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血蚊風波(3)
索妮拿出水壺喝了兩口水,但她並沒吞咽進去,而是含在嘴裡。
而後,從斜背著的布袋裡拿出一些艾草絲和煙絲。
『噗!』她邊用嘴噴水,邊快速翻動艾草和煙絲,並將它們混合在一起。待口中的水噴完后,她又蹲下身子,將手中已經微微打濕的艾草和煙葉塞進了一個皮球大小的鐵球里,然後拿出火摺子點上。不稍一會,鐵球上面的無數細小孔洞里就冒出了濃烈的煙霧。
她像提燈籠一樣提著鐵球經過重重士兵把守的七道光卡,走進了瘟疫最為嚴重的老街。
老街位於白帝城西南一角,這裡街道雜亂,房屋破舊,生活在這裡的也多是白帝城的最為普通和窮苦的百姓。
平常甚至連城裡的地痞流氓也不屑於來這裡『勒肥』,更別說此刻這裡爆發了瘟疫。而臨近老街相鄰的七八條街道、數萬居民都被嚴令禁足於家中。眼下,這白帝城西南一角除了能見到把守各個光卡的士兵外,便也只有與索妮一樣的醫者了。
索妮先是走過一段狹長的衚衕,這是老街的入口,被稱為『葫蘆口』。當初的建造者想必也是希望借『葫蘆』的美好寓意來興旺此地的風水,只是事與願違。走過葫蘆口,前方的街道豁然便窄,只容得下三人并行,街道兩旁的難民也逐漸增多起來。
在這青天白日里索妮倒也不算太害怕蚊蟲的叮咬,畢竟她是全副武裝,頭上戴著面紗,手上也是套著皮手套,渾身上下沒有裸露的地方。
走進街道后,她看到的依然是如昨日的那副光景。
人們坐著、站著、或躺著在街道上。有零星的交談聲傳來,談論的無非是這誰誰誰昨天也死了。
這些人面無表情,衣不遮體,瘦骨嶙峋,眸子里黯淡無光。即便是暖陽照在他們身上,索妮也能感覺到他們被絕望和死寂籠罩著。
儘管每日在老街入口和出口的各個光卡處都有賑災的官員前來派發糧食,但索妮知道,那稀的跟水一樣的粥根本無法填飽肚子。
自從這裡爆發瘟疫后,死在血蚊之下的人們不過三成,其餘的都是實行封鎖后而家中無餘糧被餓死的災民。
索妮看到一個小女孩趴在牆角不停的用手指摳著苔蘚往嘴裡送,她默默的從包里拿出自己準備的一個飯糰遞了過去。
小女孩剛接過手,不知從哪竄出三四個成年男子一片哄搶。
不等索妮反應過來,那得手之人一口就將飯糰給塞進了嘴裡。
索妮臉上有絲絲怒意,嘴巴一鼓,正想說什麼,卻見那幾個沒搶到飯糰的人正用血紅的眼睛盯著自己。
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三步。
「還有沒有……」幾近歇斯底里,卻又近乎無聲的吶喊。
索妮不停搖頭,轉身便跑。那幾個人中不知誰喊了一聲,「她包里有吃的。」
瞬間,躺著或坐著的人們一下全部站起,如餓狼一般盯著索妮。
索妮小小的身軀微微顫抖起來,前方的道路被難民阻攔了,人群漸漸圍攏。
小姑娘害怕的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
有個人伸手去搶拉扯她斜背在肩膀上的布包,索妮不停搖頭,嘴裡祈求,「沒……沒有了,裡面都是一些藥草。」
「把她殺了,分而食之。」
此話一出,索妮嬌軀一顫,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滴落下來,漆黑的眼眸看著眼前這些受過自己幫助的災民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神情里有些不可置信,有些惶恐無助……
「嘶!」不知是誰扯斷了她背包的袋子,從裡面散落了一些艾草、煙絲、薄荷葉等中草藥。
索妮嚇得哇哇大哭,雙手護在胸前,不停搖頭,口中喃喃著,「我瘦,沒什麼肉,不要吃我……」
「住手!」一聲大喝從索妮來時的路口響起。
一個身穿鎖子甲的年輕男子拿著劍站在路中央,一臉殺意的看著這群已經失人性的災民。他身旁還有一個小女娃,便是之前索妮給她飯糰卻被人搶走的那孩子。
「索醫女,你過來。」那持劍的年輕男子說罷又道:「我已經通知守軍,你們若敢再這般胡攪蠻纏,目無王法,別怪我劍下無情。」
人群嚇得慢慢退散了幾步,有些怕事的直接轉頭就走。
索妮看了一眼人群,硬著頭皮擠了過去。
剛到那年輕男子身邊,索妮只覺雙腿發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女孩關懷的問道:「醫女姐姐,你怎麼呢?」
索妮搖搖頭,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表示無礙。
年輕男子長劍回鞘,「跟你說過不要一個人進來,你怎麼總是不聽?」他扶起索妮,語氣變得溫柔一些,繼續道:「怎麼樣?有沒有受傷?說過你多少回了,你這脾氣,倔的很,跟頭牛一樣……」
「成哥,這是我身為醫者的職責,我怎麼能見死……」
「好啦,好啦……這話你對我說了三百六十七次,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啦!我知道,我知道,後面你會繼續說什麼你負責救人,我負責保護你嘛!」
