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明月照紅塵（60）

  “你給我站住！你敢走一個試試看？”傅明月大喝一聲，猛然轉過身來，睜大眼睛望著他。“夏明朗，你什麽意思？”夏明朗本能地停下來，然後雙腳就跟被釘在那似的，再也無法挪動一下。但是，他沒有轉過身，繃直身體站在那。“我們……分手吧。”


  不是幻聽。


  傅明月直直地瞪著他的後腦勺，想要看出點什麽來。然後她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問：“為什麽？”


  因為太過激動，她的聲音已經變形了，聽起來顯示被人捏著喉嚨發出來的。


  夏明朗當然聽出來，他甚至想，她是不是要哭出來了？他曾經做夢都想得到這個人的感情，做夢都想要一輩子牢牢地拽著她不鬆手，隻要能得到這個人，讓他做什麽他都願意……可現在，他卻要放棄了。


  這個決定，他糾結了好幾天才做出來，本以為已經考慮得足夠清楚了，可現在又控製不住動搖了。本以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心疼欲裂，很想不管不顧地轉身抱住她，到死都不鬆手。


  “夏明朗，我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如果你考慮清楚了，一定要分手，那麽我可以尊重你的決定。但是，我需要一個理由，我不喜歡做一個糊塗鬼。”


  傅明月已經緩過來了，說出來的話很順暢，但仔細聽的話，還是能發現一點顫抖的痕跡。


  夏明朗嘴巴動了動，半天也沒能發出個聲音。他捏著拳頭，突然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對不起。”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談感情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情願就在一起，不情願就分開，沒有誰對不起誰。你隻需要給我一個原因，咱們就可以好聚好散了。”


  夏明朗又直挺挺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像是機器人一樣一點一點笨拙地轉過身，望向強壯鎮定的傅明月，眼裏滿滿的都是痛苦。


  兩個人就隔著幾步的距離，靜靜地望著對方，眼裏都是波濤洶湧，翻騰不停。


  “你這幾天不是出差吧？”傅明月這會兒已經反應過來了。以夏明朗平常黏糊狀態，就算出差再忙，也會擠出時間給她打電話發信息的。一個星期不怎麽聯係，對於熱戀中的兩個人本來就很不正常。


  “是。”


  傅明月點點頭，略有些緩慢地走到沙發前坐下。她的腿有點發軟。“坐下來說說吧，這個星期，你到底經曆了什麽？就算你鐵了心要跟我分手，那咱們總是同學吧？遇到什麽困難，跟同學商量一下，也總是可以的吧？”


  可我一點都不想跟你做同學，也不想跟你做朋友，我隻想成為你的另一半！

  夏明朗慢慢地走到另一張單人沙發那坐下來。茶幾上，進門時傅明月給他倒的水還在，他就端起來喝了幾口。水已經冷了，但這正是他此時需要的。半杯冷水下肚，胃裏涼涼的，連帶著腦子也能冷靜一些。


  屋裏一片靜謐。


  傅明月也不催他，就這麽安靜地等著，麵上甚至沒有多好表情，內心的波濤翻湧隻有她自己清楚。雙手空空沒有著落，她就拉過一個抱枕摟在懷裏，揉一**一捏，能讓自己看起來淡定冷靜。


  “我……我出了車禍。”


  “什麽？很嚴重嗎？”可是，她隻看到了他額頭上的傷，難道是在衣服折起來的地方。


  “我傷得不重，但是另一個人傷得很重。”


  傅明月一愣，隨即心裏就焦急起來。“是叔叔，還是阿姨？現在情況怎麽樣？人還在醫院嗎？”


  “不，不是我爸媽。他們也受了傷，但都是小傷，沒什麽大礙。傷得最重的，是……李甜馨……”終於把這件事說出來了，夏明朗像是完成了一個艱難的人物似的，呼吸都喘了起來。


  傅明月這下徹底愣住了。


  李甜馨？她當時也在車上？四個人都在車上，隻有李甜馨傷得很重？


  傅明月腦子還是挺活的，很快就明白了，李甜馨受了重傷才說夏明朗要跟她分手的原因。


  “她怎麽樣？”


  夏明朗捏了捏手裏的杯子，仰頭將剩下的半杯茶水一口灌了下去，胃裏一陣涼意，心裏更覺得冷。


  原來，那天夏明朗請了假，想載著父母在榮城周圍逛一逛，畢竟來了一趟，總不能吃頓飯就回去。莫春蓮有心撮合他跟李甜馨，所以說什麽也要把李甜馨給帶上。


  開車的人自然是夏明朗。


  意外來得很突然，他們沒有任何準備，甚至沒有一點預兆。


  當時夏明朗的那輛朗逸正在最內側車道聽著，等綠燈。車裏幾個人正用家鄉話高高興興地聊著天，夏明朗也回過頭去看著後座上的父母，氣氛正好。突然，一輛大車失控地朝著他們的方向衝過來，李甜馨首先發現了，大叫夏明朗的名字。夏明朗被直衝而來的龐然大物給嚇著了，匆忙鬆開刹車，拚命轉動方向盤，可還是太晚了，沒能完全躲開。


