"——最讓我自己不舒服的是,也許我已經變得軟弱而情緒化。天哪,我真討厭這種感覺!……不,我不會讓自己軟弱或情緒化,但是——真該死——格林家命案還是像個女妖一樣經常出現在我的睡夢中。這個案子還沒到結束的時候,那些凶殺案,隱含著一種未完成的恐怖感……"

  隔天早晨八點剛過,馬克漢就捎來了第二樁格林慘案的消息。當馬克漢僅以一個草率的點頭就掠過愣住的柯瑞時,我已早早起床,在圖書室喝著我的咖啡。


  "範達因,請萬斯馬上出來——好嗎?"他甚至連句問候的話也沒有,就開門見山的說,"有重大的事情發生了。"

  我急忙請來萬斯,他一邊抱怨一邊迅速穿上駝毛晨袍,不慌不忙地走進圖書室。


  "親愛的馬克漢!"他笑罵地方檢察官,"為什麽在我的夜半時分進行你的社交拜訪?"

  "誰跟你社交拜訪,"馬克漢語帶尖刻地告訴他,"契斯特·格林被謀殺了。"

  "啊!"萬斯搖鈴召喚柯瑞,點起一根煙。當管家出現時,他囑咐道,"兩份咖啡和一套衣服。"於是便摔入火爐前的一張椅子裏,給馬克漢一個滑稽的表情,"我猜,又是那個笨賊幹的。好一個鍥而不舍的家夥。這一次,格林家的金質餐具終於不見了嗎?"

  馬克漢一臉苦笑。


  "不,餐具沒丟,現在該丟掉的是我的竊賊理論。恐怕你的預感才是正確的——你那他媽的超能力!"

  "趕快告訴我們那個令人心碎的故事吧。"萬斯說,他那輕浮的言語掩不住滿腔的興奮。過去兩天來的低落情緒,已經完全被眼前的熱切期待粉碎得無影無蹤。


  "快接近午夜的時候,史普特打電話向總局通報。刑事局的接線生順利地在家裏逮到警官,所以半個小時之內警官就趕到了格林大宅。他現在人在那兒——七點左右撥電話給我。我告訴他我得趕緊出門,所以並沒有從電話那頭知道太多細節。目前我手頭上的消息,隻有契斯特·格林昨晚致命的一槍,幾乎與先前的槍殺案同一時間——十一點半過後不久。"

  "那時他在自己的房間裏嗎?"萬斯正在倒柯瑞端進來的咖啡。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在自己的臥室裏被發現的。"

  "從正麵開槍?"

  "是的,穿過心髒,距離非常近。"

  "有趣,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朱麗亞之死的翻版。"萬斯轉為一副思索的樣子。"這古老的家族又有了另一個受害者,但為什麽是契斯特?……誰發現他的,偶然的嗎?"

  "希蓓拉,希茲是這樣說的。她的房間,如果你還記得的話,她房間剛好就在契斯特旁邊,可能是槍聲驚動了她。我們最好趕快過去。"

  "我有受邀嗎?"

  "我希望你能來。"這會兒,馬克漢終於不再隱藏他要萬斯陪同的心意。


  "哦,你應該知道,我是十足十的心甘情願。"話聲一落,萬斯立刻離開房間去更衣。


  檢察官的車,隻花了幾分鍾就從萬斯東三十八街的住處開到格林大宅。有個巡警在大鐵門外站崗,另外一位便衣警察,則百無聊賴地在拱門出入口前麵的階梯上熬時間。


  起居室中,希茲正與剛到達的莫朗督察一臉嚴肅地說著話,而兩位來自刑事組的探員則等在窗邊聽候指示。格林大宅非常寧靜:根本看不到任何家族成員。


  警官很快地走到我們跟前。平常紅潤的臉色已經不見了,兩隻眼睛裏充滿了困擾。他與馬克漢握手致意,緊接著對萬斯展現出友善歡迎的神態。


  "萬斯先生,你的預測是正確的。某人在這兒捅出了個大漏子,而他的目標也真的不是貴重物品。"

  莫朗督察加入我們,大家再次握手客套一番。


  "這個案件將會引起一些騷動,"他說,"假如我們不趕快完成工作,勢必被媒體狠狠地修理。"

  馬克漢眼中的憂慮變得更深了。


  "那麽,越早開工越好。督察,你會參與此案嗎?"

  "我認為沒這個必要,"莫朗輕聲回答,"警方的部分我完全交給希茲負責。既然你——和萬斯先生——都在這兒,那麽我在不在都無所謂。"他以親切的微笑向萬斯告辭。"警官,跟我保持聯係,這裏所有人都任你差遣。"(作者注:督察長威廉·莫朗去年夏季過世,他擔任警政署的指揮官長達八年。此人擁有罕見而且不平常的特質,他的辭世,使紐約警察局損失了一名效率最高且值得信賴的官員。在進入警界之前,他曾是北紐約州知名的銀行家,在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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