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振宇作為一個資深軍武宅,一眼就認出來這架上單翼,船式機身,兩側機翼下懸著浮筒的水上飛機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研製,二戰時期大放光彩的PBY水上飛機,與DC-3飛機一樣,這種飛機依然在一些第三世界國家老驥伏櫪,發光散熱,就比如現在,它將一隊士兵帶到了極樂島。
他們四個人可以望見建築物的煙塵後麵,水上飛機緩緩降落,靠在碼頭上,老張的長焦相機和文訥的望遠鏡都緊緊盯著碼頭,棧橋的另一側,英格麗德號隻剩下熊熊燃燒的一堆東西,過不了多久就會沉入水中。
飛機上下來的是一群雇傭兵,看他們淩亂的打扮和裝備就能看出,這支武裝不屬於任何國家的正規軍,說是雇傭兵都是抬舉他們,稱之為海盜似乎更加恰當。
士兵們大都是東南亞人,皮膚黑黝黝,瘦小幹枯,頭戴奔尼帽或者纏著頭巾,穿著各色迷彩服,有老式的美式叢林迷彩,有英式碎葉和澳大利亞軍隊的虎斑,也有印尼軍隊的單綠色軍裝,拿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門,從二戰時期的加蘭德步槍、M2卡賓槍到越戰時期的M16,再到最新型的澳軍AUG步槍都有。
雖然看起來是一夥烏合之眾,但宰殺他們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記者是夠了,盧振宇雖然有兩下子,但也僅限於城市中和黑幫對手冷兵器械鬥,在原始叢林中麵對拿著槍的當地人,他毫無勝算。
閻青妤和文訥都在瑟瑟發抖,林德伯格和他的同伴們都是健壯的男子漢,可惜全都炸死了,路老師想必也沒能幸免,這夥人是來滅口的,不是來抓俘虜的。
此時他們幾個剛跑進叢林邊緣,藏在灌木後麵看著一百多米外的岸邊,士兵們開始檢查建築物的廢墟,往裏麵丟了幾個手榴彈,打了幾個點射,然後一個兵用儀器進行偵測。
盧振宇心裏一緊張,完了完了,是熱成像儀,他趕緊催促:“快走。”
沒有多餘的語言,四人深一腳淺一腳往密林深處疾走,速度比昨天快多了,隨著海拔的增高,林木也在濃密起來,隔了十幾米就完全看不到人,但是盧振宇深知,對於經常出沒熱帶叢林的老手來說,能從草葉的斷莖方向之類細微之處尋找蹤跡,他們這幾個人,怕是插翅難飛了。
“小文,記得那個山洞麽,帶你爸和青姨躲到裏麵,直到援兵到來。”盧振宇決定留下來打個阻擊,起碼要把熱成像儀幹掉。
“那你呢?”文訥不放心,“你打不過他們的。”
“我至少有一搏的機會,你們在身邊,我放不開手腳。”盧振宇說,將背上插著的砍刀遞給老張。
張洪祥無疑是最淡定的人,他想緊張都緊張不起來,因為無法分泌腎上腺素,所以他能做冷靜的分析,“小盧說得對,我們打不過隻能躲,兵分兩路總比被人一勺燴了好,不過砍刀還是你拿著,這叢林到處都是武器。”
盧振宇被點醒,環顧四周,找了兩截硬木樹枝砍下來,三兩下削尖,權當做武器讓老張拿著,近身肉搏戰好歹比手無寸鐵要強一些。
“對講機聯係。”老張把自己的對講機別在盧振宇腰帶上。
閻青妤也將gopro固定在盧振宇胸前,叮囑道:“萬一有事,我們中總得有一個人活下來,把事情公之於眾,小盧,你要活下去。”
“我們都會活著。”盧振宇安慰道,其實也是給自己打氣,他深深看一眼文訥,文訥也在深情的看著他,此刻他很想說一句我愛你,但是又覺得影視劇中主角總是在生死存亡關頭才說這個,似乎不太吉利。
