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剩下的真相
文訥穿戴完畢,下樓到後麵休閑廳見了一下姨媽,姨媽古麗娜爾前幾天回老家辦事去了,今天早上才回來,剛回來就聽說外甥女被綁架了,剛救出來,可把她嚇得不輕,她從小就最疼文訥,啥事顧不上,立馬就跑來看文訥了,一來看:啊!怎麽還睡客廳啊?噢,幽閉恐懼症,可憐的外甥女居然被嚇出心理疾病了……古麗娜爾更心疼了,此刻外甥女終於睡醒了,自然是抱在懷裏又看又親。
文訥也很親昵地跟姨媽撒了會兒嬌,就跟媽媽說要出去一下,晚飯不回來吃了,古蘭丹姆的臉頓時就拉下來了,古麗娜爾一聽也嚷嚷道,這怎麽行?姨媽特地過來給你做好吃的,姨媽的手藝可好了,店裏的大廚都敬我三分……
文訥說我跟人約好了,去看看穀教授。整個案子的前因後果古麗娜爾都聽說了,那是救命恩人,是得去看,但古蘭丹姆知道女兒的小心思,當時就問道,你是想去找盧振宇是不是?
文訥懶得扯謊,直接三言兩語的把盧振宇鑽下水道進魔窟、逼死黃宗盛、警察發現冒煙才知道魔窟位置,然後謝小曼是如何吃官司被刑拘的說了一遍,然後告訴媽媽,自己出去就是要和盧振宇一起去看穀教授,想辦法搭救謝小曼。
這些內容古蘭丹姆也是第一次聽到,她沒想到這小子這麽大本事,一時語塞,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倒是古麗娜爾對盧振宇頗為欣賞,她說我也聽阿布拉江說過,這是個好小夥子,那謝小曼也是因為勇敢才攤上事兒的,小文你去吧,古蘭丹姆你就別再攔著了,真主教導我們:你們當為正義和敬畏互助,不要為罪惡和橫暴互助……
一聽姐姐講經,古蘭丹姆立刻頭大了,趕緊擺擺手,說好吧好吧,真主說得對,小文你去吧,別玩太晚,一定要注意安全。
文訥的牧馬人還在紡織宿舍那邊,自從她被綁架那晚就沒動過,古蘭丹姆心疼女兒,拿出保時捷911的鑰匙給她,文訥看著鑰匙猶豫了一下,拒絕了,說這節骨眼上,還是低調點吧,我打車好了。
古蘭丹姆很意外,女兒經此一劫,倒是變得更懂事了。
……
文訥打車來到紡織宿舍,開了牧馬人去天鵝賓館接盧振宇,兩人雖然才兩天沒見,但就好像已經分別多日一樣,相互訴說了半天,文訥還特地湊過去嗅了嗅,笑道:“還行,不臭。”
盧振宇冤屈大叫道:“拜托,我洗了好幾遍好吧!”
兩人一路說笑著,很快開到了穀教授家樓下,停好車,上前敲門,敲了半天沒人開,這時候對門門開了,上次那個老阿姨探出頭來,打量著他們,兩人立刻認出來了,文訥笑道:“阿姨,又是我們啊,你忘了嗎?我是江音舞蹈係的,他是晗姐姐的朋友,我們來看穀教授的……”
那老阿姨想起來了:“哦……你們是上次那個……謝小曼的朋友是吧?”
“對對對,是我們啊!”
老阿姨笑了,用手往外一指:“穀教授上超市買菜了。”
文訥很奇怪:“您怎麽知道的?”
老阿姨自知失言,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笑道:“他……他剛才出門的時候,我正好看見了。”
文訥看了一眼門上的貓眼,笑了,她心說估計這位老阿姨暗戀穀教授吧,沒事就趴門口偷窺人家。
文訥帶著一絲邪惡地嘻嘻笑道:“唉,說起來穀教授也怪可憐的,坐個輪椅還要自己出去買菜,也沒個人照顧……趕明兒給他介紹個老伴好了,盧兄,你們係裏那個王老師就挺不錯的,絕對配得上穀教授……”
盧振宇一愣,知道文訥又惡趣味了,雖然戲耍人家對門空虛寂寞老太太頗不人道,但他很高興文訥這麽快又開朗起來了。
果然,那老阿姨一呆,閃過一絲少女般的慌亂,努力掩飾著笑道:“其實……穀教授身體還是不錯的……家樂福就在旁邊……他推個小車就去了……就是那種老年購物車,還能當拐杖用……實在不行,我也能幫他一把……”
看著笑嘻嘻的文訥,還有可憐兮兮的老阿姨,盧振宇看不下去了,偷偷拽了文訥一把,笑道:“那我們不打擾您了阿姨,您休息吧,我們也到超市轉轉,沒準還能碰到穀教授呢……”
不由分說拉著文訥就走,文訥還開心地笑道:“阿姨再見!”
到了外麵,文訥低聲笑道:“盧兄,我敢說這阿姨還是個老姑娘,你信不信?”
盧振宇啼笑皆非,壓低嗓子責備道:“小文,你怎麽就喜歡拿人家開心呢,在你看來是好玩,在人家阿姨看來,可能就是一生的痛呢!”
