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中山狼 第六十一章:仇家
沈懿說到這裏,略微頓了一頓,看著施然臉上神情微變,便微微笑道:“屠戶對韓信的百般侮辱,韓信之當成了耳旁風,絲毫不以為意。再後來,天下兵戈四起,韓信便投軍作戰,從白身做起,一步一步變成了統帥三軍的大將,幫助新朝天子一統河山。”
“韓信後來衣錦還鄉,又遇到了那個屠戶。屠戶以為他是來報仇的,心思憂苦,跑到韓信的轅門外請死。韓信不以為然,就如同看不見他一樣將他置之不理。多年前他的胯下之辱,早已風吹雲散,此時,卻成了屠戶心中梗著的一根刺。”
沈懿沒有說韓信後來將屠戶收為軍官的事。畢竟,這種自己都不是很理解的行為,自然也不會讓施然這種小孩子所理解。
他正視著施然,正色道:“如果你學本領,隻是為了找他們報仇,那麽以暴製暴,你最後也隻不過是成為他們罷了。你要把自己看得高一些,把自己擺到他們這一生也隻能仰望的位置,到最後,等他跪著過來給你見禮的時候,你輕飄飄的說一句‘好久不見,我還記得小時候你打我呢’,你就可以靜靜的看他的臉色了。”
施然默然不語。沈懿也不繼續問他,反倒是走到沈安那裏,幫沈安煮起藥來。
過了良久,施然從石板上站起身來,衝著沈懿一揖到地,說道:“先生苦心,學生明白了。”
他從高門子弟,淪落鄉野,整日裏以放牛為生計。若說真的無心重拾家族往日之輝煌,又怎會這般廢寢忘食,冒著“鞭笞之苦”的危險,偷楊老爺的書出來讀?
沈懿所說的故事,真假還在其次,施然聽懂了沈懿在故事後的隱喻,那便是,如果真的想要做到更高的位置上,就不要被現在的小打小鬧牽扯太久。風起於秋萍之末,很多時候,起點上的牽絆,會導致整盤棋的失活。施然年齡雖小,但是這些道理,自己的父親曾經與自己講過,自己也曾在書中讀到過。
但是世事就是如此。有些道理淺顯可見,但是自己遇到事情,想按道理所講的去思考,卻是著實不易。冷靜下來的施然,被沈懿這般一說,便如同醍醐灌頂一般,整個腦筋都通透了起來。
這時沈安卻已經將芨芨草煮成的雞蛋湯端了過來。施然接過雞蛋湯,衝著沈安說了一聲謝謝,眉頭皺也不皺的就將一整碗蛋湯一飲而盡,然後吐了吐舌頭,說道:“這芨芨草倒是不苦,就是澀得厲害。我隻知道肚子痛的時候喝它煮的
茶會好,不知道還可以補血固本……”
沈懿卻不回答他,看著施然抱著的大碗,反而問道:“先前楊柳如何打你罵你,你也不曾還手,為何他撕書之後,你卻這般暴起,連他的耳朵都扯了下來?”
施然歎了口氣,道:“他打我罵我,都無所謂。我本就是個父母雙亡的,即便是再不許他們提及,挨打幾次後,說什麽也沒有意義了。隻要他們下手別那麽重,我自己找些藥吃了,便不會有事。隻要等我長大,他們便不敢再欺侮我。隻是……隻是那本書是楊老爺的,我偷出來看,本想今日還回去。但是被楊柳撕碎,等楊老爺查到我身上,到時候我遭受的,便不隻是拳腳的毆打了……”
沈懿微微頷首,道:“你腿上的鞭痕,也是楊老爺打的?”
施然咧嘴笑道:“早就不疼了……”
沈懿不再說話,施然想要再說,卻隻覺得衣角被人扯了扯,回頭看去,卻隻見沈安扯著他的衣角,右手食指豎在嘴前,“噓”了一聲,似乎是讓他噤聲。
施然不解,但卻乖乖的聽話,閉了嘴巴。朝沈懿看去,卻隻見沈懿雙目微眯,似乎是在向遠處看著什麽。
施然順著沈懿的眼光,看著東向半裏之外,幾個打著燈籠的人影晃晃悠悠的在朝這便趕來。隻聽見沈懿淡淡地說道:“你的仇家來了。怎麽,是按照你的法子打回去?還是按我說的,受胯下之辱?”
