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第九十章 心魔難消(五)
?沒有任何出關的征兆,應飛揚卻已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麵前,卻又說不出是如何出關,天女心中越發起疑,忽然纖手一引,十丈輕塵衝天而起,又自天而落,如天降雷霆,辟易諸邪,正是以索為劍,使出她與應飛揚合創的劍招“天地不平怒雷霆”。
???突來之招,讓眼前應飛揚一瞬錯愕,但一下瞬眼中厲芒閃爍,星紀劍鏘然出鞘,化作冷電破空,逆天而上。所使的亦是?“天地不平怒雷霆”之招。
??同樣的招式至極對拚,卻生出截然不同的劍意,天女淩心劍意如天威震蕩,凜然而不失浩正,而應飛揚的劍意卻生出一種眾生皆罪,降下伐罪之雷滅盡世間萬物的肅殺威勢。
天女淩心有意試探,招式上留力三分,此時雙器交並,隻覺一個寂滅冷殺的劍意從星紀劍上直透而來,令她心頭一冷,寒意深入骨髓,長綾結成的劍勢竟登時潰散。
好在應飛揚劍勢也為之一阻,順勢收劍歸於鞘中。
飄揚半空的蘆花受方才氣浪激蕩,猶在漫天狂舞,淩然殺氣卻全然煙消雲散,令天女幾乎認為方才那一瞬徹骨寒意隻是她的錯覺。
“天地不平怒雷霆”之招加上龍眾大力,眼前之人確實是應飛揚無誤,但天女淩心的疑問卻並未因此消失,反而越來越多。
而應飛揚此時一副恍然模樣道:“看來天女是要考較我的進境,但隻過手一招,足夠嗎?”說罷竟又把手按在劍柄處,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天女淩心知曉他會錯了意,但她此時亦是一頭霧水,不知該從何說起,此時卻聽聞清朗一聲傳來:“一招已經足夠,天女,考較過應公子,也莫忘了正事。”
便見一襲月白僧衣迎風飄展,一道身影如白鳥一般翩然將至他們二人身邊,正是釋初心到來。
釋初心輕輕一語將尷尬的局麵揭過的同時,倒也提醒天女淩心,天女淩心看向不遠處的病尊者的無頭屍體,便見一隻通體血紅的蟲子正從脖頸出的動脈蠕動爬出。
“果然蠱母是寄在病尊者身上。”蟲子形貌與紅線蠱蟲相似,隻是體積擴大了百十倍,正是天女淩心要找的蠱母。
蠱母似乎感應到天女淩心目光,忽得張開翅膀,朝應飛揚方向飛去,來勢迅速異常,天女淩心甚至未來得及開口提醒。
卻見應飛揚身不動,手扔握劍,隻拇指輕推劍柄,劍拔三寸。
便聞一聲破空銳響,一道劍氣傾吐而出,一瞬間將蠱蟲化作齏粉。而後應飛揚才後知後覺的叫道:“糟,一時手快,你們該不是找這隻蟲有用吧。”
釋初心上前道:“不,應公子做得正好。”隨後環視周遭,看到人間道三人的屍體。
三人都是死於劍傷,顯然是應飛揚下的手,想到病尊者三人每個都堪稱高手,這次本想暗算優曇淨宗一把,卻悄無聲息的葬身在此,而殺了他們的竟是隻一個人,一把劍。釋初心雙掌合十誦了聲佛號,道:“而且甫一出關,便為佛門解決一場隱憂,多謝應公子了。”
應飛揚平淡道:“舉手之勞,不必在意。也就那個病癆鬼值得認真些。”應飛揚言語雖聽著刺耳,但神態卻是平常,好像所說的沒有半點誇口,隻是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實。隨後又道:“說起來他們是六道惡滅之人,怎麽會出現在此?”
看他茫然模樣,倒真讓天女信了他先前說辭。便又將先前的事情告訴給了應飛揚。
待聽她說完,應飛揚不由呸道:“真是倒黴,剛出關想清洗一番都能撞上這幫家夥,壞了,身上沒染上蟲子吧。”說著抬起胳膊檢查著側襟,一副見到鬼的晦氣樣。
“分明是病尊者他們幾個更倒黴好吧,暗中侵擾優曇淨宗都能被你撞上……嗯,好像該說他們罪有應得吧。”天女淩心也不由腹誹道。
此時釋初心道:“病尊者雖已死,但唯恐他們在水中還藏了蠱母,應公子身有禦水神通,可下水檢查一番,看是否還有遺漏?”
