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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委會按照既定時間準時召開。由於會議議題特殊,擴大到四套班子領導。有了省委組織部領導的出席,今天的會場顯得格外莊重嚴肅,沒有人交頭接耳,除了椅子的挪動聲和咳嗽聲,死一般的沉寂。
橢圓形會議桌上,省委組織部領導端坐中央,在家的常委按照級別高低依次落座,人大主任和政協主席因是正處級領導幹部,同樣坐到會議桌前。而其他副主任、副縣長、副主席以及常委會委員拿著筆記本坐在靠牆的椅子上。
這應該是今年最高規格的一次常委會。商討的不是如何研究部署南陽縣的發展,而是張誌遠的升遷決定。每個人心裏都藏著小九九,張誌遠這一走,關乎著每個人的命運。
會議由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主持,道:“經省委主要領導批示,市委研究,決定今天召開專題會議對張誌遠同誌進行組織考察並進行測評。會議議程有三項,第一項由張誌遠同誌做任期述職報告;第二項由省委組織部幹部三處李處長作重要講話;第三項進行測評。下麵進行第一項……”
張誌遠緩緩站起來,用柔和的目光環視一圈,然後從衣兜裏掏出一份昨晚連夜起草的述職報告,不等張嘴,眼眶有些濕潤。在南陽縣兩年多,不論是單槍匹馬孤軍奮戰,還是群起憤敵圍追堵截,真要說再見的時候,心裏多少有些不舍。
“李處長,同誌們。兩年多前,我懷著一顆熾熱和真摯的心來到這方熱土上,與同誌們一道,以敢叫南陽換新顏的斷腕決心和毅力致力於南陽的發展。兩年多來,南陽的一草一木,一街一巷,都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腦海裏……在市委市政府的堅強領導下,在各條戰線同誌們的支持配合下,我們實施了打擊私挖濫采,進行了企業改製,實現財政收入突破億元大關……有成績,自然有不足,三大工業園區的設想至今沒完成,城市建設還沒有起步等等,我愧對於南陽父老鄉親,愧對於組織對我的厚愛,希望大家在未來的日子裏能夠不辱使命繼續完成。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這次上級組織部門擬調整我到新的崗位上,我誠惶誠懼,如履薄冰。不管我走到什麽崗位上,我都不會忘了這方熱土,永遠銘記在心……”
張誌遠的講話情深意切,態度客觀,讓在場的同誌都一掃往日的情結,觸動心間,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看著昔日在一起相濡以沫,摸爬滾打的“戰友們”,張誌遠情之動容,做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舉動。隻見他走到一側,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每個人臉上都浮現著複雜的表情。楊德榮抿著嘴巴看著張誌遠,眼神比從前變得溫和了許多。他在想,他們兩人之間並沒有太多過節,不過是工作思路上有衝突。以前他巴不得張誌遠趕緊滾,可到了真要走的時候竟然有些留戀。張誌遠學識廣思路寬不可否認,如果當初自己與他一條心撲下身子幹,或許南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他隻為一己私利層層阻撓,實在不該。他這一走,對自己真的有好處嗎?
縣委副書記馬菲菲眼眶裏閃動著淚花,被張誌遠的講話深深打動了。組織部長閆東森則閉著眼睛靠在椅子上,臉上若隱若現烏雲密布。他羨慕張誌遠,僅僅兩年就被提拔到新的工作崗位上,而他已經在南陽待了將近十年。十年,對於一個人的政治生命是多麽的重要,可又能如何?
