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蕭嵐洺從花叢中走了出來,肩頭落了謝樹葉。慕晴泠看著蕭嵐洺,又好氣又好笑,待他走到自己身前,身後將他肩膀上的枝葉拍走,說道“堂堂一個王爺,又不是沒有大門給你走,你大大方方進來就是,做什麽學梁上君子,翻牆爬樹地。”


  “我倒是想,無奈你文遠哥哥厲害啊,這麽大個王爺硬是被他攔在門外不讓進。我能有什麽辦法?”蕭嵐洺雙手一攤,一副無賴模樣。


  說起還沒消氣的俞文遠,慕晴泠也沒了話說。她自己都還在家裏裝乖,哪裏管得了俞文遠是不是還把活發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這次來,一是想看看你腿好了沒。李登雲那院子實在,全是青磚鋪地。你一跪就跪那麽久,別落下什麽毛病。”蕭嵐洺看著慕晴泠,緩緩說道。


  他逆著光,仿佛被渡上了一圈融融的金邊。俊逸的眉眼滿是溫柔,那雙連星子都會遜色的眼眸緊緊地攫住慕晴泠,仿佛眼前的這個姑娘就是他的全部。


  慕晴泠微微錯開眼神,兩頰染上薄紅。她抿了抿嘴,淺笑道“沒事,哪裏就那麽嬌貴了。回來敷了兩貼藥就全好了。”


  蕭嵐洺看著慕晴泠,見她偏著頭,低眉淺笑,柔弱而秀美。心頭不禁更軟了三分,“另外,師妹,我要走了。”


  “走?!”慕晴泠詫異地看向蕭嵐洺,從初春到盛夏,近半年的時間,慕晴泠早已習慣了有個人在她身邊,不論她要幹什麽,她捅了多大簍子,都會無條件地支持她,相信她。如今這個人突然說要走,慕晴泠心中還未察覺到不舍,反倒是震驚和茫然。


  “你,你要去哪兒?”慕晴泠愣愣地問道,為什麽要走呢?杭州不好嗎?還是……還是她惹得麻煩太多了,所以這個人不耐煩了,想躲清靜了?

  蕭嵐洺笑了笑,伸手點了點慕晴泠的額頭,“傻乎乎地,我離京太久了,皇兄讓我回京呢。”


  慕晴泠捂著自己的額頭,懸在半空中的心突然又放了下來,“啊,回京啊……”可一想到,就算日後她也回了京城,兩人見麵也不會容易了,慕晴泠的心又像是被針紮了一樣,細細密密地疼。


  蕭嵐洺也知道慕晴泠在失落什麽,可他也沒辦法。在杭州,萬事慕晴泠都可以自己做主。山高皇帝遠地,也沒那麽多人將眼光放在她身上,所以他們見麵很容易。蕭嵐洺還能深居簡出地在慕府藏個十天半月不被人發現。


  可是回了京城,他是一舉一動都備受人矚目的小王爺。慕晴泠是身有重孝的世家小姐,再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見麵閑聊的了。


  兩人正相對無言,突然就聽到院門外小丫鬟說道“表少爺好。”


  蕭嵐洺與慕晴泠一驚,兩人悚然對視一眼,院門被推開的同一時間蕭嵐洺縱身一躍,躲回了書上。慕晴泠猛然轉身,衝著剛進園子的俞文遠笑道“表哥,你怎麽,這時候過來了?”


  俞文遠手裏端著一個尺長的錦盒,走到慕晴泠麵前,說道“我給你送點活血化瘀的藥膏過來,這是城中鬆鶴堂的老方子,又請大夫特意加了養膚的藥草,你這幾日多敷一敷,別不注意落下病根。”


  俞文遠將錦盒遞到慕晴泠手上,四處看了看,疑惑道“你在這裏幹什麽?怎麽院子裏一個人都沒有?你身邊的丫鬟們呢?”


