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誰謀殺了你
墓碑濕冷，我低垂著頭，輕聲說話，好像打算把這一輩子沒跟她說完的話都一次性說給她聽。過了很久，我才意識到，我身後好像有人。
我回過頭去，看見沒有打傘的金文柏。
雨下得很小很小，隻是一點毛毛雨絲，沾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擺。他站在我身後一動也不動，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也不知道他是否聽見了我剛才的自說自話。
見我回過頭來，他倒是有點窘，“我……我來看看。我……很抱歉。”
喬曉玉倒是應該跟她說一聲抱歉，但我並不覺得這種話應該由金文柏來說。我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他沉默了片刻，“我已經離開盛海了。以後……如果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事情，你可以來找我，我願意效勞。”
很紳士的樣子。我看到這樣風度翩翩的他，就覺得，這都是金裕海的錢砸出來的良好教養。連帶著，就覺得一種沒來由的厭煩。
雖然明知道他來是好心，但我還是相當耿直地回答道：“如果我恨你的爹媽，可以來找你幫忙嗎？”
他被我噎了這麽一下，一時之間有點不知所措。我在墓園裏已經待得夠久了，該回去了。我轉過身，這時候雨忽然就下大了。
我把手裏的一把白色透明傘扔給他，然後冒著雨平跑下了墓園的石階，跑到了外頭，鑽進了金禹坤停在路邊的車裏。
我的發梢滴著細小的雨滴，金禹坤沒問我，沉默地開車離開了墓園。我趴在後座上，好像疲憊已極。
回到家裏，我像是失了靈魂一樣，進屋以後就這麽穿著半濕的衣服蜷縮在沙發裏。天氣並不冷，可是我卻像一個瘧疾患者一樣，從骨子裏都透出寒意來，渾身一直都在發抖。
金禹坤拿了一條厚絨毯子把我包裹起來，然後在家裏忙裏忙外地折騰了一陣子，把我抱進了浴室，幫我解開衣服，放進了浴缸裏。
浴缸裏的水溫偏高，但此刻讓我覺得很舒服，我一顆冰冷的心終於像是可以從外界來汲取一點溫暖了一樣。
他沉默地站在我身後，拿洗發香波揉了一大把的泡沫，幫我洗頭。
我用濕漉漉的雙手掩麵，“禹坤，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他手上不停，“你還有我。”
我不顧自己是在浴缸裏麵，還頂著滿頭的泡泡，就這麽站起來，轉過身，把一大把像海藻一樣糾纏的頭發從他手裏扯出來，掛在肩上，赤著身體，用一雙哭到有點浮腫的眼睛很認真地盯著他，“禹坤，你說的是真的嗎？”
他沒躲避我的目光，也沒有回避話題，“真的。”
“你不會再欺騙我，不會丟下我一個人，是嗎？”
“是。”
一問一答，都很莊嚴肅穆，好像在進行一場什麽儀式一樣。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我在浴缸氤氳的霧氣裏，把濕漉漉的身體撲上去抱住他，把他的襯衫胸口濕了好大的一片水跡，眼淚不知道怎麽的，又落下來了。
這段時間，我好像整個人都要化成水了，從來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這麽多的眼淚。很多年後回憶起這段時光，我始終都在回避著一些細節，仿佛一個永遠不能愈合的傷疤，無論過去多久，再揭開，都是傷痛感。
時間尚早，但我沒有心思再做什麽事情，早早地睡下，把自己蜷成一個團，以一種嬰兒在母體內的姿勢側躺在床上。金禹坤從背後抱過來，輕輕撫摸我的背，試圖把我的身體舒展開。
“清歡，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但是……不要這樣，你知道的，有我在，我一直都在……”
我幽幽地歎了一聲，“禹坤，如果有一天金裕海死了，你會像我現在這麽難過麽？”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果斷地回答：“不會。”
我不知道，他現在說的是不是真的。或者說，我不確定他是否知道自己此刻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因為從前，我也沒想到有一天我媽離開的時候，我會這麽難過的。
他似乎猜到我在想什麽，用一種很慢的語速說道：“說起來，人性足夠複雜，如果有那麽一天，我想我也會難過的，但這不一樣，我和我爸的感情，和你想的也不一樣。”
他輕拍我的背，“睡吧。這幾天，你一直都沒有好好睡過一覺。”
我一閉上眼睛，就總是會想到她現在獨自待在冷冰冰的墓園裏。即使我心裏清楚，人死如燈滅，可能什麽都沒有了，可還是覺得很難過。
可這段時間確實神經繃得太緊了，身體真的快要吃不消。現在勉強解決了以後，終於能安穩地睡在家裏，還真沒用多久，就睡著了。
我迷迷糊糊的感覺自己坐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不知道坐了多久，然後看到一點微弱的燭光。好像我身邊忽然就點起了那麽兩三支蠟燭，燭火搖曳，有種莫名的淒然。
我在那燭火邊上坐著，然後就看見有人慢慢地走了過來。
她穿著那件藏青色的真絲旗袍呢，旗袍上麵細細密密的刺繡針腳都能看得清，我記得的，我給她買回來這件衣服的時候，她還誇那衣擺上的刺繡很靈動，是手工刺繡的，看起來比機器繡花要多了一種靈魂。
她的頭發好像依然梳得很整齊，在腦後挽著一個精致的發髻。但是我看不清她的臉，也看不到臉上的任何表情，在麵部仿佛就是一片霧氣一般的模糊。
她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我，不說話。她好像僅僅就是來看我的，倚著門，像極了三四十年代老電影裏走出來的，江南水鄉穿著旗袍，說著吳儂軟語倚門弄青梅的女人，在幽暗的色調裏，像一幅油畫。
我跪坐而起，卻害怕靠太近了會驚擾她，就這麽遙相對。
我哽咽出聲，“媽，我很好，你放心。”
她仿佛點了點頭，但我並不確定，她好像還有很多話要對我說，卻又沒有說出口。
我問她，“媽，你告訴我，你是被謀殺的，是麽，是誰謀殺了你？”
她似乎沉吟了很久，在左右為難，到底要不要告訴我。我有些著急，“你告訴我，媽，我不會做那種很衝動的事情，可是你告訴我，我心裏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