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那個被稱作修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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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第安人並非良善的農耕民族,以狩獵為生的他們,每一個成年男子都是天生的優秀戰士,在擁有同等武器裝備的情況下,甚至比職業軍人更加驍勇善戰。
奈何在大規模戰爭中,決定勝利的並非個人武勇,最重要的是紀律,而這恰恰是印第安人最欠缺的部分。
如果再加上一點點讓紀律加倍失效的東西——酒精,這種在印第安人中受到狂熱追捧的奢侈品飲料的腐蝕下,對酒精抵禦力如同孩兒般脆弱的他們,連身為戰士最基本的警惕、敏銳都會徹底喪失。
屠殺了印第安人已接近200年的美國人對此心知肚明,出身於軍人世家的巴格利少校當然不會忽視這點,所謂貿易、所謂和平也隻不過是開戰前的準備罷了。
陽光被壓抑在地平線以下,此時正是一天當中的至暗時刻。山穀中,夏延人營地在篝火餘暉的閃爍下顯得格外寧籟,宿醉的勇士們並不知曉等待他們的將是何等殘酷的命運。
騎兵蜂擁而至。
轟鳴的馬蹄伴隨清脆的槍聲在山穀中回蕩,往日裏勇猛的印第安戰士在睡夢中被全副武裝的第七騎兵旅軍人像狗一樣被轟碎腦袋、刺穿胸膛,所有反抗力量幾乎在第一波進攻中便被徹底瓦解,而那些驚慌失措的婦女和兒童隻不過是下一波攻擊的獵物罷了。
歐格倫神情有些恍惚,如果不是甘特在一旁攙扶,或許已經不能在馬上穩住身形。此時,他的眼中早已沒有造成這一切慘劇的罪魁禍首巴格利少校,有的隻是因子彈出膛造成的曳光軌跡、印第安人麵目猙獰的頭顱、奔逃嚎哭的幼小身影,以及更多的身著美利堅陸軍藍色騎兵軍服上那一幅幅帶著瘋狂與貪婪的麵皮。
他不知道這場襲擊究竟持續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的營地,仿佛在目睹一切之後,原本的那個軍人楷模歐格倫已經隨著印第安部落的覆滅而徹底死亡,活著的,隻不過是帶著一顆破碎了的心的行屍走肉罷了。
“甘特,我要走了,願上帝保佑你。”歐格倫拍了拍中士的肩膀,伸手從對方腰間摘走了酒壺,“這個,就當是送我的臨別禮物吧。”
“上尉……”甘特不知道怎麽開口,哪怕遲鈍他也覺得一旦就這樣讓歐格倫離開,恐怕此生再也不會有見到這位夥伴的機會了,以他對這位上尉的了解,大概率會告別一切後送自己一顆子彈,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長官,我和你一起走。”甘特下定決心,死死握住上尉有些冰涼的雙手,“至於巴格利那個畜生,他總不能一輩子呆在軍隊,你放心……”他左右看了一下,惡狠狠啐了一口濃痰,低聲道:“總有一天我會把他親手送到你麵前!這是來自甘特的承諾!”
歐格倫臉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既沒有同意也沒有表示反對,隻是低著頭走出營房,默默牽上自己的馬向著鎮外走去,黃沙飛舞,很快,兩人的身影便消失在鎮外的戈壁之中。
一臉雀斑的吉姆少尉一邊小心的擦著代表酋長身份的稚冠上的鮮血,一邊對巴格利少校道:“長官,用不用把這兩個家夥抓回來關禁閉?”
