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1)
時光回溯,2008年,一切都還不曾發生。
平淡無奇的一年,陸則靈大二,一寢室六個姑娘五個都交了男朋友,反倒是最漂亮的她一直孑然一身。
十月的天氣,在寢室洗澡略冷,於是大家都一窩蜂地衝向澡堂。拎著衣袋,排在長長的隊伍中間等著洗澡。站在陸則靈前麵的她最好的朋友夏鳶敬,她踮起腳尖看了看前麵,隊伍的蠕動速度實在緩慢,她忿忿地抱怨:“破學校,還號稱設施怎麽怎麽好!寢室連洗澡的地兒都沒有,都什麽時代了,還要這麽磨礪人?”
陸則靈扯了扯她甩來甩去的馬尾辮,笑著說:“耐心點行嗎,一會兒又沒什麽事。”
“怎麽沒事啊?”夏鳶敬正說著,突然轉了轉眼珠,壓低聲音說:“我突然想起來,我一會兒可有件大事,可是我們家死鬼又要我陪他去買鼠標。”她嘖嘖嘴,“鼠標什麽時候不能買啊!會長——”她故意拉長了這兩個字:“叫我晚上去學生會呢!我怎麽能不去呢!”
一聽到“會長”兩個字,陸則靈一直沒什麽波瀾的眼睛亮了亮,立刻諂媚地挽住了夏鳶敬的胳膊。
夏鳶敬知道她會是這樣的反應,故意逗她:“如果某人討好討好我我也許會剛好肚子疼。”
“我請你吃冰激淩。”
“哈根達斯。”
“成交。”
陸則靈笑得合不攏嘴,膩在夏鳶敬肩膀上做小鳥依人狀:“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夏鳶敬擺出一副嫌惡的表情,撣了撣肩膀,和陸則靈拉開距離,“你這家夥心眼肯定被豬油糊了,沒見過這麽死的。”
陸則靈不知死活地繼續笑,心早飛到晚上去了。
夏鳶敬看她不可救藥的樣子,搖了搖頭,壓低聲音問她:“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看上盛業琛什麽了?是他長得帥?還是家世好?雖然他是優秀,但是我們學校他這樣的人也還是有幾個吧!你吧,長得就比我差一點點,可是在學校裏那也是拔尖的,幹嘛一定瞅死了他這一棵樹,你到底想要什麽啊?”
“我說我就想要他,你信嗎?”
“我信啊,問題是,你要得起嗎?”
夏鳶敬一句話毫不留情地揭露了現況,陸則靈不再說話,抿著唇,眼睛眨巴眨巴,弄得夏鳶敬也不忍心說下去,不耐地擺擺手:“行了行了,收起你的眼神!去吧去吧!管你是去刀山還是火海!死了活該!別忘了我的哈根達斯就行!”
洗過澡,換了一身合身的連衣裙,十月的夜晚,穿連衣裙顯得有些單薄,但為了好看,陸則靈豁出去了,有句話不是說了嗎?“女為悅己者容”,每次知道能和盛業琛見麵,陸則靈老覺得衣櫃裏的衣服不夠穿,每一件都不好看似的,她太緊張他了,雖然他看向她的視線隻會是不帶任何私心的一瞥,她也想求一分完美。
八點,陸則靈準時到達學生會的辦公室,站在門口,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裏穿來穿去十分忙碌的盛業琛。
他穿著一件咖色夾克,牛仔褲,腳踏一雙深色軟皮鞋子,幹淨又穩重的樣子。此刻他正低著頭聽著文體部的部長在回報工作,時不時點點頭,額上細碎的發絲也跟著晃動,那畫麵就像鏡頭裏的大特寫,一眼萬年,望穿秋水。
陸則靈看得有些呆了。直到認識她的一個幹事拍了拍她的背,大咧咧地說:“大美人你怎麽過來了!夏鳶敬那兔崽子呢!今天該她辦事怎麽又把你整來了?”
