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承宿觀老道魏正絕
“劍客?”老道士抬著頭,笑笑說“什麽劍客,就是一個會使劍的道士,你爹什麽人,雲州的老大人物,我就是個招搖撞騙的臭老道,承蒙你爹照顧還沒餓死罷了。”
“年輕時還有些本事能唬唬人,現在老了,能靠著飛刀飛幾隻山兔,真得隻是老道士我運氣好。”
老道士的話可信得聽聽就是故事,不可信的就像這種滿嘴沒個準數,都是老調重提。李惟安不被帶跑偏,兔肉熟了就切下一些咬上口,隻覺得焦脆的兔皮漲滿嘴皮,肚子都不餓了很多,知道老道士不方便切肉,也切了一塊遞過去,老道士嘴張開身子一斜,咬著兔肉就嚼幾口咽了。山兔不少,有幾隻還沒去毛,老道士越發覺得少了酒,吃肉都沒滋味,他可是個無酒不歡的道士,吃肉嘛,怎能無酒呢?
還是李府好啊,坐擁兩州之財,整日整日的吃喝玩樂毫不避諱,酒肉要多少有多少,都是上好的糧食清酒。
想著想著,當李惟安的麵流著口水,是兔肉麽?真不知道這個老道士整日想些什麽。
“老道士,刀子劃些口子更入味。”
“我不知道要你說,老道士我不是沒多得手嗎?”
“你把刀給我,我劃。”
“那把我這隻也切些口子,鹽巴多撒些吃著的時候才香。”老道士含糊不清地說。
高大的黑馬抬起脖子看了眼,就低下頭去啃著寸許高低的草皮,火燒著飛起的灰,有些火星會飄老高,火有半人高,驅散了兩人身上的寒意。
遠處傳來馬隊的嘶鳴,有蹄子踩在土地上的聲音,老道士嘴裏叼著兔腿,和李惟安一起瞧去。是一隊百姓,人不多,三十幾個人牽著幾匹老瘦的小馬從遠方走過來,三十幾人裏頭有男有女。
“域外來得?也不像遼人,看著又不是西邊的羌族。”
李惟安湊近著老道士說,手抱著長劍靜靜地坐著,老道士眼睛看著隊伍,把嘴裏邊的肉咽下,對著李惟安說“咱們吃咱們的,管那麽多事做什麽?這裏都不算宋境,你我都隻需過去便可,不要徒增事端。”
李惟安拿出他雲州城小都護的性子來,狠狠地在老道士的後背上拍了下,讓老道士被喉嚨裏的肉噎著,難受著兩手抱著自個兒的喉嚨抓,好一會兒才順下肚,不由得怒視著耍滑的年輕小子。
這三十幾人都裹著厚厚的棉衫,麵龐與中原人不一樣,寬額白膚,幾個小娃娃就和瓷娃娃似的,寒風吹得小臉紅撲撲的,娃娃們就瞅著肉咽口水,被自家的大人牽著走。
這麽多人,看樣子都是不知何處湧來的難民?,衣裳破舊不堪,許多人沒吃的上東西使得幾個漢子麵上泛著些許枯黃。
“娘,餘兒累了,肚子疼。”
一個男娃娃突然張口說,他眼角淌著淚,說的也是中原話,頭發亂糟糟的粘成一蓬,頓時四五個小娃娃都叫起來,他們就瞧著對邊火堆上架著的烤兔看,肉香聞著肚子更疼得厲害,所有大人們看向領隊的一個精壯漢子,咂咂嘴,他們的唇都裂了口子,一些地方還破了口子,結了血痂,都意思要歇歇。
“過來吧!這半隻拿去。”說話的人聲音豪氣,對著他們喊了一聲。
人們扭過身,是那火堆旁抱著一柄長劍的少年,就用合鞘的劍指著烤架上的烤兔,麵色太過秀氣,臉上也白嫩嫩的,長了雙好看的鳳眼,嘴唇薄薄的,帶些狐狸相,以至於眾人方才還覺著是個小姑娘,這開了口才曉得,原來是個年紀不過十幾歲模樣的少年郎,帶著喉結,生了副好看的臉。
“這…這位公子,可是真的?”領頭的漢子連忙走近了問著,眼睛還盯著兔肉,眼前這是一個看著有六十多的老道士和一個看著十五六的少年,少年臉上還有笑,薄唇彎成一條弧,手裏還握把三、四尺多長的劍,劍鞘和劍柄上都嵌著金色和白色,天色暗,在火光下燒的發紅,倒像是象牙、黃金。
“行走江湖,做得一樁好事,挺好。”老道士說,嘴裏還塞著肉,勉強還能聽得清他說些什麽。也不知道他是對誰說,少年郎是不在意,漢子怯怯的走進了,從火堆上把兔肉從上頭取下來,烤得焦爛熟透的半截兔肉手裏頭有些燙,這才發現拔出的是一柄火烤滾燙的鐵劍,嘴巴張了張,就沒說什麽。
老道士說話道“公子心善,你就放心拿去吧,這隻是老道士我的道劍,原來是驅鬼降妖用的,風風雨雨許多年,早就斷了。”
漢子於是仔細看,果然是一口斷劍,,老的不成樣子,不是完好的短劍,刃口都廢了,坑坑窪窪的都要徹底腐朽掉,許多地方已經沒了鐵色,靠柄的一側還有些許的鐵鏽,柄上還留有一行字和八卦鐵頭。