“不是說蠱蟲需寄體而生嗎?水下怎會有蠱蟲?”天女心頭一疑,正要脫口問出,卻見釋初心朝她使了個眼色。天女淩心知曉兄長是找借口將應飛揚支開,忙將嘴邊的話刹住。
卻見應飛揚笑了笑,也不知是否看出端倪,但也並未多說,隻道:“那我便下去一觀,兩位自便。”隨後便躍入水中,不見蹤影。
待他潛入深水走後,天女淩心忍不住向釋初心道:“初心大師,戒心塔分明沒有出現梵鍾奏鳴,天花亂墜的異像,他是如何破除心障,成功出關的?”
釋初心輕輕一歎道:“你這話,隻問對了一半,應公子是出關了,但他卻並未破除心障……”
天女淩心一疑,壓低聲音道:“未破除心障,那他是怎麽出來的?”
釋初心搖頭道:“或許我們和他們劍客當真思維不同,對念佛之人來說,戒心塔是一次心靈的曆練,放下,寬恕,漸修,頓悟,都可脫離迷海,得入彼岸,但對他來說,從一開始就隻有一條路!”
“你的意思是?”
釋初心漸漸神色肅穆,沉聲道:“最直白的路徑,最明確的方向,他是一步一步,從底層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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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片刻前,釋初心在戒心塔內尋找應飛揚的蹤跡,本當他一人在塔內,應已被紅線蠱蟲寄體,卻不料先發現的是在散落一地的蟲子屍體。
蟲子身子幹枯,顯然非是因外力而死,死因乃是久久找不到寄體之物,釋初心立時有所察覺,便急向最頂層而去。
在他看來,便是在塔頂遇上個怪物也不足為奇,但他見到的卻是更令人驚顫的場景,塔頂放眼望去,竟是空無一人!
再看周遭塔牆上,縱橫交織的密布劍痕,劍痕上猶然有殘存劍意,證據就在眼前,那再怎樣難以接受也都是事實——
應飛揚是一步一印,從塔底到塔頂一路殺出的!
“可你不是說,隨著階梯數增高,心魔也會越來越強,想要靠硬闖破關根本不可能嗎?”天女淩心難以置信道。
“這倒提醒了我,莫小覷了天下英才,我的推測皆是以常理為依據,但應公子的天資悟性,豈是常理可以衡量……”釋初心自嘲般的笑了聲,眼神中帶著敬畏之色道:“所以方法很簡單,隻要他的進境跟得上心魔的壯大就行,心魔每強上一分,他便也跟著進境一分,三百八十層的階梯,從底層踏入的應公子,和從頂層踏出的他,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了……”
“原來是這樣啊……不愧是他呢。”天女淩心露出欣慰和羨慕之意,由衷的替應飛揚高興,忽然想到什麽麵色一變道:“他是硬生生殺出,那豈不是說,他的心魔並未消除?也正因為此,所以戒心塔並沒有梵鍾奏鳴,天花亂墜的異像道賀他破除迷障!”
釋初心苦笑道:“何止沒有消除,三百八十級階梯,便是三百八十次自我毀滅,我出塔的方式若是稱作‘無我’之道,那他便是‘滅我’之道,經曆三百八十次的自毀,誰也不知,他的心魔究竟會成長為怎樣的怪物!”
天女淩心想到應飛揚孤身一人在塔中,在陰冷昏暗的迷霧中,進退無路,彷徨無依,隻能一次又一次的揮劍斬殺自己,直到習慣,直到麻木。
又想到方才從他劍上感受到的冰冷寂滅,肅殺萬物的殺意,天女淩心心中為他境遇倍感憐惜,可身上卻不由打個寒顫,隨後又想到重點,“可他心魔未消的話,天書之戰,還能否讓他參加?”
先前素妙音便是擔憂他的心魔受夜叉天書影響,對天書之戰造成變數,所以才讓他入塔曆練,但如今心魔非但未除,反倒還壯大了,那是否天書之爭該將他排除在外?
