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隻此一劍而已
陸未生的話,孔邱不置可否,隻是瞧著滿地的死士兵卒,這些李純麾下的精銳,如今盡數折在了此處,四十幾套燼鐵鍛煉的鐵甲,幾乎盡數毀了,這些燼鐵無法重鍛,毀了便是毀了。
“二十幾年了,你一出世,便是殺人,你可知他們也有妻兒老小?縱使官家真做錯了事,何至於你出手?”孔邱說著,手上的白玉劍鞘上也濺上了少許血,他皺著眉道。
“我那不成器的大徒弟與這其中一位交手了,不是對手,老都老了,竟也要出山替弟子來討個手法。”陸未生說著,收起自己的長劍,渾身湧動的真氣平息了下來,遇見熟人,不至於說動手便動手。
“我也說了,隻此一劍,既然讓你截下來,便也算他們接下來了。”老人不再那般氣勢淩人,反倒是像個乏了的老人家,身後左右都有死人,也隻是困乏的垂著雙手“老了,終究是不如過去一般了,隻是一劍,便手麻了。”
“老了便回青雲山去,讓徒弟每日捶捶腿,睡個安生,一睡睡到第二日,我還記得你淩天門上的規矩,該是不應搭理江湖上的事才對。”
孔老大人抹去嘴角的幾點鮮紅,顯然是硬擋這一招,自己本身也是受了傷,傷勢波及五髒,內勁在身體裏打出損口,鮮血在口中流出,染紅了老大人全白的胡須。
“好不容易下山一趟,現在回去多可惜?如何?不請我喝杯水酒,飲上口清茶?”陸未生笑的很輕,隻是嘴角上揚,明明周圍死屍遍地,他仍然露的出笑來。
“早些回去吧。”老大人隻是這麽說,周圍有不少禁衛湊上前來,手裏持著刀槍劍戟,有的還握著銅錘,隻是被老人方才的威勢所震懾,不敢上前阻攔。
皇帝慢慢的走到老大人身側,與孔邱走到一處,對著陸未生的背影說“這樣的人物,隻是待在青雲山上,來了隻說上幾句話,落下一劍,攪得朕這偌大皇城,都失了帝王色。”
“官家。”孔邱給皇帝躬身,一代宗師,亦是一代老臣,本該死在鄆州的孔道輔,仍然活在潮平城中,未曾因為黨爭死在那行路之上。
早便埋伏了無數殺手,許多還是從大門大派中選出的精銳,便是當初他如何出塵,也該死了。
“孔老大人終究是老了,這白發蒼蒼,還是許多年後,今日方才見到。”趙禎感慨道,如要再見幾年前,孔大人定然也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官家終究是大了,不再如同往昔那般稚嫩了,臉上都生出了胡須。”孔老大人禮數周到,依舊是弓著腰,他有些微微喘息,該是累了。
陸未生的身影早便走的遠了,隻能依稀看到一個老頭,負著一柄劍和一支普普通通的長木盒子,一條街都隻能見著他一個人,明明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卻這般肆無忌憚的在皇城中走出去,沒有人敢放冷箭,也無人攔著。
“這江湖、朝堂上,總有那麽些人,攔不得,也說不得。”這句話是李純說的,他的紅袍零零碎碎盡數落下來,露出裏頭裹著的金色鎧甲,鎧甲也破碎了許多,可這一身甲護著,竟然是丁點傷勢也沒留下。
“李卿未受傷,這身上的金甲,真是非凡品。”皇帝嘴角揚起,這是這麽多年來,李純頭一回如此的狼狽,殿長欽也是一樣,高深莫測的二人,竟在今日,衣衫襤褸,露出寶甲出來。
李純的臉上罩著金麵具,漫天劍氣全是漏過去,金麵具無損,他恭恭敬敬地給孔老大人躬身施禮“李純許久未見孔老大人了,老大人身體可還康健,萬事如意?”