“沒有第三種法子麽?”施然看著那六個燈籠皺起了眉頭,“打回去是恃強淩弱,胯下之辱……我長大還要好久……先生,有沒有別的辦法?”
沈懿笑道:“你倒是奸滑。怎麽,你覺得我一定能治的住他們?”
施然捧著大碗點了點頭,道:“先生智計過人,定然有法子!”
沈懿不言,隻是徑直走到茅屋後,一會兒的功夫,便聽見茅屋後黃牛“哞哞”的呼喊了兩聲,旋即戛然聲寂。施然心中呐喊,還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便看見沈懿左手中拎了一小片血糊糊的牛毛走了過來。
他的右手還攥了一隻匕首,那匕首上鮮血淋漓,染的沈懿雙手也紅紅的,似乎是剛剛宰殺了什麽牲畜一樣。施然臉色大變,雙唇顫抖的說道:“先……先生……你這……”
沈懿哈哈笑道:“我剛剛把黃牛殺了。一頭大牲口,自家主子被人毆打,也不知上去護主。左右我要把你帶離這是非之地,留這裏也沒用了……”
“先生你怎會……”施然似乎是急哭了,嚷道:“這老黃牛勤勤懇懇,沒了它我怎麽活啊……”他乍聽到兩年多來與自己日夜相伴的老黃牛今日被沈懿所殺,登時便亂了分寸,黃豆大的淚珠從眼中奪眶而出,正要往茅屋後跑,卻被沈懿一把抓住,摁螞蟻一樣的摁在原地。
沈懿神情變得冷厲了許多,罵道:“你就算是想看你的畜牲,也等我將這些人打發了之後。到時候你願意陪著你的畜牲留在這裏,還是跟我離開此處,都由你隨意!”他說著話,伸手卻在施然胸口一推。
施然被他一巴掌推倒在地上,日間的傷處也痛了起來。隻是這次是心痛肉痛一齊發作,施然的眼淚便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滾滾跌落黃塵。
一旁的沈安看得眉頭緊皺,看著沈懿揚起了小臉,似乎是問沈懿幹嘛這麽為難這個比自己隻大四五歲的孩子。沈懿挑了挑眉,示意他別動聲色,靜待好戲。沈安知道沈懿定然是有的放矢,便不再發問,撿起施然那掉在地上的藥碗,走進茅屋去了。
沈懿不管愣愣的坐在地上的施然,自己取清水盥洗了雙手與短匕,然後便站在原地等那一行人過來。那一塊牛毛,卻被他順手丟在了洗手盆一側。
不多時,便見那一行八人,提了六個燈籠,來到了沈懿等人棲身的茅草屋。為首三個半大孩童,卻正是日間參與毆打施然的人。人群中不見有楊柳和楊樹,想來是傷得有些重,還不便出門。
那三個孩子一見施然坐在地上,便跳著腳的指著施然,說道:“二伯二伯,咬傷柳哥的小崽子就在這!那個高大的漢子,就是打暈小樹的!”
那個被喚作“二伯”的中年男子大概有三十五六歲,生的有些魁梧,眉宇間與楊樹有幾分相似,想來定然是楊柳與楊樹的父親了。
隻是他此刻卻沒有怒氣衝衝的上前揪著沈懿暴打,反而是矮了身子,諂媚的向他身旁的一個富態中年男子說道:“劉管家,您看,就是這吃裏扒外的小畜生,咱們見他可憐,便讓他去放牛,順便賞他口飯吃!誰想到居然把我兒子的耳朵都咬了下來……”
他說到這裏,卻是眼珠通紅,眼淚不要錢一樣打到了地上,抽抽搭搭的哭道:“楊柳今年十五了,馬上就要娶媳婦,現在這樣,誰家閨女還嫁他啊……”
“哭什麽!也不怕人笑話!”劉管家雙眼一瞪,罵道:“老子不會給你做主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