而副縣長徐青山則一直不停地觀察著陸一偉的舉動。對於他來說,這兩個人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是張誌遠到北河鎮將其帶到縣裏,又一步步提拔到副處入常。這一走,陸一偉再一次麵對困局,他能改變嗎?而省裏的李處長一行則麵無表情,好像這事與他們無關,穩如泰山地坐在那裏。
僅僅是個考察,就把氣氛搞得如此濃烈。輪到李處長講話了。他拍了拍話筒道:“同誌們,誌遠同誌剛才講得很好。從大家的表情和掌聲看,對誌遠同誌的表現比較滿意。我受組織部趙部長的委托,今天對張誌遠同誌進行考察測評。多餘的話就不說了,下麵分發測評表吧。”
張誌遠聲情並茂,李處長反而寥寥數語,隻是說明對張誌遠進行考察,多餘的話一句都沒有,更沒提及調任。
填寫測評表十分簡單,隻要劃對勾就行了,當然底下還有意見和意見欄,幾乎沒人填寫,不到十分鍾就全部結束了。考察完畢後,李處長一行謝絕張誌遠的一再挽留,帶上測評表匆忙離開了南陽縣。
張誌遠回到辦公室,楊德榮後腳就進來了。抱拳笑著道:“誌遠老弟,恭喜啊。”
張誌遠淡然一笑,丟給一根煙點上道:“這有什麽好恭喜的,去了省裏幹服務員的工作,還不如在南陽自在。”
楊德榮坐到沙發上感慨地道:“當服務員有什麽不好呢,那要看伺候誰了。我是年紀大了,如果再年輕幾歲,我也樂意。誌遠啊,我真的很羨慕你。”
張誌遠不知楊德榮此話背後的含義,道:“羨慕什麽,在基層可以當山大王,山高皇帝遠,自由度極大。而到了讓人窒息的機關樓,和一般工作人員有什麽區別?何況去了是做苦力的,有些力不從心啊。”
張誌遠一再客氣,楊德榮沒自討沒趣,岔開話題道:“定了沒?去哪個部門?”
楊德榮問話事出有因。張誌遠雖已經定了去省企改辦,但這是個臨時機構,一旦職責完成,就要解散。而且大多數人從其他單位臨時抽調,都有個掛靠單位。企改領導小組組長是省委書記黃繼陽,下設企改辦公室,由省委秘書長羅中原擔任,自然而然往省委辦公廳掛靠,但一切還是未知數。
張誌遠道:“具體的還沒有確定,聽天由命吧。”
楊德榮以為張誌遠不願說實話,忖度道:“誌遠啊,雖然咱倆相處時間不長,但你這一走,我心裏空落落的,真有點舍不得。不過,我更希望走出去,畢竟關係到你的前途嘛。你放心,不管將來誰當縣委書記,你既定的‘四個提升’發展戰略我不會改變,會一如既往地貫徹下去,如果那裏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希望你多加指正啊。”
楊德榮能夠放下姿態說出這一番話,讓張誌遠倍感意外。他道:“如果我離開了南陽縣,一切就聽下一任的吧。畢竟每個人的理念思路不同,不過目的是一致的,都是想讓南陽縣改變發展。我能力有限,沒能讓南陽的經濟發生質的飛躍,希望在你的帶領下能夠爭取摘到貧困縣的帽子。在這裏,我就拜托你了。”
“拜托什麽啊,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楊德榮歎了一口氣道:“誌遠啊,我這個人呢,毛病多,總覺得在基層工作多年,經驗豐富,資曆高,常常擺架子,甚至與你唱對台戲。現在想想,我是多麽的無知和無趣。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我衷心地祝願你事業有成。”
真到了這個時候,一切枝枝蔓蔓都煙消雲散了。張誌遠語氣溫和地道:“老楊,你千萬別這麽說,在你麵前我永遠是小學生。說到基層工作經驗,這是我的短板,確實沒有你豐富。如果我當初在做出每項決定前征求下你的意見,或許會少走許多彎路。好比當初遴選副縣長時,為你選配副手,而我卻沒有事先與你溝通,鬧出很多不愉快。”
“嗬嗬,都過去的事了,就別再提了。”楊德榮煙抽的有些猛烈,嗆得咳了起來。由於用力過猛,眼睛盈溢出絲許眼淚。如此應景,還真恰到好處。
張誌遠靜默地望著楊德榮,坐起來從紙盒裏抽出紙巾遞給了他。楊德榮見此,連忙擺手道:“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抽根煙還岔氣,這要是再過兩年,還不得咳出肺來?哈哈。”
張誌遠抿嘴一笑道:“你才多大年紀,別說這些喪氣話,還有大把好時光呢。”
“哎!”楊德榮表情變得黯淡下來,道:“我今年54歲,如果明年換屆的話,最多也就幹一屆了,還有什麽好時光,沒幾年了。不像你,這次到了省裏,又在黃書記身邊,用不了幾年就是封疆大吏,望塵莫及啊。”
張誌遠看著楊德榮日漸蒼老的麵龐沉默了許久。他說得沒錯,也就僅有六年的光景,政治生涯就要結束了,非常得短暫。如此說來,往日他做出一些過激的行為倒有情可原。
“老楊,我這一走,位子就空出來了。前一陣子市委秦書記征求過我的意見,我舉薦了你。”張誌遠道:“秦書記沒有當場表態,不過我真心希望你能接替我,為自己的政治生涯畫一個圓滿的句號,所以,你要抓住這次機會,爭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