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翠花開口
李臨仙不語,手掌按在修身爐壁,緩緩撫過,爐身紋路雖顯粗糙,但早已被他銘刻,心中百轉千回,一言難盡。
馬仙洪也算看明白了。“我這修身爐,就是半仙你口中的熔爐?”
李臨仙回頭,麵色平複許多,“沒錯。”
馬仙洪更為困惑,“修身爐是神機百煉中最後提到的一件法器,即便是書中,也隻是大略描述了爐子的作用,沒有具體的煉製方法,我之所以能煉出雛形,完全是因為有人幫助。”
“半仙連神機百煉都看不了,怎麽會說這修身爐是什麽熔爐?”馬仙洪說到最後,已經有些激動。
李臨仙微微而笑。“在八奇技出現之前,熔爐就已經存在了,即便神機百煉中有記載,兩者可有衝突的地方?”
馬仙洪心中一驚,急切問道:“聽你口氣,你難道是第一個練成修身爐的人。”
李臨仙道:“熔爐!”
馬仙洪登時大驚,李臨仙雖然沒有親口承認,但他也沒有否認,豈不是說這修身爐和他有莫大的關聯?
而修身爐先於八奇技存在,又和李臨仙有聯係,這意味著什麽?
不談背後更深層次的原因,單單看表麵,八奇技可是六十多年前出現的東西,而如果修身爐更古老,那李臨仙?
馬仙洪強自冷靜。“半仙,高壽?”
李臨仙道:“略高。”
“呃…”馬仙洪麵色複雜,望著又檢視修身爐的李臨仙,心中竟有一陣驚悚之意。
他不親口說出來,沒有人知道他活了多久,馬仙洪也無法猜測,隻模糊覺得,那是一個他無法相信的事實。
檢視一番,李臨仙評價道:“太過粗陋了,與稚子捏泥無二,這熔爐遠未練成。”
“半仙說得沒錯,我耗費數年心血,堪堪有一個雛形,而且…”話音一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修身爐雛形雖然是他親手打造,但其中有一些關鍵,卻不是源自於他,而是他一位至親之人。
李臨仙閉目。“它是誰?”
沉默,良久的沉默。
“這熔爐縱然成形,其中一味關鍵不可或缺,如你所說,能將凡人轉異人,那這味關鍵,絕非你能夠觸及。”
當年他煉成仙藥,那味關鍵就是他本身,龍劍道三心俱全的半仙。
而現在馬仙洪雖不是煉成仙藥,但將凡人轉化為異人,也算得上是逆改天命,需要的關鍵,馬仙洪尚不夠資格。
“半仙,你不必再問了,我無法坦誠相告。”
李臨仙回首,見馬仙洪一臉坦然,便不再問。
早捕捉到他言語中的隱晦,李臨仙之所以沒有刨根問底,卻有他的考慮,是故人嗎?
但以熔爐製成仙藥一事,便是四子,也不容許踏入丹房一步,隻有他一個人知道熔爐的煉製之法。
如今,卻在這一個小村,碰到熔爐雛形,馬仙洪背後的人,不知是哪一位?又到底是不是人?
李臨仙微微而笑,神秘悠遠,他有自己的猜測,準確度不低,但假使他猜測沒錯,那人不見,無從得見。
蒙蔽天機,對那人來說,不過反掌之力,如今的他,斷然找不到蹤影,除非,尋回道心!
“我也不逼你,但你可知道,這熔爐,最原本的功用是什麽嗎?”
馬仙洪聞言,鬆開捏緊的手心,掌中汗水慢慢蒸發,方才短短片刻,他已有翻臉的準備。
然而,對這位如淵海的半仙,他就算身兼法器十數件,也沒有半分把握,現在能夠緩和下來,最好不過。
此刻再觀李臨仙,馬仙洪心中打鼓,他真的能夠感動眼前這不知年紀的老怪,讓他認同他的理想嗎?
馬仙洪平複心緒,正視李臨仙,“人亦器,可練之,這修身爐,自是讓普通人轉化為異人。”
李臨仙輕敲修身爐。“熔爐有奪天地造化之功,煉器隻是其中一小部分功能,最擅長的,還是煉丹。”
馬仙洪搖頭,他對煉丹一竅不通。“煉丹?聽說是古時異人的拿手好戲?但現在,已經沒人會煉丹了。”
李臨仙凝默片刻,他也曾見過幾日人世,當今人世之繁華,遠勝秦時百倍,天材地寶想要生長,也沒那個條件。
無需馬仙洪多言,他當能看到,自秦以後,由於材料稀缺,效力也不比從前,耗心血煉丹,還不如自個修行,沒落下去,直至消逝,也在情理之中。
……
金黃的陽光透過玻璃,削去幾分亮麗,多了幾分柔和,暖黃的光斑,落在那張慘白的臉上。
睫毛顫動,一雙明淨的綠瞳緩緩睜開,發現坐在床沿的李臨仙,眼裏出現一絲慌亂。
李臨仙含笑注視著,眸光溫潤如鹿,琉璃過濾的光線,有那麽一瞬間,中和了那臉上不健康的白色,讓陳朵看起來像個伶俐可愛,在陽光雨露下茁壯成長的鄰家小女孩。
藥仙教改變了她的人生,駛上了一條無法明辨前路的軌道,可憐嗎?也許吧。
沒有人會認為她的遭遇不值得同情憐惜,然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這浮華人世,對你來說,是否無法理解?是否茫然無措?其實簡單也是一種快樂。”
懂得越多,想的越多,煩惱越多,尋道者窮極一身,隻為尋回嬰兒時的感覺,所謂溯本追源,回歸於道。
但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已離道,其後成長,經曆,越發偏離,即便有所覺悟,也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李臨仙微聲細語,將手伸出。“好好看一看這世間吧,看清楚了,再決定要不要回去。”
大手貼著側臉,傳來一陣難言的溫暖,陳朵眼裏的慌亂消失了,兩手想要抓住大手,細細體會這份溫暖的含義,卻僵在半空中,痙攣抽搐,身子也繃得緊緊的,額間滲出細汗,仿佛在抗拒著什麽。
李臨仙握住兩隻小手,才發現那抽搐有多麽嚴重,旁人或已失聲痛哭,她卻仿佛習慣了痛苦,恍若未覺。
屋內寂靜無聲,慢慢地,陳朵麵上的細汗消失了,她習慣了習慣。
貼著臉頰的大手,溫暖從未減弱,心靈也像是被撫平,握著小手的大手,如高山般厚重,引導著她放鬆身體。
奇怪的感覺,在死水般的心湖中飄蕩,或許仍未讓一潭死水起波,卻讓她從心底泛出了疑惑,這是到底什麽?
盯著那雙溫潤的眼睛,陳朵心裏的疑惑,浮現在綠瞳之中。“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