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勝敗 2
孫勝的心裏麵其實很明白,自己的夫人和兩個兒子肯定是被眼前這位普通的少年給擄走了,然而他卻還是問了不下二十遍,不論是誰在這種時候都會問好些遍的,因為除了衣服和配飾之外,根本就沒有見到人。
“好,我相信你。”
孫勝有氣無力的著,此時他哪裏還有一丁點兒的氣場?
他現在完全就是個被打垮了的中年人,甚至在他出此話的那一刻,他那一輩子都不曾彎過的腰,都有些佝僂了。
趙智德麵無表情的看著孫勝,心裏很難相信這就是江湖中江南一帶的領袖,隻不過是擄走了他的家人,他看上去便徹底的沒了精氣神,看來師父的不錯,感情這東西是一個人最大的弱點。
若是想要威脅一個人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出他心裏麵最深的那份感情並加以利用。
“你應該相信我的,我還沒有無聊到拿這種事情來哄你,更何況又是在今。”
孫勝看著麵無表情的趙智德,心裏總有種不出的滋味,那滋味絕不好受,任誰也不想嚐,那感覺就像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人宰割又無可奈何。
其實孫勝不是沒有想過拿下趙智德,而後對其嚴刑拷打,讓趙智德招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可是孫勝究竟還是沒有這麽做,因為他知道趙智德既然敢上門來,那麽就必有妥善的安排,趙智德和外麵綁架孫勝家人的那些人必然有著某種約定,若是出現任何意外,毫無疑問,外麵那些人會毫不猶豫的“撕票”,這樣一來孫勝便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夫人和兩個兒子了。
再者孫勝也看到了趙智德腰間的那口劍,那口劍雖然尚未出鞘,樣子也是中規中矩,但孫勝卻已感到了它的鋒利和危險,這份眼光是頂級劍客所獨有。
一個劍客看人,不會先去看一個人的臉,更不會先去看一個人的腳和手,而是先去看一個人的腰間是否配有佩劍,一些文人騷客總喜歡仗劍走涯,但劍對他們來不過是種裝飾品,那隻會讓人覺得他們高雅,但並不會使任何人感到危險。
然而有些人卻不一樣,例如趙智德這樣的人就是如此,他雖然樣子普通,身材也普通,簡直可以是毫無特別之處,就連他腰間的那口劍也是普通的,但是趙智德腰間的劍卻給人一種危險的信號,而這種危險的信號自然也隻有同樣也是用劍高手的人才能感受到。
哪怕是其他的武學高手,隻要他不是用劍的人,那麽他便不會提前感受到,他隻會在劍出鞘的那一刻才能感到危險,但那時對於很多人來,或許已經晚了。
“是不是我答應了你的條件,輸給了那個叫做朱禮德的姑娘,你們就會放過我的家人?”
“這我已經過了,隻要你死了,那麽你的家人就能活下去。這也要感謝你才行,你是個江湖中的大行家,也算是一代宗師,可是你的夫人和兩個兒子卻都不會任何武功,我想你是有意讓他們疏遠江湖的,你此舉也算是成功了,因為你的夫人和兒子們對我們都沒有絲毫威脅,所以他們可以活下來,但前提是你要死,一命換三命,這筆買賣劃得來。”
孫勝此時閉眼苦笑,歎氣道:“唉!我自己走了一輩子的江湖路,從最初的無名子和兄弟們一起闖到了今,也算是走到了江湖的頂峰,這一路走來我見的多了,聽的也多了,經曆的就更多了,因此我深知這江湖路是何等的凶險,所以我不想讓我的家人再走上這條路,我不讓我的兒子學武功,要他們讀書,讀聖賢書,也不讓他們結交江湖中的朋友,我還為他們攢下了極大的家業,足夠他們揮霍一輩子的,我自認為做的已經足夠,自認為我的兒子們已經不會再因為我、再因為江湖事而被牽連,可哪知到頭來卻還是逃不過。”
孫勝到此處,搖了搖頭,又繼續道:“我年輕的時候,想法很多,但最想的還是在江湖中成名,隻是那時候我到底是年輕,總把事情給想的簡單了,以為江湖真的像別人所的那樣,一人做事一人當,禍不殃及妻兒,可是當我踏入江湖之時,我卻發現這些話都是錯的,一個人不可能隻是一個人,他有爹娘,有朋友,也總會有妻兒的,若是女人也總會有丈夫的,所以當你踏入了江湖,實則也是把你身邊最親近的人給帶了進來,他們總會因為你是個江湖人的緣故而遭到牽連的,愈是親近愈是如此,江湖就是這麽一個大漩渦,進來了就別想著輕易逃離,愈是武功高,愈是名氣大,就愈是難以逃出這個漩渦,而你的家人和朋友也愈難逃出這個漩渦了。”
一個人不可能隻是一個人。
趙智德在心裏麵想著這句話,他是一個人麽?他的家人,他自己早就忘了。他的師父本該是他最親近的人,但他卻怎麽也覺得親近不起來。殷義德和朱禮德是他的師兄妹,三個人在一起長大,然而他們之間卻也沒甚感情。
雖然他們三個人自生活在一起,但由於三絕老人的緣故,他們卻又都是個體,彼此沒有什麽牽連,殷義德和朱禮德還好,這一年來兩個人是在一起的,是形影不離的,可他呢?