漢子放下心,果然是一把已經斷掉的腐爛道劍,上麵寫著的是承宿觀,魏正絕。
“多謝道長。”漢子躬身拱手道,用著中原宋地的禮節,許是想他們是宋人。
老道士不在意,漢子放下心,捧著半隻兔子回去,一點點掰著焦黑的兔肉遞給爭搶的娃娃,有的娃娃大些就給得少些,年紀小的給多點兒。
李惟安可不是頭一回見著塞外人,和北域的北奴兒一樣,長得都和中原人不同的麵孔,可他們此刻,真像中原人。
他們護著自家的妻兒老小盤膝而坐,娃娃們有的剛剛能邁著步子走,有的尚在繈褓,躺在婦人懷裏,呀呀呀地哭。
有三兩個精壯被領頭的漢子叫到一起商量著路程,還有些人站在很遠處警惕看著別的地方,他們是在遷徙,或是兵災,也可能是時疫,總之要跑得更遠才行。
有幾個懂事的小娃娃就湊到一塊來找李惟安,他們裏頭有一個年紀最大的男娃娃,滿臉都是土灰,臉上都是些幹癟的破口,他笑著叫李惟安哥哥,撇腳的中原話,說了許多,李惟安都沒搞懂男娃說得什麽意思。
撇過頭看著老道士問“老道士,這娃娃說的是什麽?”
老道士此刻吃的撐,兩腳擺在自己堆起的土堆上睡覺,睜開一隻眼瞧他,又閉上了,摸了摸自己的嘴答他。
“我又不是塞外人,也不知他們哪兒學的蹩腳漢話,又怎麽知道他說的什麽?”
李惟安覺得也是,老道士沒去過塞外,當然不知道塞外人的話,隨口打發了娃娃們,衣裳包袱丟到頭後,躺著睡覺。
火堆裏還燒著幹柴樹枝,劈裏啪啦得爆出些許火星,直到飛鳥打鳴,李惟安睜開眼,老道士早早清醒,收拾東西拎起負在背上。破劍也揣在身後的劍鞘裏,老瘦的臉上沒個精神,正打著哈欠。
啟辰時,有些霧氣,倆人一前一後,地麵還有瘦馬蹄印,之前的塞外流民早早就走了,因為老少多,就走了開闊大道。
老道念著道經,背著布衣包袱,破爛的道劍也在背後揣著,騎著高頭黑馬,李惟安想他應該騎個毛驢更合適,好像黑馬也煩躁得左右晃腦袋,與老道士不對付。李惟安昨夜睡得好,精神得很,有時就夾著馬腹馳騁數裏地再折回來。
“老道士,咱們哪兒去?”
“去江湖上瞧一瞧。”
“江湖?哪兒是江湖?江湖有什麽?”
老道士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對著年輕人說“江湖在南方,這雲州太北了,燕雲十六州,往南一些,遍地都是英雄豪傑,連俠士都不來你的雲州城,就去南方,江湖有山水,有豪傑,有庭院,有酒、有美人。”
江湖去,看美人?飲美酒!李惟安好看的臉上一笑說道“可父親不叫我吃酒,他說我吃酒的模樣不風雅,老道士,去江南吃酒你不許告訴我父親,要不然我就揍你。”
老道士的臉上抽筋似的抽了抽,這個臭小子,一出口就揍人,那張好看的臉上海掛著純純的笑,真是讓都護給寵壞了,也難怪,這樣寶貝的兒子不寵才奇怪,臉比瓷娃娃還要白淨。有回參加遼國國主耶律宗真的宴席,遼國的皇帝見到他就很喜歡,想要將他留在遼朝陪伴耶律宗真。
“你吃你的酒,我不告訴你爹,下次不可再言揍人了,確實不風雅,我就告訴你爹去。”老道士罵罵咧咧的,有些氣餒。
李惟安得了肯定,臉上笑意更濃,第一回離家就能去江南喝酒,忍不住地大聲喊上一句,像是唯恐躲藏在山叢中的綠林不知曉他剛剛過了去,手抓著韁繩縱馬狂奔,雲州城的少主子駕馬飛馳著變成影子。
“老道士,江南如何?美人好看嗎?”
“沒你好看行了吧?慢些!等等我……臭小子,慢點兒!”老道士在馬上著急,韁繩抽著馬屁股,他是會騎馬的,可夾著馬腹,可黑馬通靈,看他越急,反而越走越慢,他氣的就要把背後的那口老劍。
雲州好些大,越往南走就越熱,脫了棉衣,李惟安衝著老道士座下的黑馬吹了個口哨,黑馬得了令,踩了踩蹄子,一個飛躍,跑起來,老道士猝不及防嚇得抱緊馬頭,隨著馬跟上來,這雲州的黑馬真是高大,嚇他不敢動彈了。
“李家小子,快讓我下去!”
李惟安在後頭笑著臉,好看的臉也打動不了老道士了,他看著老道士從眼前飛過去,他朗聲笑著也駕馬飛馳,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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