陸則靈眯眼笑笑:“小敬有點事,我代替她來,反正她能做的事我肯定能做,誰來都一樣啦!”
幹事挑了挑眉,指了指盛業琛的方向:“會長找的,你去找他。”
“嗯。”陸則靈點點頭。
文體部部長匯報完工作後,盛業琛又給全部的人一起開了個會,主要是布置學校藝術節匯演的任務,除了全部的社團,學生會每個部門也要參與,並且內部有比賽。
會結束,一行人散了,盛業琛突然抬頭喊了一聲:“陸則靈!過來過來!”
他的聲音低沉如大提琴音起,陸則靈隻是聽到自己的名字從他口裏念出,就已經緊張得手心都有些冒汗。
她踱步過去,“會長,有什麽事?”
盛業琛很忙,一直低著頭,一邊在按著打印機打印東西,一邊說:“本來叫夏鳶敬來的,早知道她不靠譜了,反正你們都中文係的,誰都一樣。”他將印好的一張紙遞給她:“這個是學生會最後的朗誦發言稿,我看完了,寫得太爛了,你回去重寫,但是要包含我標了框的信息,盡量寫得生動活潑,表達我們大學生的精神麵貌,別弄得跟百八十年不變的婚禮賀詞似的。”
還不等陸則靈回答,盛業琛已經往外跨去:“我現在要去一報!你寫好了交給我,最好是快點,三天內,麻煩你了啊!”
看著盛業琛忙碌而去的背影,陸則靈心中生出一絲甜蜜之意。她能幫到他,怎麽看都有點夫唱婦隨的感覺,這已經足夠讓她高興。
熬了一夜,再三潤色,陸則靈將稿子趕了出來,第二天,還是八點,她懷揣著稿子到了一報,她打聽過了,他在那裏。
還沒走進一報,就聽見盛業琛嚴肅的聲音,他正在訓斥一個手握節目表的幹事:“你怎麽辦事的?明天就要演出了!現在跟我說她回老家了?之前我就跟你說過不要全部都選這麽高級數的曲目,弄個AB角,這樣出狀況還可以替換,現在你說怎麽辦?”
他眉頭緊皺,臉上有難掩的怒氣,“行了,你回去吧,你的節目我現在隻能抽掉。”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陸則靈趕緊叫住了他:“會長!”
盛業琛聽見聲音回頭看了一眼,見是她,又折了回來。
“什麽事?”
陸則靈小心翼翼地遞上稿子:“我寫完了。”
盛業琛表情有些驚訝:“這麽快?”他接過稿子,翻開來,開始認真閱讀,越往後嘴角的弧度揚得越高:“不錯啊陸則靈,這稿子寫得有水準。”
陸則靈笑了笑,看到旁邊那耷拉著腦袋的幹事,有些不忍:“會長,剛才是怎麽了?”
“他們出的節目現在要抽。鋼琴音樂劇,結果彈鋼琴的人回家了。”
陸則靈眨了眨眼,怯怯地自告奮勇:“是什麽曲目?也許我會也說不定。”
“你?”盛業琛顯然有些不相信:“那個姑娘是鋼琴專業的,選的幾個曲子全是高難度。”
“我……”陸則靈小聲說:“我也學了十幾年了,略懂一些。”
盛業琛低頭看了看稿子,又看了看還不舍離開的幹事,揚了揚手說:“你,過來,把她帶進去讓她試試琴,能行你的節目照舊。”
那幹事感激地看向陸則靈,而陸則靈的眼光裏則閃著難以平息的光芒。
她在心裏暗暗地想,盛業琛這個舉動,是相信她的意思嗎?
是嗎?是吧!