“一生的痛,這詞用得好,真不愧是中文係,”文訥笑嘻嘻地捶了他一拳,“開開玩笑而已啦,好好好,我不拿人家開心了還不行嗎?真是善良的撒手沒。”
兩人走出院子,就看到家樂福門口熙熙攘攘的人潮裏,穀教授蹣跚著,推個老年購物車,慢悠悠地往外走,小車裏裝滿了米麵、雞蛋和蔬菜,還露著幾根大蔥。
兩人趕緊迎上去,盧振宇要搶過來幫他推,穀教授嚇得不行,趕緊抓住不鬆手:“哎哎,可別,給了你我就沒拐棍了……我全指著扶著這個能走兩步呢……”
文訥笑吟吟地道:“穀教授,您還蠻吃香哩!”
“可不是嘛,吃香!”穀教授也得意起來,笑道,“自從這幾棟樓保住之後,我就吃香了,天天排著隊要請我吃飯……我說,你們想幹嘛,不會是也來請我吃飯的吧?”
“哪能啊!”文訥笑道,“您這把年紀,再吃可吃不消了,他們不疼您,我們疼您,不吃飯,就是看看您,陪您聊聊天!”
文訥小嘴像抹了蜜一樣,把老頭哄得眉開眼笑,很是開心,領著兩個孩子回到家裏,開門的時候盧振宇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對門,似乎感到貓眼後麵的光線一暗……
進門之後,兩人七手八腳地幫穀教授把買的東西整理好,然後扶他坐在輪椅上,盧振宇幫他倒水吃藥,文訥背著手,欣賞著客廳的擺設。
雖然房間裏透著一股清貧氣,但卻沒有一點庸俗氣,沒有什麽裝修,地麵還是老式的實木地板,牆麵就是普通石灰粉刷,下半截刷成淡黃色,蒙布沙發,茶幾上一如既往的擺著一盤色香俱佳的新鮮水果,整體還是七八十年代的味道,但書架上卻擺滿了各種書籍,除了的心理分析、精神分析的專業書之外,還有大量的文史類書籍,全套《二十四史》、諸子百家、明清小說、楚辭、漢樂府詩、唐宋八大家,甚至還有佛經……
大部分都是八九十年代的老版本,還有大量的中華書局和商務印書館的書,而且看擺放的隨意性和新舊程度,絕對是看了不知多少遍的,不是買來裝逼充文化人的那種。
穀教授看她對自己的藏書頗有興趣,往屋裏一指,神秘地笑道:“喜歡看書啊?裏邊還有,去裏邊看看。”
文訥饒有興趣,按照他指的方向進入了裏間,這是一間書房,麵積很小,除了一張書桌和兩麵牆的書櫃之外,幾乎再放不下別的了,出乎她意料的,這裏的書幾乎像個小圖書館,除了書櫃塞得滿滿當當的,就連地上也放著一堆一堆的書,全部是書脊衝外,大概是便於選書吧,現在她是明白了為什麽穀教授要把一部分書擺在客廳了,不是為了裝逼,完全就是因為裏邊擺不下啊。
其中有兩排格子,外麵擺著兩隻造型古樸的銅質貔貅,裏麵擺著一個個古舊的紙盒子,上麵用毛筆寫著書名,文訥顫抖著小心打開一個,發現裏麵是整套的線裝書,至於時期……
她懷著神聖的心態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一副黑絲絨手套戴上,然後及其小心地捧出一本翻看,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這竟然是宋版書!
宋代出版的書籍因其書寫和印刷的精美,價值流傳數量稀少,曆來尊為曆代古籍善本之冠,一冊書拍出幾萬、幾十萬的價格,一點都不稀奇。
她不禁崇敬地往客廳方向看了一眼,又小心地把書放回去,摘下手套,對這位老教授刮目相看。
……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文訥知道盧振宇會做飯,打發他到廚房去做飯,伴著盧振宇在廚房裏煎炒烹炸的聲音,文訥先是跟穀教授說了謝小曼的事,穀教授說他已經聽李晗說了,他判斷問題不大,畢竟謝小曼確實打死了人,暫時拘留起來是難免的,他估計最後多半不會判刑的。
“而且你要知道,刑事拘留雖然聽起來嚴重,但它和行政拘留、治安拘留都不是一個性質,後兩者是懲罰性質,拘你本身就說明你犯法了,而刑事拘留並不是懲罰手段,它隻是個防範手段,隻是說目前你涉嫌犯罪,把你控製起來,防止你潛逃而已。放心吧,我已經跟安犁天問過這事了,我跟他說小曼是我們老鄰居,這孩子我看著長大的,小安你看著辦。”
穀教授說者,捧起蓋碗來,矜持地吹著,文訥看他這麽自信,放心了,笑道:“原來您老也會幹涉司法啊!”
穀教授笑道:“這叫什麽話!一般我不幹涉,這件事是非曲直明擺著,再不說句話還行麽……嗯,小文,我看你好像心裏不知裝了這麽點事吧?就這事兒,讓小晗一個電話就跟我說了,你們還顛兒顛兒地跑過來,又給我做飯什麽的,說吧,還有什麽想不通的?”