他好像還真的隻是一個人。
趙智德雖然心中在想,但麵上卻還是毫無波瀾,他同時道:“行了,你也別發表長篇大論了,一個人若是想要闖江湖的話,就該做到沒感情,就該做到總是一個人,就是一個人才對。現在咱們閑話少,我要你的選擇。”
孫勝依舊是苦笑:“我能出這些話來,自然是已經選好了,而且我好像也沒得選,你的沒錯,一命換三命,這筆買賣劃得來。”
孫勝這話剛剛完,隻聽門外孫府大管家輕輕叩了叩門並道:“主人,申時到了,朱禮德和殷義德已經來了,他們現在正在決鬥場候著。”
孫勝聽到此話,略想了一想,道:“知道了,我這就來,你先去吧。”
趙智德此時起身並道:“看來事情已經是辦好了,我也該走了。”
孫勝此刻卻道:“等等!我要確定我輸了之後,我的家人會保住一命才行!他們現在還活著是吧?我想要見他們一麵!否則我怎麽知道他們還活著?”
趙智德輕哼一聲,道:“哼!我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你肯定在想,能夠綁架你家人的人,話也一定不會算數。你本有機會見到他們的,但是現在太晚了,你不可能再見到他們了,因為這場決鬥該上演了,已經沒時間讓你們見麵了。”
孫勝聞言,大怒道:“可是你剛來的時候,我就提出過要見他們的,那時候你卻不同意,你沒可能!”
趙智德道:“是不可能,因為那時候你沒有做出你的選擇,所以你不能見。你直到現在才有了選擇,選擇了以你自己一命來換取自己夫人和兒子們一命,隻可惜現在卻沒有時間讓你們見上一麵了。並且你們見了,也不會有好結果的,因為死人是不會看到任何東西的。”
“死人是不會看到任何東西?”孫勝驚恐道:“你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難不成……”
趙智德截口道:“你死了自然也就不會看到你的家人了;你的家人如果死了,那他們也不可能會看到你了。你們即使相見,也不過是活人見死人,也隻是活著的一方見到了死的一方而已,可是死的那一方豈不就是什麽也看不到?而且你放心,你的家人還活著,那是我們的籌碼,當籌碼還有效的時候,任誰也不會放棄他們的。”
“可我若是死了的話,這些籌碼豈不是無效了?那時候還怎麽能保證他們的生死?”
“這你也可以放心,既然是籌碼,那就要押出去,如果是押對了,籌碼自然可以保住,如果是押錯了,籌碼自然也就沒了。”
孫勝此刻還想再些什麽,趙智德卻已顯得不耐煩:“不要再了,你聽好了,你的家人還活著,而且還都好好的,現在沒人會把他們怎麽樣,但過會兒就不保證了,本來你是選好得了,但現在你卻又開始猶豫。我可沒時間跟你耗,反正你馬上就要做出你的選擇了,到時候我們也會知道你的選擇,而你夫人和兒子的性命那時候也就有了結果,這一切信不信都由你,我們不強迫你,而且‘臥虎’孫勝好像也沒人能夠強迫。”
孫勝此時隻想仰長嘯,隻想以大叫的方式來宣泄,一直大叫到自己筋疲力盡為止。
孫勝不甘心,他此時垂著頭,如是被鬥敗了的公雞並道:“若是我主動認輸呢?我一會兒出去就認輸,我甘拜下風,我……我……我哪怕是自廢武功也好,隻要是能保住我一家人的性命,我這家產也隨你們拿去!”
“人心都是貪婪的,人也都是怕死的,這話果然沒錯,到頭來你還是怕死的,你非但想要保住你夫人和兒子的性命,並還想要自己也活下去,但這本就是人之常情,經地義。”
趙智德接著又道:“你如此做倒也可以,這是你的事情,你主動認輸,這樣一來,雖然你的名聲掃地,然而你的性命卻就此保住了。”
孫勝聽到這裏,立馬抬頭並雙眼放光的瞧著趙智德,那神情宛如垂死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其實剛剛孫勝真的是做好了自己的決定,那時候他決定犧牲自己的性命來保住自己的家人,他在那一瞬間忽然覺得自己所做的對極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很崇高,他覺得他的夫人和兒子們若是知道了,那麽一定會把他看作是聖人的,畢竟他在生前把他們照顧的很好,而到頭來還用自己的命換來了他們的命。
隻可惜孫府大管家的叩門聲和他的話把孫勝給拉了回來,這使他忽然意識到一場決鬥即將到來,而這也將會是他生命的盡頭!
雖然他已經做出了死亡的打算,可是那畢竟隻是在想象中的,現在他回到了現實,他不想死,誰也不想死。
更何況他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很順心,以前什麽都沒有的時候,他是真的不怕死,他願意拿自己的命來換取名聲地位,事實上他卻也確實是這麽做的,可現在他擁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位,擁有了數之不盡用之不完的財富,但他卻又變得怕死了。
他想要不惜一切的財富和名望來換取自己的性命,而這些則正是他用一生所打拚出來的,是他以前寧肯付出生命也不願舍棄的。
所以當他決定放棄自己以前認為是最寶貴的東西——名望和武功時,他宛如是被鬥敗了的公雞,在他的一生中也唯有此刻,他才覺得這些東西是不能與他的生命所相提並論的,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認為這些是高於他的生命的。
非但是孫勝,江湖中幾乎人人都把名聲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多少人都不惜一死來維護自己的名聲,至於財富,非但是江湖中人,這世間把它看得比命還重要的人,比比皆是。
這世上多少人都是活著的時候,用命來換錢,還不去盡情享受,一輩子省吃儉用、節衣縮食,辛苦積攢了一輩子,可是到頭來卻還是要用自己省了一輩子的錢來換取自己的性命,而那時候一個人往往已經是百病纏身,即使活著也是苟延殘喘。
這何嚐不是一種悲劇?這就比如是大道理人人都會講,人人都理解,但到了你真正懂得的時候,卻已為時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