  最後的時刻，李甜馨瘋了一樣撲過去，身體擋在夏明朗麵前。


  夏明朗受了輕傷，養了幾天也就好了。


  夏家二老更多的是被嚇壞了，沒什麽大礙。


  隻有李甜馨傷得很重，雖然被搶救過來了，但一條腿瘸了，子宮也嚴重破裂，這輩子都不能生育了。一個長得不差又有學識的女人瘸了腿，隻要降低一點條件，嫁出去也不難。但如果還有加上一項不能生育，那就難了。畢竟，絕大多數人還是想要孩子的。就算不想要孩子，他們也不想娶一個殘缺不全的女人，因為有那個功能不用和沒有那個功能可不是一回事。


  這件事對李甜馨的打擊太大了，作為一個正值大好年華的女人，她的人生道路等於完全被改寫了，大好人生就這麽毀了。


  她沒有因此而賴上夏明朗，隻是整個人被打擊得蔫了，每天就呆呆愣愣地躺著，看不到一點生機。她也不哭，就是睜著眼睛望著窗外，默默地流淚。那樣子，是個見了都不好受，何況是被她救了一命的夏明朗。


  夏家二老很內疚，尤其是莫春蓮，這幾天簡直就是衣不解帶地在伺候李甜馨。隻不過，原本一心想撮合兒子和李甜馨的他們，這會兒卻不想讓夏明朗負起責任來，因為他們也不能接受一個不能生育的兒媳婦。按照他們的想法，能夠補償一筆錢解決這件事是最好的。


  父母的想法，夏明朗看得清楚明白。作為兒子，他沒辦法指責他們，這件事擱在大多數人身上都會是他們這樣的想法。人都是自私的，遇事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但夏明朗無法苟同他們的想法，更無法真的開口跟李甜馨說：這次你你救了我，不管你需要多少錢，我都會想辦法給你的。


  一個風華正茂的女孩子眨眼間就成了一個瘸子，而且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多少金錢能夠彌補得了？


  古時候的人總喜歡以身相許來報恩，到了這一刻，夏明朗總算能夠理解他們的想法了。無以為報，真的就隻能把自己的一生給賠進去了。


  原本，夏明朗死活要跟傅明月在一起，莫春蓮急得上火，恨不能幾個大嘴巴子將被迷得七葷八素的兒子給打醒。現在，聽說兒子要跟傅明月在一起，跟李甜馨在一起，莫春蓮更加急得冒煙，心髒病都快犯了。跟傅明月還隻是麵子的問題，可跟李甜馨，那就斷了後了。雖然說家裏還有個小兒子，但他就算生十個八個，也不能替代夏明朗的孩子啊！


  聽了母親的話，夏明朗心裏都快苦出水來了。如果他是個女人，他都想要直接放聲大哭了。可他偏偏是個男人，他得扛起責任，有多少的苦水都隻能往肚子裏吞。


  “媽，你覺得給多少錢才算合適？李甜馨廢了一條腿，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你覺得多少錢能夠買得了這些？”


  莫春蓮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囁嚅了半天，才沒什麽底氣地說：“那、那就是個意外，又不是我們故意把她弄成這樣的。再說了，當時是她自己撲過來的，沒有人逼她……”


  她越說越小聲，在兒子的眼光下，最後終於把剩下的話咽回去了。


  這個時候，莫春蓮真是後悔莫及，早知道就不要為了拆散兒子和傅明月而故意把李甜馨給叫出來了。傅明月再怎麽不好，她至少是個健全的人，至少能為夏家生兒育女。


  “媽，你得明白，世界上的好事不是都能讓我們占了去的。我等了將近十年才終於等到明月接受我，可你們因為她坐過牢，死活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不管我怎麽表明自己的心意，不管我怎麽跟你們解釋，你們都鐵了心要拆散我們。現在好了，我如你們所願跟她分手了，你們又不滿意了。要不你來告訴我，你到底想我怎麽樣，好嗎？”


  這番話說到後麵，夏明朗喉嚨一陣一陣緊縮，心髒一陣一陣的酸楚，眼角都有些紅了。


  兒子說這話的語氣雖然不算糟糕，但話裏的那層埋怨，莫春蓮是聽懂了。她心裏又委屈又難過，憋著一口氣怎麽也吐不出來，也不敢隨便吐。兒子心裏已經很苦了，她要是還逼他，萬一他想不開，那就麻煩了。


  夏明朗用力捏著拳頭，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高大的微微有些發抖。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用壯士斷腕的語氣說：“媽，就這樣吧，我娶甜馨。”


  我娶甜馨。


  這四個字一出口，夏明朗的力氣也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給抽幹了，皮肉下的那一副骨架已經支撐不起他的身體，以至於他身體晃了晃，最後跌坐在那張長凳裏。


  莫春蓮望著兒子那一臉的心如死灰，差點兒沒哭出來。事情怎麽就變成這樣了！我這到底是造了什麽孽，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夏明朗也不管母親是怎麽想的，坐在凳子裏緩了一陣，就直接出了醫院，直接來了傅明月這裏。他怕過後自己又會後悔，可這是他的責任，他不該逃避也不能逃避。


  “夏明朗，你說吧，她到底怎麽樣了？”


  “她……瘸了一條腿，而且子宮嚴重破裂，以後都無法生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