張茂則一扭頭,周圍的兵卒將遍地的死士屍首收拾一空,甚至連濺在城牆上的血也盡數褪去,還有不少人將地上的磚石都揀著走了,一會兒就尋不見地上的破碎石頭,反倒是滿城牆上遍布著的劍痕,一時間留了下來。
孔邱與李純拱手,也是點頭道“還算康健吧,李大人,國朝總歸還要靠幾位大人護著,老朽了,總歸有那麽一日,不再能動了。”
這回真是及時,孔邱坐在府中的塘前,釣著塘中遊魚,幾尾魚落在魚筐中擺著尾,天上便開始淅淅瀝瀝的落下小雨來了,隻是一會兒,池塘中開始鏡麵點水似的,一滴一滴,落到老大人的頭頂上。
孔老大人似有所感,手上掐指算了時運,無數的絲縷一一掃過,長白眉頭一皺,身子刹那間如風般散去,原來隻是殘影,真身飛出府外,道道殘影留下,街上人隻覺得麵上刮起一陣狂風,有些人眼力好些,便能瞧見一角儒身,如同疾風,眨眼不見蹤跡。
他已經是很快了,盡力追趕,傷病下也是快如電光火石,不過半日,便趕到了。
輕功終究是差了陸未生不止一籌,腳程慢了,死傷了許多兵卒。
陸未生就是這樣一個人,二十六年前下山,一人便硬去了魔教,殺得魔道人物驚駭不已,高手也死傷無數,一人上萬劍門,無數劍道天才人物盡數折腰,殺得一片江湖都失了聲,再來汴京,竟壓的一城大家不敢抬頭。
說是每一代青雲山上下來的大弟子,都是壓的一世無敵,陸未生不虧是青雲山上下來的翹楚,當時真是世間無敵。
換陸未生的說法,便是他孔邱再修上十年,再來十個與他一般本事的人,也不是陸未生的對手,當年他也是少年傲氣,常常不服氣,可是見到人家對敵,又內心激起波瀾。
“終究是不如他。”孔老大人終於服了,儒門功法修了大半輩子,都要入土了,也及不上那人天資絕塵,這世上,確實高手無數,能對的上陸未生的,伸不出來第六根指頭。
皇帝也是靜靜地看著,就他看來,孔老大人武功已然是高超無比,能夠算得上是國朝中的第一人,雖然及不上眼前方才過去的老人家,可怎麽看,這二位也都是將要入土。
人老了,終究要死。
便是帝王,也會死。
將來這天底下,陸未生、孔道輔,這二人的名字,又有幾人會提起,幾人會載入野史?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的短短故事罷了。
李純瞥了一眼殿長欽,他獨自一個人走回禁中,身上零零碎碎的衣服被他解了丟在一旁,斷劍落在腰間,臉上的戲畫麵具還在,瞧不見模樣。
長街上風吹雨打,血留不了多久便會尋不見了,有些還被兵卒打理,整條長皇街也尋不到半個人影,第二日的清晨才有人開門,街上沒有什麽痕跡留下,倒是可以見到一些碎成拇指大小的鐵片,有人積起來,送到鐵匠鋪去熔了,換些銅錢。
又過了幾日,有幾隊人馬匆匆忙忙的來了汴京城,人人腰間懸著長劍,有的負劍,有男子也有女子,人馬多達四十幾人,又過了一段日子,又有零碎劍客進了東京,人人的腰間都係著萬劍門銅牌,每個人都是盤下旅店,要做停留,一時間整個汴京城的驛館都被萬劍門盤下。
萬劍門的人驕橫的很,卻也懂得規矩,不與汴京城裏的皇家貴胄們尋麻煩,倒是流傳出一個消息,萬劍門的掌門人要來汴京,參加帝妃壽禮,帝妃雖然還不到妃位,奈何皇帝寵愛,多次想要廢掉帝後,被百官攔著,否則帝後早已變了。
帝妃的壽禮震動中外,便是遼主聽聞了也送來了一枚足斤沉的金龍長符,而叛宋的李元昊得知了消息,也是第一時候便尋了最好的岩羊千頭,上貢大宋,皇帝許下了,留給了帝妃,張美人也得了皇帝賜下的無數金銀珠子美玉,一時間,無數的朝中大員家眷都來送禮,朝中朝外,都盛傳起了皇帝再次想要廢掉曹皇後,要讓張美人做皇後的說法,民間許多人相信,連著張美人愛吃的金桔,價格也長了二十餘倍。
帝妃的壽宴,宴請了文武百官及其家眷,皇親國戚,還有江湖上有名的各種人物,有萬劍門的掌門首徒,沉煌劍道的一代傳人,峨眉山曄聞道長,天書閣禦水閣閣主左師,還有無數的有名俠客,壽宴很是熱鬧,帝後和皇帝也是相敬如賓,帝妃坐在側邊,風華絕代,一朵玫瑰丹青落在額前,怎麽看都是絕色佳人。
萬劍門掌門人的首徒蕭琺年少俊郎,帝妃再是如何貌美,卻也沒有這麽驚動他的道心,隻是多看了兩眼,覺得帝妃眉眼都像仙人。
沉煌劍道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傳人也是不凡,樣貌猶如麒麟兒,相貌俊郎,滿臉剛毅,眼中有金光,瞧著又像是一頭沉默的金雕,蟄伏著,伺機而動,和萬劍門蕭琺對坐時,言語對決也不落下風。
許多江湖人也都是互相見過,有的名聲在外,本事就沒有多大,便裝是沒聽見,自顧自飲酒,有的互相試出深淺來,皇帝麵前不好發作,隻是言語譏諷。
江湖人吵鬧,汴京城中的大官皇貴卻是沉穩安靜,他們參加宴席,便是來與帝妃祝壽,不會出格,而是見皇帝的眼色行事,規矩許多。
皇後看著下麵匆忙的一切,隻是冷哼一聲,她一向端莊,舉起杯,和下麵的貴戚們對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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