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屁孩
賭館裏被煙酒給熏得烏煙瘴氣的小屋，好像瞬間安靜下來。盛老大手指上夾著煙，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噗的一聲把嘴裏的檳榔渣吐了出來，手指敲了敲桌子，“蔣清歡，是不是？既然這麽有本事，你可以先把今天獨眼邵新借的八十萬還了，再跟我說話。”
八十萬？
我冷哼一聲，“我媽今天什麽時候拿了你八十萬？你沒有拿現錢給她，她也沒有輸掉這筆錢，憑什麽要我還，你不要信口雌黃！”
盛老大從兜裏摸出一張紙來，抖開，在我麵前晃了晃，衝左右一起喝酒的那幾個狐朋狗友看了看，“沒拿？哦差點給忘了，那一定是剛才給輸掉了，對不對，你們都看見了吧？”
這幾個人都是跟他一夥的，當然是維護他，聽見這話，都齜牙咧嘴地笑起來：“那可不，我們都看見了的，輸了，輸光了！哈哈哈哈……”
盛老大齜了齜滿口黑乎乎的檳榔牙，冷冷說道：“白紙黑字，八十萬的欠條，獨眼邵親自按的手指印，就算拿到法院去告我，你都告不贏。看在你剛還完那二百五十萬，手頭比較緊，我也不逼你。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之內如果還不上，獨眼邵的一條胳膊留下！”
我氣得七竅生煙，已經明白過來，這些人根本就特麽吃人不吐骨頭。明明那八十萬隻是寫完借條還沒來得及拿錢，也並沒有輸掉，但他拿到了借條，一口咬定我媽拿了錢。
我現在隻身一人，他們人多勢眾，我拿什麽跟他爭？這一屋子人個個都凶神惡煞，滿臉橫肉，而且笑得還挺猥瑣的。
我憤然摔門而去，隻能回頭再想別的辦法了。被逼到了這個份上，就算我要拚死一搏，可我還得考慮我媽。要是我真跟他們拚命，死了，那我媽可怎麽辦？
層層的悲傷席卷了我，我靠在路邊的燈柱下，感覺身體快要被掏空。
這樣的事情，我沒法告訴金禹坤，不僅不能讓他知道，還得費盡心機瞞著他。
我連哭都哭不出來。
人倒黴的時候，喝口水都得塞牙。好好的天，竟然還劈裏啪啦的落起雨來。
冷風倏然而起，街上行人頓時稀少起來，我苦笑著抬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連跑到旁邊店鋪去避雨的力氣都沒有。
雨越下越大，很快我的衣裳就有點濕的了。我雙手掩麵，索性就淋成落湯雞好了。
我剛這麽一想，頭頂上的雨滴卻戛然而止。
我睜開眼睛，看見雨依然在下，而且越下越大。我愣了一下，回過頭，看見一把傘擋在我頭頂，身後舉著傘的，是一個十七八歲少年，個子高而瘦，五官清澈，嘴唇邊生著淡淡的絨毛，臉上帶著那個年紀特有的青澀與稚嫩。
見我回過頭來，他好像有點緊張，結結巴巴的，“我……我叫盛亦宸，我剛才……剛才看見你，我……想替我爸爸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他說話的時候不敢看我的眼睛，一直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我明白過來，這是盛老大的兒子。我早就聽說過，盛家人丁不旺，三代單傳，盛老大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還在讀高三，聽說準備等高中一畢業就送到國外去留學。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沒想到盛老大這麽一個傲慢猥瑣的老家夥，居然生出這麽清秀白淨的好兒子。
蔣清歡早就不是一個心思單純的小女孩了，這個少年站在我麵前，雖然隻比我小了那麽五六歲的樣子，但在我看來，他就是一個小屁孩。
我今年也隻有二十三歲，但是在九曲紅塵裏跌打了這些年，甚至於不止一次掙紮於死亡線上，臉上的笑容依然可以甜美可人，心理年齡卻早就不止這些了。就這麽一個微笑的時間裏，我心裏已經轉過無數道彎彎。
盛老大和我媽，或者和我的恩怨，跟這個小屁孩有半毛錢關係嗎？
沒有。盛老大這樣的人，坑蒙拐騙仗勢欺人，靠著開賭館和放高利貸欺負了多少人，他這個小屁孩難不成個個都替他老子去道歉贖罪？要是那樣，他早該遁入佛門天天吃齋念佛去了。
現在我已經走出了賭館起碼七八百米，我出來的時候沒帶傘也沒注意天要下雨了，他居然緊張兮兮的拿著傘追了這麽遠過來。
隻是一瞬間的事，我已經在腦子裏得出結論了。這種情竇初開的小男孩最好騙了，盛老大不是那麽囂張麽，要是讓他知道他兒子被我拿捏得跟奴隸一樣，不知道會氣成什麽樣。
我朝他露出一個笑容，帶著氤氳的憂傷。那誰來著，對，戴望舒說的，最美不過一個丁香般結著愁怨的姑娘，就差一把油紙傘了。
再來一聲楚楚可憐的歎息，“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
我都快把自己給表演成瓊瑤戲的悲情女主角了。
小男生還偏就吃這一套。果然，我的楚楚可憐打動了他，他握著傘柄的手越發用力，骨節分明，咬著嘴唇，糾結了好半天才說道：“清歡……清歡姐姐，我都看見了，她……阿姨沒有拿錢，也沒有輸掉錢，是我爸胡說。要不，我去幫你勸勸我爸……”
勸他有個屁用，最多討一頓臭罵，搞不好還得讓這小孩徹底斷絕這點心思。我眼珠子轉了一轉，歎一口氣，“你還是別去勸了，要是真想幫我，你能不能……能不能試試幫我把借條給偷出來？”
我說完，不等他回答，又馬上說道：“還是別，算了吧，這樣也不好，要是被盛老大知道，肯定會生你的氣。”
一邊說，我一邊委屈得直抹淚。
果然，這種梨花帶雨的姿態把小屁孩盛亦宸給打動了，成功地激發了他心裏潛藏的英雄主義，決定要當一回騎士，咬咬牙，說道：“我去幫你偷！你放心，反正就算我爸發現了，他也不會打我的，他要是打我，我奶奶肯定護著我！”
我心裏竊笑，這孩子真是可愛。反正水已經有這麽渾了，我也不介意再渾一點，讓盛老大自己家窩裏亂去吧。
小屁孩深吸一口氣，把傘交到我手裏，然後看了我一小會兒，喉結動了動，咽了一口吐沫，忽然說道：“清歡姐姐，你……你真好看。”
說完，再也不敢看我，一低頭紮進了大雨中，撒腿就跑了，跑得飛快，跟後麵有鬼攆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