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幕
直到她的身後伸出一隻手來,關上火。
她才回過神,轉頭看去。
“你打完電話了?”
“在熱牛奶?”
兩人同時出聲。
沈千盞愣了下,拋了拋手裏捏著的迷你包裝的咖啡粉,先回答:“想喝咖啡。”
“我來。”
季清和從櫥櫃裏找出隔熱手套,用鏟子將滾燙的牛奶撈出來,替她泡上咖啡。
他的手指修長,做這一切時慢條斯理,像在完成一件藝術品一樣,與這間迷你的開放式廚房格格不入。
沈千盞看著他將咖啡粉攪拌均勻,那乳白色的牛奶漸漸被染成奶棕色,出了會神,說:“你回去吧。”不終歲這會被莫名波及、攻擊,估計總部焦頭爛額,對他也有諸多不滿。
季清和手上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她:“你在這,讓我回哪?”
“是我給你和不終歲添麻煩了。”沈千盞避開他的視線,接過那盞咖啡,繼續攪拌:“趁現在我還有權利,不終歲終止合作,立刻撤資,明哲保身。”
咖啡的杯身有些燙,她拿不穩,擱在流理台上,低聲道:“現在的這一切隻是剛開始,接下來的情況會越來越糟糕。站在不終歲的立場考慮,及時止損是最佳的處理方式。”沈千盞頓了頓,補充:“我說這些話,沒帶任何私人情緒。是出於一個製片人的職業操守,在減少雙方的損失。”
“沒必要。”季清和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不終歲也有自己的評估機製,現在撤資,得不償失。你要是真從製片人的角度考慮,你有想過我真的撤資後,劇組會麵臨什麽嗎?”
沈千盞動了動唇,沒吭聲。
她知道。
一旦不終歲撤資,劇組就會加速消亡。
以《時間》現在站在風尖浪口的情況,短期內都不會有投資方注資,就算最後劇組救回來了,耽擱的時間也會令項目錯過最佳的播映時期。
影視劇項目向來都是風險與收益並存,一旦某個環節出錯,就會導致全盤皆輸。而參與其中的,無論是製片人、出品方、投資方還是影視公司,都會麵臨不可估量的損失。
見她沉默不語,季清和低頭,與她平視:“情況沒有你想的這麽糟糕。”
沈千盞攪了攪咖啡,說:“那是因為還沒開始惡化。”對方計劃周全,又善於煽動輿論,不會就這麽草草收尾。
倒是沒忘記頂嘴。
季清和無聲一笑,曲指輕彈了記她的前額:“我比你理智,就算是為了保障你今後的生活,我也會留些餘錢讓我們安享晚年的。”
沈千盞忽然感受到了自己和季清和的差距。
可能這就是成年人的愛情?
不盲目,偶爾縱容沉溺,也保持著一刻的清醒。
他始終是一副不急不躁的姿態,維持著一貫的優雅矜貴,連邁過深淵路過懸崖都是不慌不忙,連衣角都未曾沾濕一片。
他是真的站在山頂俯瞰人世,既清醒,又慈悲。
平時不染俗世,下凡好像也隻是為了渡她。
直到她的身後伸出一隻手來,關上火。
她才回過神,轉頭看去。
“你打完電話了?”
“在熱牛奶?”
兩人同時出聲。
沈千盞愣了下,拋了拋手裏捏著的迷你包裝的咖啡粉,先回答:“想喝咖啡。”
“我來。”
季清和從櫥櫃裏找出隔熱手套,用鏟子將滾燙的牛奶撈出來,替她泡上咖啡。
他的手指修長,做這一切時慢條斯理,像在完成一件藝術品一樣,與這間迷你的開放式廚房格格不入。
沈千盞看著他將咖啡粉攪拌均勻,那乳白色的牛奶漸漸被染成奶棕色,出了會神,說:“你回去吧。”不終歲這會被莫名波及、攻擊,估計總部焦頭爛額,對他也有諸多不滿。
季清和手上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她:“你在這,讓我回哪?”