文訥瞥了一眼在廚房忙碌的盧振宇,又看了一眼穀教授,低下頭,咬著嘴唇,似乎在思想鬥爭著,穀教授也不催她,隻是很耐心地等著。
文訥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的時候,眼中已經充盈著淚水,哽咽道:“穀伯伯……我……我不知怎麽的,有種很可怕的念頭……你知道吧,地下室裏被燒死的是黃宗盛,可是,我寧願他潛逃了,被燒死的是一個陌生人……”
穀教授盯著她的眼睛,慢慢說道:“你還是堅持認為,有個幕後老板?”
文訥點點頭,淚水滴落下來,穀教授扯了桌上的抽紙遞給她,問道:“而且……你是不是也有懷疑對象了?”
文訥接過紙巾,搖搖頭:“我不知道……”
穀教授歎了口氣,說道:“那你的可怕念頭,到底‘可怕’在什麽地方?”
文訥輕輕呼出一口氣,說道:“那個人對我說,他是我認識的人。”
穀教授點點頭:“這個我聽李晗說過。那麽,你懷疑誰呢?”
文訥咬著嘴唇,渾身顫抖著,一句話也不肯說。
穀教授歎了口氣,說道:“小文,你去書房,把我桌上的那疊紙拿過來,再拿一支筆。”
文訥不明白,但還是去拿來了,穀教授把白紙攤在茶幾上,在紙的中心寫上“小文”兩個字,然後在旁邊寫上“小盧”,又在周圍畫上幾條線,分別寫上“爸爸”、“媽媽”、“哥哥”、“繼父”、“陸剛”、“丁海”、“秦琴”、“李晗”這些名字,組成了一張圍繞著文訥的關係網。
他把筆遞給文訥,說道:“來,你生活中還有誰,這些隻是我知道的,你自己把剩下的主要的填上,家人,朋友,同學,想起來的都寫上去。”
文訥一愣,接過筆來,咬著嘴唇,又猶豫著寫下了幾個人名,其中有自己交往比較密切的閨蜜,有舅舅阿布拉江,有姨夫,有路老師,還有一個江東音樂學院的教授,自己跟他練過琴。
她長出一口氣,放下筆:“差不多了,就這些吧。”
穀教授拿過來看了看,念念有詞一番,又遞給她:“現在把你絕對信任的人,圈上三個。注意,最多三個。”
文訥點點頭,首先在“爸爸”、“媽媽”上圈了兩下,還剩一個名額,她猶豫了一下,圈上了盧振宇。
穀教授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廚房的盧振宇,點點頭,笑道:“這小子福氣不淺啊。”
文訥不好意思地一笑,臉頰有點紅,穀教授又笑道:“下麵再圈去三個人。”
文訥想了一下,提筆把舅舅、姨夫、還有李晗圈掉了。
穀教授看了一下,點點頭,問道:“小文,下麵剩的這些人中,還有沒有你絕對信任的人?我是說,百分之百、無條件的信任,有沒有?”
文訥又看了一遍人名,搖搖頭:“沒有了。”
穀教授捏著下巴,端詳著剩下的一大堆人選,忍不住長出一口氣:“我的天……這麽多。”
他突然抬起頭來,命令道:“再圈掉三個,不要求絕對信任,隻要你認為嫌疑比較小的就行了。”
文訥點點頭,又圈掉了秦琴,還有兩個閨蜜。然後她指著剩下幾個閨蜜,抬頭說道:“其實這幾個也可以圈掉,她們雖然不是我最近的人,但畢竟不太可能。”
“好,圈掉吧。”
於是,名單上還剩下路老師、丁海、陸剛、繼父、哥哥、音樂教授幾人。
穀教授端詳片刻,說道:“再圈掉三個。”
文訥開始猶豫了,但她提起筆,還是圈掉了陸剛、丁海、音樂教授。
“這個教授……”她指著名字解釋道,“嗯……他已經快七十歲了,所以……”
穀教授微笑著點頭,表示他明白,然後他盯著名單上剩下的三個人,沉默良久,歎道:“小文啊小文……我明白你為什麽覺得可怕了。”
文訥顫抖著放下筆,穀教授點點頭,接過筆來,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你排除了……我來替你劃。”
說著,他毫不猶豫地把“路老師”圈掉了,原因很簡單——她是女的。別管別的地方再可疑,她是女的。
文訥望著名單上剩下的兩個人,淚水再次模糊了她的雙眼。
穀教授盯著她,沉默半晌,很艱難地問了一句:“小文……我也喜歡看推理小說,但我從來不依靠推理小說的方法來辦案,因為我知道,現實案件和小說上的根本是兩回事……但是小說中的人物,偶爾也會說出至理名言……你知道吧,福爾摩斯說過一句話……”
文訥無聲的大口哭泣著,顫抖著說出來:“我知道……他說過……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個無論多不可思議,都是真相……”
“Onceyoueliminatetheimpossible,whateverremains,nomatterhowimprobable,mustbethetruth。”
穀教授默默的說了一遍原文,然後,又遞給她一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