藝術節完美落幕,陸則靈有參與的鋼琴音樂劇被投票選為第二名的節目,第一名照例被熱舞社奪得,不過這已經是近幾年古典藝術類社團拿到過最好的名次。組織節目的幹事抱著證書幾乎欣喜若狂,和社裏的社員抱了又抱,一派熱鬧。
陸則靈趁亂退了場,她身上還穿著表演的小禮服,單肩的禮服在十月穿有些過冷,她下意識地抱了抱雙臂,後台現在人太多了,她也擠不進去,隻能在門口等候。
她正無聊地用腳尖在地上畫著圈,肩膀上突然感覺到一陣暖意,她下意識地回頭,發現身上多了一件白色西裝外套,而外套的主人,正是她欽慕已久的盛業琛。
他一貫紳士,對女生都很細心,卻又保持著距離,是大家心裏的好好先生。她知道盛業琛此舉並沒有曖昧的暗示,可她還是忍不住悸動。
盛業琛溫和地笑著,他身上的白襯衫被他解開了兩顆紐扣,姿態隨意,卻又帶著幾分瀟灑,著實令人沉迷。
“今天表演得很好,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陸則靈靦腆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回答什麽。
盛業琛眼眉微挑,明明是輕佻的姿態,卻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他學著英國古代紳士的模樣,微微躬身作出邀請的姿勢,含笑道:“稿子是陸小姐寫的,琴是陸小姐彈的,陸小姐給幫了這麽大的忙,我想請吃個飯以示感謝,請問陸小姐賞臉嗎?”
“嗯。”陸則靈心裏早已樂開了花,卻還是故作矜持,隻是點了點頭。
盛業琛對她的反應不甚在意,正準備說什麽,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眼神驟然變得柔和似水,轉了個身低聲地接電話。
陸則靈微微傾身,斷斷續續地聽到盛業琛對著電話裏的人溫柔地說:“好,我一會兒過來接你……嗯……嗯……今天請個能幹的小學妹吃飯……不用刻意打扮了你在我心裏就是最美的……好好好眼裏也是最美的……”
不需再多說什麽,陸則靈已經知道那人的身份。眼中的光芒像被突然澆了一盆冷水,迅速地熄滅,隻餘嫋嫋白煙。
掛斷電話,盛業琛回過身來,笑眯眯地征求她的意見:“帶家屬你不介意吧?”
還是剛才那樣溫和的聲音,可陸則靈卻始終覺得和他打電話時那種溫柔不一樣,她很清楚這其中的區別是什麽,可她卻下意識拒絕去承認。
暗戀,是一個人的狂歡,她顧自因為他隨口的一句話,一個眼神而欣喜若狂,而他,全然不知有一個女孩這樣熱烈地愛著他。
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另一個女孩的寵愛,這坦蕩的姿態,於陸則靈,已是最深的一擊。
忍耐著心底一絲一絲的苦澀,陸則靈仍是強扯著笑容,仿佛真的毫不在意地說:“當然,學姐那麽厲害!我也想跟著多學習學習呢!”
話畢,她自覺表現完美,仿佛把自己也騙倒了。
她想學習什麽?她最想學習的,是走到盛業琛心裏去,這一點,葉清會教她嗎?