“是我給你和不終歲添麻煩了。”沈千盞避開他的視線,接過那盞咖啡,繼續攪拌:“趁現在我還有權利,不終歲終止合作,立刻撤資,明哲保身。”
咖啡的杯身有些燙,她拿不穩,擱在流理台上,低聲道:“現在的這一切隻是剛開始,接下來的情況會越來越糟糕。站在不終歲的立場考慮,及時止損是最佳的處理方式。”沈千盞頓了頓,補充:“我說這些話,沒帶任何私人情緒。是出於一個製片人的職業操守,在減少雙方的損失。”
“沒必要。”季清和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不終歲也有自己的評估機製,現在撤資,得不償失。你要是真從製片人的角度考慮,你有想過我真的撤資後,劇組會麵臨什麽嗎?”
沈千盞動了動唇,沒吭聲。
她知道。
一旦不終歲撤資,劇組就會加速消亡。
以《時間》現在站在風尖浪口的情況,短期內都不會有投資方注資,就算最後劇組救回來了,耽擱的時間也會令項目錯過最佳的播映時期。
影視劇項目向來都是風險與收益並存,一旦某個環節出錯,就會導致全盤皆輸。而參與其中的,無論是製片人、出品方、投資方還是影視公司,都會麵臨不可估量的損失。
見她沉默不語,季清和低頭,與她平視:“情況沒有你想的這麽糟糕。”
沈千盞攪了攪咖啡,說:“那是因為還沒開始惡化。”對方計劃周全,又善於煽動輿論,不會就這麽草草收尾。
倒是沒忘記頂嘴。
季清和無聲一笑,曲指輕彈了記她的前額:“我比你理智,就算是為了保障你今後的生活,我也會留些餘錢讓我們安享晚年的。”
沈千盞忽然感受到了自己和季清和的差距。
可能這就是成年人的愛情?
不盲目,偶爾縱容沉溺,也保持著一刻的清醒。
他始終是一副不急不躁的姿態,維持著一貫的優雅矜貴,連邁過深淵路過懸崖都是不慌不忙,連衣角都未曾沾濕一片。
他是真的站在山頂俯瞰人世,既清醒,又慈悲。
平時不染俗世,下凡好像也隻是為了渡她。
完了。
今天也是被狗男人降服的一天。
——
受季清和的影響,沈千盞的心情也開始放晴。
臨近十點,沈千盞換了身衣服準備去會議室和公關部繼續開會時,喬昕先一步頂著“末日來了”的表情,揉著哭紅了的眼睛告訴她:“千燈公關部集體下線了。”
沈千盞不解。
喬昕氣狠了,一邊哽咽一邊說:“我剛給公關經理打電話,對方說是蘇總的意思,讓《時間》自己自救,她們也愛莫能助。”
沈千盞狠狠挑了下眉:“你確定對方是這麽說的?”
因太過吃驚,她還回頭和季清和確認了一下。直到聽見隔音不好的隔壁傳來蘇暫失控的爭吵聲時,她才終於確認,這是她曾鞍前馬後為之開疆擴土的蘇總頒布的新指令。
她原地站了片刻,良久,自嘲地笑了笑。
有些不理解。
《時間》難道不是千燈的項目?
蘇瀾漪放棄《時間》對千燈有什麽好處?想讓她自生自滅?還是逼她向季清和求助?