“保護好自己。”文訥似乎猜到了盧振宇所想,給了他一個擁抱,在他耳畔說:“你是無敵的,但也別逞能,答應我。”順手將微型望遠鏡遞給他。
“嗯!”盧振宇用力點頭,兵分兩路,文訥他們繼續爬山,盧振宇反向逆襲,頭也不回。
盧振宇又回到了出發的地點,叢林的邊緣,他趴在灌木後麵觀察著,隻見天空中那兩架超級巨嘴鳥戰鬥機再一次繞著圈飛過,雇傭兵們揮手致意,戰鬥機晃晃機翼,終於飛走了。
“張哥張哥,戰鬥機帶著副油箱,沒留下繼續空中支援,說明他們從很遠的地方來,燃油有限,隻要堅持到晚上,等查亞普拉的政府調查團來了,我們就安全了。”盧振宇用對講機告訴老張,片刻後收到回音,老張氣喘籲籲說知道了,我們正在爬山。
盧振宇出奇的鎮定,經曆過多次生死考驗的他,早已不是吳下阿蒙,他端著望遠鏡觀察那些猥瑣的東南亞猴子們,隻見他們抓了一個水淋淋的人跪在地上,拿砍刀壓在那人脖子上,可憐的人正是英格麗德號上的印尼水手。
既然水手都沒死,那麽路老師更不會死吧,盧振宇暗暗祈禱,他打心眼裏不希望路老師出事,僅次於擔心文訥和老張。
雇傭兵頭目,一個纏著紅頭巾,穿澳軍迷彩褲的家夥在審問,印尼水手極其恐懼,說著鳥語一般的話,士兵們忽然狂笑起來,盧振宇心裏一沉,他能猜到水手在招供,說島上有三個女人,按照東南亞人的標準,都是美女級別。
紅頭巾走過來,很隨意的抬手一槍,水手後腦勺中彈,栽在沙灘上。
盧振宇一個激靈。
紅頭巾語氣很快的說著什麽,士兵們收起懶散的神情,雇傭兵們把倒抗在肩上的步槍端了起來,排成稀疏的散兵線,這是打算搜山的架勢。
他們並沒有全體出動,而是留下一部分看守飛機,在沙灘上也安排了巡邏兵,剩下的人向叢林前進,雖然隻有十二個人,但島嶼太小,花上幾個鍾頭就能找到文訥他們,盧振宇拿出砍刀,撫摸著刀鋒暗道:“今天要見血了。”
敵人有熱成像儀,又都是精通叢林戰的專家,盧振宇不由得想到阿諾州長演的一部電影,他計上心來,用泥潭裏的稀泥將自己掩護起來,以降低體溫,天知道管不管用,有總比沒有強。
十二個雇傭兵大大咧咧走進叢林,大概他們的情報顯示要捕獵的人都是沒有武器的平民,所以才如此鬆懈,但誰能料到,平民中也有殺人不見血的猛人。
這是一次很不正規的拉網式搜索,雇傭兵們說著盧振宇聽不懂的方言,越走越近,他們心不在蔫,很隨意的用槍管撥著枝葉,隊形似乎越來越緊密,大概是發現了足跡。
一個士兵已經距離很近了,小盧滿頭大汗,他有些遲疑,該不該出手,如果現在出手的話,會被其他人發現,子彈掃過來自己可扛不住,死也就死了,大丈夫死在戰場上是死得其所,但是文訥誰來保護。
忽然他感覺到頭頂有涼意,原來是下雨了,午後的暴雨傾盆而下,沒有絲毫的預兆,緊跟著在海灘方向傳來槍聲,肯定是路老師動手了。
“我就知道到她不會死!”盧振宇士氣大振,搜山的士兵全體轉向殺回海灘,但是誰也沒注意到,在暴雨中一個落單的士兵失蹤了。
這是盧振宇第一次殺人,他準備再背後發動襲擊,可是那個士兵很警覺,在他揚起砍刀的時候突然轉身,兩人在雨中麵對麵,互相看得見對方的五官表情。
這是一個年邁的東南亞男人,如同他手上烤藍斑駁的加蘭德一樣老,熱帶的陽光和悠長的歲月在他臉上留下刀砍斧鑿般的痕跡,眼角密紋滿布,一雙眼睛黯淡無光,是灰色的,如同煨熟了的螺獅肉,也許他是被迫加入了海盜,也許他家裏有病重的妻子需要醫藥,也許他有個女兒,有個孫子,有個海邊的小窩棚,但這一切都不再重要,此刻,這個貧窮的東南亞老漢僅僅是你死我活的敵人。