索妮剛還一副受精過度的樣子,現在臉上卻是笑面如花。
突從遠處傳來一聲,「妮兒。」
索妮被蔚成擋住了視線,她歪了一下身子,便見前方大師兄寶石正扶著自己的姐姐朝這邊走來。
寶石手裡也提著一個跟索妮手中一樣的鐵球,裡面煙霧陣陣,氣味芬芳。
「咦!成哥也在。」寶石對著那官差蔚成微微一笑,側過頭又小聲對身旁的女子道:「小心腳下的台階。」
似乎他扶著的那女子是位盲人。
蔚成笑道:「還不是給你們這索大小姐做保鏢來著,剛才要不是……」
「哈,老蔚你今天不當班嗎?這麼空閑?」索妮打斷了對方的話語。
蔚成從她眼裡領會了意圖,便打著哈哈一笑,「剛才……剛才好大一隻蚊子飛過,幸虧索妮眼明手快替我把它給拍死了。得……得有這麼大,這麼大!」他說著舉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下。
但他突然想到了什麼,有些尷尬的又放下了手。
待寶石扶著那女子走到二人跟前後,女子從懷裡拿出一個香囊遞到了出來,「蔚大哥,這香囊你貼身戴著,能起到一些作用。」
蔚成獃獃的愣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女子將手又往前遞了一下,蔚成這才趕忙接了過來,「索娜小姐有心了。」
索娜淺淺一笑,「蔚大哥不必客氣。」
寶石的目光朝著前方看不到盡頭的街道望了一眼,眉頭一皺,喃喃道:「一天比一天人少了。」
索妮氣鼓鼓的責問蔚成,「你們衙門接下來準備怎麼辦?總不能一直把這些人困在這裡,他們不被那瘟疫害死,也遲早全部餓死在這裡。」
蔚成面露難色,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望著他們的災民,小聲道:「你們跟我來。」
隨著蔚成帶著幾人走進葫蘆口后,旁邊是高聳的牆院。他四下看了看,確定無人能聽到自己的話語后,這才壓著嗓子道:「上面的意思很奇怪,照我個人的猜測好像是準備放棄這裡。」
索妮驚愕的吼道:「什麼?」
蔚成平靜的看著她,「你們是百草堂的人,難道不知道這瘟疫的傳播方式嗎?」
索娜疑惑道:「既然你們也清楚其傳播的方式,就更應該去控制它。若是放任不管,後果會很嚴重的。目前這些人你們是能困住他們,可那蚊子你們能困得住嗎?」
寶石附和道:「這件事可千萬馬虎不得,搞不好整個白帝城都會遭殃的。」
蔚成搖頭道:「我成日與你們在一起,又何嘗不知道這瘟疫的可怕之處。我也跟監察大人提及過此事的嚴重性,不知是我多慮了還是領會錯了,但他的態度嘛……」他頓了頓,正欲接著說下去時,索妮急不可耐的催促道:「你倒是說呀!」
索娜突接過話道:「好像並不著急?一副敷衍的態度?」
蔚成點了點頭,「希望是我自己多心了吧!」
寶石與索妮疑惑的看向索娜,但二人都知她有一種靈異的第六感,後者問道:「姐,你感應到了什麼嗎?」
「那倒沒有。我只是覺得我們的師傅好像也是這種態度。」
寶石愕然道:「怎麼可能?百草堂為白帝城第一醫館,又接到胡總管的命令,應不遺餘力的遏制瘟疫和幫助災民,師傅怎麼可能會抱有這種心態了?」
索娜搖頭道:「你,我,索妮,就我們三個人便是百草堂所為的不遺餘力遏制瘟疫的手段嗎?」
寶石反問道:「師傅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
索娜沒有回答他。
索妮一臉疑惑的望著幾人,也希望能找到答案。
蔚成雙手抱胸,靠在牆院上,輕聲嘆道:「錢權名利總有一樣能打動我們這些凡人。若照我的猜測,這件事情的背後始作俑者可能是他的敵人,有人想藉此機會扳倒他。」說著,他的下巴向城中最高處的金頂揚了揚。
寶石和索妮循著他的目光望去,都明白對方口中的他是指誰。
索妮氣憤道:「可這些百姓是無辜的呀!關他們什麼事?難道說那個他倒了瘟疫就能得到控制了嗎?」
「歷來權利的爭鋒,受害的大多是無辜的人。」蔚成冷冷的笑了一聲。
幾人同時沉默起來。
過了好半晌,索娜笑道:「不要去理會這些事情。我們身為醫者就做好自己的本分,能幫助多少人就幫助多少人。走吧,去把除蚊的草藥發一發,看有沒有需要看病的百姓。」
蔚成看著幾人向前走去,在身後道:「你們即便是醫好了他們的其它疾病,但他們也會死在瘟疫或者飢餓之下,你們又還何必做無用功了?」
索娜回過頭來,她那雙沒有黑眸的雙眼裡閃爍著如宇宙里的浩瀚星辰一般,臉上露出一個微笑道:「蔚大哥,那你了?明知道公理正義不在他們手中,為何你還要同流合污?」
蔚成皺了皺眉頭,良久之後,拍了拍手中的劍哈哈笑道,「人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忘乎所以,就危險了。」
索娜對著聲音發出的地方淺淺一笑,轉身與寶石和索妮朝著街道走去。
待她們三人走遠后,蔚成低下頭,以微小的聲音自言自語道:「那是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精緻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