她手腳有些發涼。
有短暫的被放棄後的無助和不知所措。
她習慣了利用千燈的資源,這會撤掉公關部,等同於廢了她的翅膀,讓她原地等死。
喬昕見她不說話,越發六神無主,鼻子一酸,險些當著她的麵落淚。
她連忙低頭,擦了擦眼睛,出主意道:“我們手上還有公司養的營銷號,我現在去把視頻處理一下,找營銷號放出來。”
“還有老陳的死亡證明,我們立了案的,這些全都是證據……”
“等一下吧。”沈千盞打斷她,“蘇總那應該是遇到什麽阻力了。”
老陳的事情在公司已經做了備案,想說清楚並不難。
她手上有的證據,千燈法務部也有存檔。蘇瀾漪這個時候放棄《時間》,除了千燈遇到了什麽阻力外,不做他想。
隻是接連的打擊令沈千盞確實有些疲憊,她站在空蕩的屋子裏,像身處曠野,四麵都在漏風,風呼嘯著將她身上的溫度一點一點帶走,讓她冷得連心髒都無法跳動。
半晌,她才低著嗓子,說:“你們都先出去吧,我想靜靜。”
——
沈千盞不露麵後,劇組大小事務全部落在蘇暫肩上。
他如常安排劇組轉場回京,搭載著劇組道具和攝影器材的大貨車從停車場駛出時,門口堵截已久的記者聞風而至,將通道堵得水泄不通。
貨車被攔,影響正常出行,酒店出麵協調無果後,蘇暫主張報警。
另外幾位生活製片、現場製片在內,全持不同意見。
有認為報警顯得太過強勢,對劇組更加不利的。也有認為報警可以起到威懾作用,也算側麵回應了劇組這幾天發生的事。
所有人都被網上一通亂寫和故意曲解的報道氣得一肚子悶火,聲討過千燈官方不作為後,隱隱的,開始有人怪起沈千盞處事能力差勁,才導致了劇組這次危機。
就在眾人熱火朝天討論之時,酒店門口聚集起了以老陳家屬為主拉著橫幅,擺老陳遺像和香燭紙錢的組織,將本就混亂的現場攪得猶如一攤渾水。
這下別說報警了,劇組就像個與世隔絕的孤島,被死死困在了酒店裏。
這一段插曲,瞬間讓並未將此事當回事的所有劇組人員陷入了恐慌的低潮。網上的民怨似乎比想象中的還要沸騰,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第二日。
輿論再度發酵。
網上除了前一日發布的視頻、音頻文件外,又以官方主媒更新的酒店外老陳家屬討要公道、阻截劇組貨車的畫麵最熱。
被衝昏頭腦的網友像是身臨現場般,呐喊助威,搖旗擊鼓。
偶爾數條冷靜的“我怎麽覺得事情有蹊蹺”“我也在等一個反轉”或“這種行為難道不是犯法的嗎”“如果真的要為家屬討要公道不應該是去求證相關部門嗎,堵在酒店門口點香燭燒紙錢跟作秀一樣”的言論也很快被淹沒在人潮中。
當天下午,千燈收到消息,劇組需停止一切拍攝工作,麵臨審查。
蘇瀾漪作為千燈的法人,被有關部門約談。
迫於壓力。
千燈很快發表了一篇聲明,與之前和沈千盞商討的那篇聲明不同,通篇符合當下網民最想看到的公關文,除了積極配合審查以外,便是對沈千盞等數位劇組負責人作出停職審查的決定。
沈千盞接到停職消息時,並沒有太大感受,甚至並不感到意外。
她看了眼躺在郵箱裏待發送的辭職信,合上電腦,去樓下找陳嫂。
陳岩鬧事後,陳嫂就被劇組孤立,除了定時送三餐外,再沒有人去看望。
生活製片轉達過幾次陳嫂要求見麵的請求,不是遇上沈千盞在忙,就是後來輿論發酵,劇組全員都被架上了被動局麵,隻能躺平任嘲。
這一天一夜,沈千盞也並非真的關在房間裏,什麽都沒做。
蘇暫去公安機關走了一趟,詢問陳岩一案的判定進度,警方皆以在走流程為由,回絕了數次。
陳岩故意傷害罪是沒跑了,沈千盞提供的傷情鑒定以及視頻文件全都可以作為證據。按流程而言,對公流程確實要走三五個工作日,並非警方故意推諉。
沈千盞花了點時間去查閱相關的案例,也找了不終歲的律師詢問起訴條件。心裏有了譜,這才鬆了鬆筋骨,去見陳嫂。
原本,昨天陳嫂就該帶著老陳的遺體回鄉了。
——
陳嫂比她初見時要憔悴不少。
眼底青黑明顯,雙眼空洞,望著她時還有欲言又止的焦慮和怯懦。
沈千盞拉了把椅子坐下,自顧擰開桌上放著的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給陳嫂講了講目前的情況。
說罷,她話音一轉,道:“所有人被這麽困著也不是個事。我待會出去見見記者,說明下情況。反正我被停職了,下一步應該就是被撤職解雇。”
“最遲明天,我就該回北京接受調查了。劇組的人也能走了,至於你,我安排了小陳送你和老陳回鄉。保險公司的賠償款已經審批結束,五到七個工作日就會打到你的賬戶。現在,你能跟我說說,你都知道些什麽嗎?”
