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時疫
“六卦?”書生一愣,撿起案上的銅錢,銅錢入手溫潤,落在龜甲內伶仃作響,再丟了出來,落在案上,滾了數圈,終於定了下來,如此反複六次,書生很在意老道士的目光,才看到老道士還是迷迷糊糊的,他不由得懷疑,這莫不是個騙吃騙喝的假道士。
“卦象看倒也沒什麽好壞事,隻是我瞧你這模樣,雙目無神,靈堂無光,精氣神也是一片渙散,隻怕是真遇上了什麽邪性的東西。”老道士盯著書生的麵龐瞧,喃喃自語,他多少練了些參悟玄機的本事,他實話實說,倒是嚇得書生趕忙跪地磕頭。
“求道長救我的村子!還請道長救救我們!”書生跪地不起,不停的磕頭,一抬頭卻是頭皮都磕破了。
“怎麽回事?”
魏道士眯著一雙眼,他還嫌草甸不夠實在,左右挪了挪自己的屁股下的草甸,摸著自己有些雜亂的胡須,“凡事皆有因果,你如今生的這些個煩心事兒,也該有你種下的果,去罷,一道去看看你說的村子,可是真有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
說著起身,酒葫蘆翻了個圈,從案上落下來,掉在了泥地上,書生連忙端起來,擦了擦額頭上的血,說“道長若是救了我們村子,道長要喝什麽酒,我就去買來與道長吃。”
魏正絕一臉正色,實則咽了口唾沫,隻覺得喉嚨發幹,指著他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要喝什麽酒,那可得老道親自挑。”
書生點頭道“自然,晚輩說話算話。”
酒燒要釀得好,還是要用陳年舊糧來釀,老道士喝得雙頰緋紅,他實則沒多大年紀,瞧著卻真是個老頭,坐在牛車的後頭,倒想起他自己從前的模樣來了。
書生說的村子離著皇城門十裏之外,老牛拉著車慢慢走,老車夫手裏抓著鞭,吆喝著村間老歌。
老牛行在林間,過去了小徑,幾片土丘後就是田野,冒起炊煙的鄉間村野。
“道長,咱們到了。”書生王宗謙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衣服,伸手扶魏道士下來。
車夫說“二十個銅錢。”
書生從懷裏套錢,翻來翻去不過十二枚銅板,焦急的全身摸索了好一會兒才講“遭了,我忘了與道長買酒吃時,替道長多買了兩個餅,多用去了八文錢。”
魏正絕正瞧著鄉野,村間有炊煙,幾個頑童圍著一棵老槐嬉鬧,隻有遠處的黑狗趴著睡著了。
“道長,請。”書生說。老車夫也不在意似的,要了塊餅吃,餅上掰下一塊,塞進老牛的嘴裏。
“老夥計,走了,回去咱們歇著。”老車夫拍拍老牛的脖子,一屁股坐在牛車上,鞭條抵在肩上,隻是用手拍拍牛身,風吹大些,牛一掃尾巴,牽著車遠去了。
魏道士一邊隨著少年走,一邊喝著酒,酒要喝幹了才停下來。
“好酒。”
打了個飽嗝,醉紅樓的酒真是好東西,大宋的酒居大多是糙糧,醉紅樓用的卻是精糧,入口甘冽,溫和柔潤。
倒是叫他想起遼朝吃得酥酒,還是這大宋的酒好吃,遼人哪懂得釀酒,還不是胡亂做的酒坊。
“道長,你瞧什麽呢?”王宗謙看老道士不走了,就看過來。魏道士站在風裏瞧,老槐樹秋落了許多葉子,下麵的頑童們各自散成一片,再遠些能瞧見一片片的喪幡,女子圍坐著哭,老人跪在地上,淚哭幹了。
王宗謙道“今年不知哪處起了時疫,村中也死了許多人,有家喪夫,有家喪子,還有的隻餘下了空屋,丘田裏荒了,壘上的墳堂便有百餘座。”
時疫來勢洶洶,便是皇城內也起了些,人人畏之如虎,四處流竄,饑荒都比時疫時還好些,朝廷還能設粥鋪,時疫一起,便是數州,便是野地裏見了死人,數日了也不見官府查案。
“太醫局的藥吃了不見得好,患上時疫的多半沒三五日便嗑血,十日內,七竅流血而亡。時疫治完時,村中已有半數老弱燒成了飛灰,埋進土中的,不過是些灰燼。”王宗謙總算是明白了魏道士為何這般模樣,解釋道。
魏道士點點頭,隨即邁步走向村中。村裏來了個道士,是王書生請來的,村中的長輩們紛紛出來相迎,見到魏道士仙風道骨的模樣,還背著一口破爛老劍,村中的一戶富裕些的人家殺了一隻雞來款待他。
“皆是天意。”
老道士看著這猩紅的長空,烏鴉是吃死人肉的,盤旋在天上,入夜了反而愈發的歡騰了,一時間群鴉亂舞,看得人心驚膽戰。
“也不知李惟安那小子可是回去了沒有。”
村中家家懸著白綾,戶戶都有人去世,有幾戶死的人多,連白綾都無人懸掛,留下一處宅院,今日,魏道士就睡這一戶,這戶原本有一家四口人,一次時疫,全家都病死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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