天女發問,釋初心亦一時蹙眉,就在此時,忽聞一陣恢弘悠揚鍾聲從優曇淨宗內傳出,響徹四野。
天女淩心微微一怔道:“是鍾聲!時辰到了,該出發了!”
而緊接著數聲響後,便又見應飛揚破水而出,禦水神通下,身上不沾半點水跡,問道:“聽這鍾聲,可是有什麽事要發生?”
天女淩心道:“是集結的鍾聲,要前往蜀中了。”
應飛揚點點頭道:“那正好,我在底下並無發現什麽蟲子,這便一同前往吧!”
說罷他就向前行進,可天女和釋初心卻仍駐足原地,似有躊躇之色,應飛揚語帶調侃道:“怎麽,兄妹間的私密話還沒說完,要不我再去水下待會?”
顯然他是知曉方才釋初心與天女有悄悄話說,隻是不戳破,給他們留些私密空間。
天女淩心微微一窘,而釋初心則麵色如初道:“哪有什麽悄悄話,隻是好奇應公子破塔出關的方法,正和天女探討呢.”
應飛揚疑惑道:“不就是一路闖過,若不是恰巧學會了一套合用的劍法,怕我如今還在八九層的位置呆著呢……”忽而身形一震,忙問道:“聽初心大師的意思,出塔還有其他方法?是了,你也曾通過戒心塔試煉,當時你是怎麽走出的?”
釋初心遲疑一下,還是將之一一說出:“……就是這樣,我讓心魔殺了我,他即是我,我若心中有魔,殺我便是滅魔之途。我若心中無魔,那眼前心魔自然也再不存,如此,我便從塔中出來了。”
“你等等……”應飛揚隻感一陣頭暈目眩,以手撐額道,“就這樣,這樣就能破塔出關了……那我這些日子來究竟是為了什麽!天!若早知如此,我幹幹脆脆的被殺不就好了!”
應飛揚一副難以接受的樣子,在他眼中的,一步一印,披荊斬棘殺出修羅殺場,竟被這麽釋初心簡簡單單破去,頓感半年辛勞付諸東流,但隨後又猛然覺醒道:“不對,重點並不是被殺,而是無我無執無分別心,換做我的話,就算被殺也破不了關!”
隨後,應飛揚睜大眼睛看向釋初心,眼中閃爍敬畏之色道:“麵對死亡,竟能不起一絲抗拒,怨懟,畏懼,反而無保留的接納殺你之人……初心大師,你到底是怎樣的怪物!!”
“怪物?我?”看著應飛揚一副見到什麽洪水猛獸的模樣,釋初心一陣錯愕,隨後豁然開朗,哈哈大笑道:“怪物,是啊!原來在你眼中,我也是怪物!”
應飛揚見他大笑模樣,忙道:“初心大師勿怪,我一時失言了。”
釋初心止住笑聲,道:“無妨,小僧隻是有所領悟,集結鍾聲已響了許久,你和天女皆是此戰關鍵,快些去吧!”
“可是……”天女淩心見釋初心一反先前,再無阻止應飛揚參戰之意,不由有些疑慮。
卻聽釋初心道:“以素宗主智慧,或許在讓應公子入塔之時,就已料到了這種可能,放心去吧!”
天女淩心雖猶然不解,但對兄長素來敬服,道:“那好,我們先走了,初心大師,你保重!”
釋初心躬身回禮:“你們身在旋渦中心,才該務必小心!”
各自道別之後,天女化出十丈輕塵,如毯子一般鋪在應飛揚腳下,道:“應公子,耽擱許久,不宜再拖延,我載你吧。”
卻見應飛揚輕輕一笑,道:“不勞煩了,我自己來便好.”
說話間,手掐劍訣,星紀劍再度出鞘。
一聲鏘然劍鳴,一道璀璨劍光,應飛揚人劍合一,化作穿雲破空的流星,驚宵而過。
隻留下目瞪口呆的一對兄妹,對視一眼,天女淩心寒聲道:“這是……禦劍飛空!”
而釋初心則悵然一歎道:“果然,即便我們這一代有數不清的怪物,你也是其中爪牙最鋒利的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