“算了,懦夫而已。”巴格利不屑了冷哼一聲,吩咐道:“等士兵們在鎮上發泄差不多了就帶幾個人回去清理一下,那塊地有人看中了,不能就那麽讓那群紅藩的屍體搞得臭烘烘,否則那些該死的商人至少會壓低四成價格。”
“如您所願,長官。”
………………
空山一葉輪番換乘,幾乎不眠不休的趕回夏延人部落,在幾匹馬已經開始口吐白沫時總算來到了山穀之外,此時已將至正午。
往日的這個時間,應該是山穀中最熱鬧的時刻,隻要他一出現,那群印第安孩子們便會歡呼著跑到他身邊幫他提起手中獵物,敲起簡陋的小皮鼓跳上一陣更是保留節目。而留在營地的成年戰士則會舉起手中武器對他揮舞,大聲打著他聽不懂含義的招呼,年輕的卡特爾酋長在沒有喝醉的情況下,也會邀請他一起喝那些交易來的劣質朗姆酒,雖然每次都會被空山一葉拒絕。
但這一切,都被充斥著血腥味的死寂代替。除了他自己略顯粗重的呼吸之外,隻有遊蕩在戈壁荒原中的禿鷲啄食屍體的聲音,或許是食物太過豐富,鷲群吞咽肉塊與尖細脖頸發出的摩擦聲,在空山一葉過於靈敏的聽覺中顯得異常刺耳。
“戰鬥,不,這場屠殺應該發生在數個小時之前,已經沒有一個活人的氣息了麽?”空山一葉臉上看不出一丁點表情,牽著馬韁默然向前走去。
浸滿鮮血的馬蹄印從他腳下一直延伸到穀底平原,越向下走便越泥濘,時不時會踩到一些滑膩膩的油脂,那是被馬生生踏破肚皮留下的痕跡;一路上散布著無數殘破的內髒和四肢,從哪些被剁掉的手指、手腕和偶爾散落的骨質戒指來看,這群屠殺者斂財的手段相當熟練,他們不會放過眼前任何可以換取錢財的物品。
看著越來越密集的形狀各異的屍體,空山一葉腦中不自覺的浮現出整場屠殺的經曆:一隊百名左右不知身份的襲擊者趁著夜色發動進攻,迅速拔出部落外圍的警戒力量,在這過程中,大部主力突入部落中心殺死任何衝出帳篷的地點人,其餘襲擊者沿著部落邊緣繞行,截住印第安人逃走路線的同時殺死驚慌的女人和孩子,少數僥幸跳進河裏的人也被逐一射殺,沒有一個能逃過這種快速突擊封鎖的戰術。
他還可以看出襲擊者的槍法相當優秀,而紀律甚至還要在槍法之上,幾乎沒有任何單獨的馬蹄印出現,最少也是以5人為單位進行有計劃的屠殺工作。
“盜匪?”空山一葉搖搖頭,“按照圖可那家夥的說法,超過20人的大型強盜團夥在整個西部都很少見,這種紀律性、統一製式的馬掌印和彈殼……是軍隊嗎?”歐格倫身著美軍製服的身影出現在記憶中,“是你們啊……和平……嗬嗬……有預謀的屠殺。”
他走到最大的那頂帳篷前,凱特爾酋長失去四肢的身子幾乎被大口徑槍械轟碎,空洞的眼眶黑洞洞的仰望天空,也不知是被禿鷲啄食還是被子彈擊穿,與一群年輕的夏延族勇士屍體堆積在一起,看得出他在遭遇襲擊時曾試圖還擊,不過應該剛衝出帳篷便被密集的彈丸擊飛身體。
“我還從未正式感謝過你,原本以為有些話隻是虛偽的為自己減輕責任,不必開口,用行動表示更好一些……是我錯了吧……畢竟我的感謝你再也沒機會收到了,凱特爾。”
空山一葉越過這處巨大的屍堆,向部落最深處走去,後麵是那些還沒有步槍高的孩子被馬撞碎胸骨、踏斷脊椎,像破布袋一樣點綴著戰場,更多的或被人用刀從背後釘死在地,或被直接斬掉頭顱,出手的襲擊者果決得沒有任何對待同類的憐憫,哪怕是全無威脅的孩子也沒打算放過。
就在這時,空山一葉的心顫動了一下,一具幼小無頭屍體出現在他眼前。如果不是那個熟悉的被係在小肚子上的皮口袋,他甚至已經認不出這具被扭曲成不規則形狀的屍體,就是幾日前還和他靦腆交換食物的印第安小女孩。
她的頭顱落在幾米外的一顆樹下,血液混合眼淚在勉強保持完整的臉上印出兩道黑褐色痕跡,最喜歡含住手指的圓鼓鼓的嘴巴大大張開。
空山一葉呆呆的在原地站立好久。
比這殘酷得多的場景他不但見過,甚至親手造就過,但無論他殺死多少人,都是在反擊或救人,沒有哪次是主動尋求殺戮的,最重要的是死在他手上的那些人要麽作惡多端、要麽武藝高強,他還從未對手無寸鐵的平民出過手。
即便這樣,他也被世人認定為修羅一般的殺神,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他自己也覺得殺人數量和手段過於殘酷,如果繼續殺下去,是否會墮入無邊殺意無法自拔。
浪客劍心世界最後十年,與其說是被佐奈封印了殺機,其實更多的是他自己也不願再出手殺人罷了。
但與眼前這場滅絕人性的屠殺相比,那個名為空山一葉的修羅哪裏算得什麽修羅啊!
“終究還是沒有趕上嗎?”他好像在對小女孩說著,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這種對手……或許我也會死在這場戰鬥中吧。如果我留在這裏應該還是可以保護一些人逃走的,欠你們的救命之恩可還未還清呐……”
空山一葉小心翼翼的有些過分的動作捧著小女孩的頭接到屍體上,慢慢起身四顧。
啄食屍體的禿鷲們仿佛受到極大驚嚇,吐掉肉塊騰空而起,慘叫著遠遠逃向遠方,它們俯視站在部落中心的那個男人,哪裏還有一點人類的氣息,分明是一截比萬仞峭壁還要危險的刀鋒——這場屠殺把空山一葉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點溫暖凍結成冰。
那個讓江戶幕府哀嚎恐懼的殺神靈魂,正在緩緩睜開它的雙眼,用不帶一絲生機的眼眸注視著這片土地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