陸則靈一直聽聞盛業琛家世極好,但他為人低調,既沒有用什麽名貴的東西,也不曾揮金如土,這也讓陸則靈對他的印象更是好了幾分。因著他的低調,請客的地方倒不是什麽出名的地方,不過是尋常的私房菜,菜館不大,隻有四五張桌子,都用藤編屏風隔了起來,看起來很是清雅。陸則靈和盛業琛先到了,剛坐下茶水都還沒喝,盛業琛便接了個電話出去了,不到一分鍾,就看見他麵帶微笑地進來,背後還跟著個陸則靈也十分熟悉的人——葉清。
葉清在學校裏很出名,一方麵她是學校裏“學霸”級的人物,每年都拿特等獎學金,雖然已經大四,仍在學校受著老師們的眷顧;另一方麵,她長得清秀雅致,又是盛業琛的女友,雖然大了盛業琛一級,但兩人卻是郎才女貌,登對不已。
陸則靈看著盛業琛溫柔地給葉清拉開椅子,葉清坐下後兩人默契對視,無聲而笑,這畫麵和諧到有些刺眼,她看著不覺有些失落。
其實單看長相,葉清稍遜於陸則靈,隻是葉清個子高挑,氣質極好,常年一頭黑長的直發垂於肩側,清新素淨,總叫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她,也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在學校裏成為傳奇,讓男同學們用形容李夫人的詩句來形容她——“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陸則靈一直呆呆地看著葉清如夜的黑發,仿佛那是一席沒有盡頭的黑幕,讓她永生永世也看不到盡頭。許是葉清的長發讓陸則靈印象太深刻了,很多年後,陸則靈一直留著那樣的發型,黑長的直發,沒有任何人工的墜飾,如夜一般。她像個稱職的替代品,模仿著葉清的一顰一笑,卻始終學不來葉清的風骨,自然,也得不到盛業琛的心。
葉清落座後就利落地把菜給點了,盛業琛一直笑著看著她,那目光是那樣含情脈脈,陸則靈想著,他若是能用這樣的眼神看看她,哪怕是一眼也好,她便是死了也願意。
席間陸則靈一直強顏歡笑,葉清怕氣氛尷尬,一直找陸則靈說話。
“則靈大幾了?”
陸則靈用勺子攪了攪麵前的湯,低低地說:“大二了。”
“真好。”葉清羨慕地說:“哎,一轉眼我都大四了,一想到未來就頭疼。”
陸則靈笑笑:“學姐這麽優秀,肯定是到處搶著要,未來哪還用愁啊。”她說完頓了頓,又轉了頭看著盛業琛小聲說:“更何況還有學長這麽好的男朋友,真是讓人羨慕。”
葉清開懷笑著,伸手點了點盛業琛的手臂,小兒女撒嬌的憨態模樣說著:“他啊,就會在你們麵前裝,等你們誰啊要是見過他的真麵目,肯定不覺得他好了。”
盛業琛聽她如是說,也不氣惱,反倒眯眼笑著說:“那是,我這麽壞,你收一輩子行了,別讓我再去禍害別人了。”
葉清含羞地看了陸則靈一眼,不好意思地嗔罵了一句:“不要臉,誰跟你一輩子?少胡說八道。”
“……”
戀愛中的人總是不知不覺地流露出深情和眷戀,仿若旁若無人,麵前這樣情濃的兩個人,陸則靈隻覺心中苦澀,她那些不敢說出口的感情,隻能往更深了埋去。
吃完了飯,盛業琛要送葉清,因著大四的寢樓是獨立的,也離得最遠,所以三人並不同路,陸則靈隻能一個人回寢室。一路上她的心情都非常不好,腦海裏不停地回顧著方才盛業琛和葉清那些毫不掩飾的情侶姿態,那些話語,動作,每一樣都刺痛著陸則靈的心,她感到深深的嫉妒,卻又無能為力。暗戀是痛苦的,暗戀有愛人的人,更是苦上加苦。從她發覺自己喜歡上盛業琛開始,她就知道自己已經掉入了這無邊苦海,不能回頭。
大概是她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不知不覺走到了路中央,“嘀嘀嘀”幾聲尖銳的喇叭聲和一道長長的急刹聲打斷了她的思緒,等她回過神來,一輛小轎車已經停在了她一步開外。車裏的司機氣急敗壞地探出頭來,沒好氣地罵咧:“找死啊!?”那人話音還沒落下,視線便與陸則靈對上。兩人皆是一愣。
陸則靈沒想到會是林曉風,一時也愣住了,還不等她說什麽,林曉風便嘲諷道:“你這是沒長眼吧?走大馬路中間?”
陸則靈聞聲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也狠狠地反唇相譏:“那您這速度,是要一路開去地府嗎?”
林曉風冷哼一聲,“你倒是越來越伶牙俐齒了,也別太得意了。”
“你……”陸則靈還想說什麽,就被一道男聲打斷了,隻見盛業琛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關切地問:“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