陳嫂被冷了數日,腦子也清醒了,沒隱瞞,一五一十的說了:“我婆母說家裏來了個人,是老陳的前同事。聽說了老陳的事後,來看望他們,還告訴他們,這種情況公司和製片人都有責任,全該賠償的。”
“我一聽,你隻說了保險公司會賠償,公司方麵並沒有提到。我婆母就說,老陳去世,以後家裏沒了頂梁柱,兩孩子又小,劇組可能看你一個女人人生地不熟的好欺負,才故意隱瞞。我心裏沒主意,婆母一讓大伯過來談賠償,我想了想,就答應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是來鬧事的啊。”
沈千盞笑了笑,說:“我是沒提。”
“老陳死亡原因你也知道,公司是沒有責任的。我和蘇監製當晚討論了下,決定替你向公司申請一筆撫恤金,等老陳辦完身後事,你家徹底穩定下來後,再以給孩子的名義打給你。”她沒戳穿陳嫂對自己貪婪的粉飾。
在明知公司沒有責任賠償錢款時,答應婆母的提議,讓家中大伯來劇組索要賠償。陳嫂並沒有沈千盞想象中的那樣真正良善識禮,無論是出於對孩子未來的考慮,還是其他原因,這些對沈千盞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會從公司離職,劇組也麵臨解散。這筆撫恤金我也沒法替你向公司申請了。你如果還想要這筆錢,可以跟蘇監製提,我幫你打過招呼了,他不會為難你,但公司願不願意再給你,我就不清楚了。”沈千盞語氣平靜,從頭到尾都像是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
“老陳去世那天,我接到我媽媽的電話,說我父親出海失聯。不管是出於職業的責任,還是道德的約束,我都選擇了留在劇組。”她看向陳嫂的眼神,難掩失望:“我深刻明白失去家人是什麽感受,我很慶幸我的父親最終被找回來了。所以對你失去老陳的遺憾我感同身受,你沒法信任我我也可以理解,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事情我都已經安排好了,明天我就不送老陳這最後一程了。”
沈千盞原以為自己是抱著日後留一線的心態來說服陳嫂的,可直到看見她淚盈於睫似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時,她才發現,自己隻是找個傾訴的理由,多一個人見證她深藏於內心的委屈與不滿。
事實並非你們所見,可冤屈深埋在地底,並沒有人想要挖掘了解。它漸漸會變得陳舊,隨著歲月老去,變得再無緊要。
沒人會再記得他們曾經轟轟烈烈討伐過的這件事,除了被深深傷害過的當事人。
——
回去以後,沈千盞將郵箱內的辭職信發給蘇瀾漪。
隨即,她登陸隻有宣傳期才會看心情營業,認證為“千燈影業製片人”的微博號發布了一條微博——
因與公司理念不合,已離職千燈。
頃刻間,鋪天蓋地的湧入無數條評論——
“為什麽不回應場務意外猝死,劇組惡意隱瞞,息事寧人的事?”
“為什麽逃避回應,是因為心虛嗎?”
“這是什麽殺人劇組,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抵製您製片的所有電視劇,我現在為我曾經看過你製片的電視劇而感到惡心。”
“像你這樣利益熏心,毫無底線的製片人真是製片界的恥辱。”
“你身上背著一條人命呢,你晚上還睡得著?”
“沒有人關心你離不離職,我們要的是事情真相。”
沈千盞沒再看評論,她關閉網頁,退出微博。
她也不關心有沒有人看得懂,這是她的告別。
對千燈,對蘇瀾漪,也是對曾經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