砍刀呼嘯而下,劈在士兵左側脖頸和肩膀位置,因為用力過猛,鋼口良好的砍刀直接劈到肋骨,整個人差點被劈成兩段,暴雨滂沱,士兵沒吭聲就死了,血順著雨水往下流走,很快分成數股,消失在雨林裏。
殺人的時候,盧振宇有過一秒鍾的猶豫,他是一個記者,長在新中國紅旗下的少年隊員,共青團員,又不是敘利亞阿富汗戰亂中長大的孩子,打群架可以,他沒有心理障礙,但是殺人,是殺自己的同類,將一個人的生命剝奪,多少都是有些心理陰影的。
盧振宇沒敢去看倒伏在地上的屍體,他將槍撿了起來,順手擦了一下濺了滿臉的血。
一支來自於二戰時期的加蘭德半自動步槍,俗稱大八粒,盧振宇隻在博物館見過這槍,從沒用過,但軍武宅的屬性讓他快速學會了使用此槍。
海灘上的槍聲還在繼續,雇傭兵們匆忙回援,沒想到背後又有黑槍打來,盧振宇爬上一棵樹,居高臨下瞄準最近的人開火,他瞄的很準,但是這把飽經滄桑的爺爺輩的步槍膛線已經差不多磨平,瞄的準不代表打得準,子彈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盧振宇索性一口氣把剩下的七發子彈全打了出去,不圖打中人,就圖個氣勢。
一聲脆響,彈托飛出,八發子彈確實把雇傭兵們打亂了,他們兩麵受敵,大呼小叫著在雨中臥倒,朝盧振宇射擊的方向開槍,自動步槍的掃射打的枝葉亂飛,盧振宇急忙跳下樹來,匍匐逃走,他總算明白打仗是怎麽回事了,就是傾瀉彈藥,誰的人多,誰的槍多,誰就是老大。
對講機裏沒有聲音,老張哥有經驗,知道自己在戰鬥,不會隨便發問打擾,但盧振宇很想給他們一些士氣,於是說道:“張哥張哥,我搶了一支槍,路老師也沒死……”
對講機沒聲,雨水太大,澆壞了。
盧振宇隻能單兵作戰了,此時海灘上的槍聲已經停了。雇傭兵們全都撤進了建築物廢墟,從外部看不到一個人影。
暴雨戛然而止,盧振宇身上的泥水也衝幹淨了,他手裏依然端著加蘭德,槍裏沒有子彈,剛才太過慌亂,竟然沒去搜士兵身上的彈藥包。
片刻後,槍聲再起,這回盧振宇看明白了,是廢墟和碼頭之間在槍戰,應該是路老師他們占領了碼頭,奪了幾支槍,但不知為什麽沒直接把水上飛機開走。
槍戰打的不緊不慢,雇傭兵們打的都是點射,碼頭方向半天才發射一槍,過了許久,紅頭巾大概是不耐煩了,指揮士兵發起進攻,他讓兩支自動步槍火力掩護,其他人兩翼包抄,一邊彎著腰往前推進,一邊開火。
還是那句話,誰的人多槍多誰就是贏家,無論你的海豹隊還是索馬裏民兵,路老師他們被壓得抬不起頭,眼瞅著就要被人衝到跟前了。
在熱兵器麵前,別管你受過多少訓練,流過多少汗水,別管你的腹肌線條多麽清晰,人魚線多麽優美,別管你會說多少國家的語言,精通什麽航海潛水,你都會被一個猥瑣的猴子一樣的東南亞海盜毫不猶豫的殺死。
路老師退無可退,她那麽美麗,那麽妖嬈,落到海盜手裏的下場可想而知,忽然暴雨又起,盧振宇心口一股熱血湧起,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腎上腺素在急劇分泌,一個聲音在呐喊,殺出去,殺啊!
暴雨如注,比剛才來的還要猛烈,密集的雨水仿佛天地之間形成一道線,能見度變得極低,盧振宇將身上所有裝備扯了下來,把T恤也脫了,赤裸著上身,拔刀衝出。
“殺!”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發出的吼聲,那是野獸的嘶吼。
轟隆一聲,赤道的暴雷聲滾過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