  慕晴泠怕俞文遠在這裏站久了閑得無聊往樹上望,連忙說道“我就隨意走走,雲橋她們被我打發去園子裏采花去了。哦,多謝表哥!其實我已經好了,沒什麽事兒了。讓表哥費心了。”


  俞文遠見慕晴泠確實活蹦亂跳地,心裏鬆了口氣,嘴上卻忍不住訓道“不想讓我費心,你以後做事兒先就先想想,別說這杭州城,就算放盛京,你自己數數有哪家的小姐姑娘像你一樣,老天第二你第一,老虎屁股都要去摸一摸。”


  慕晴泠捧著錦盒,垂頭聽訓。


  “你別以為有王爺給你撐腰,你就能肆無忌憚了。且不說王爺金尊玉貴,與我等乃是雲泥之別。單單就說他能給你撐到多久?”俞文遠語重心長地說道。


  原本他對家裏的姐姐妹妹關係就不是特別親厚,慕晴泠雖然自小長在靖勇公府,可是一直是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平日裏見了,也不過是表哥表妹地打個招呼。


  隻是如今他陪著慕晴泠在杭州守孝,兩人又同病相憐,皆要應對許氏的虎視眈眈。同樣的境遇與敵人,讓他們成了盟友,成了夥伴。


  他們有共同的秘密,不能與旁人說,彼此就成了最能理解對方的人。這樣的關係本就要比尋常兄妹關係親密一些,久而久之,俞文遠也漸漸將慕晴泠視作親妹。


  沒有哪個當大哥的原意看到自己的妹妹天天在刀劍上蹦躂,俞文遠更是如此。


  “是,晴泠知道了,表哥別氣,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慕晴泠偷偷看了看俞文遠,討好地眨了眨眼。


  俞文遠見她這樣賣好,心中那口氣也消了大半,“行,你知道就好。盒子裏有這藥的用法,你回去自己交代雲橋,外麵還有事,我先走了。”


  慕晴泠送了兩步,見俞文遠出了院門,才鬆了一口氣。身後一聲輕微的落地聲,轉身就見蕭嵐洺又從樹上跳了下來,慕晴泠說道“改日我求表哥帶我去林華苑,今日師兄還是先回去把。”


  被俞文遠這麽一嚇,慕晴泠說什麽不敢再留蕭嵐洺了,這要再來個人,撞見她院子裏莫名其妙多了個男人,那她真的是不用活了。


  蕭嵐洺也知道不能再留下去了,無奈道“改日我請蕭隸還有你表哥過府一敘,到時候你……”


  “到時候怎麽樣啊!”突然殺了個回馬槍的俞文遠站在院門口,臉色鐵青。聽到俞文遠問話的慕晴泠抱緊手裏的錦盒,跟隻炸了毛的貓一樣,呆立在那裏不敢轉身。


  蕭嵐洺也僵了一下,兩頭看看,突然感覺後心一涼,覺得自己今日多半是不能活著出慕府了。


  京城。


  午後的日光辣地籠罩著地麵的一切,這時候不論是花草樹木還是鳥獸蟲魚都有些懨懨地,沒了平時的活力。


  往日這個時間,許夫人是鐵打不動要午睡的。可今日她卻跟徐媽媽兩人躲在內室,嘀嘀咕咕地不停地說這話。


  屋子中央放著一個巨大的冰鑒,宛若一座小假山一般的冰塊正絲絲地往外冒著涼氣。


  因為冰鑒的原因,許氏的屋裏一點熱意都沒有,站在門口都能感覺到涼爽。


  “太太,馮紀家的又來哭了一回,生生被曬暈了過去。我剛讓幾個小的把她抬回去了,可這也不是個事兒啊,她三天兩頭就來鬧一回,保不齊哪天就傳到老太太那邊去了。”徐媽媽一邊給許氏揉著肩,一邊說道。


  許氏撐著額頭,麵前的小幾上還放著一碗剛端上來的燕窩,許氏卻懶懶地沒什麽興趣,她閉著眼,閑閑地說道“她來跟我哭有什麽用,斐兒傳回來的話我也告訴他們了,馮霜自己不爭氣,居然卷進邪教的案子裏麵。”


  許氏放下手,轉頭看著徐媽媽,不悅道“邪教這種東西是能隨便沾染的嗎?我現在都還記得,小時候正好遇上朝廷肅清各地邪教,那時候抓了多少人,殺了多少人?就是咱們那個窮山惡水的地方,父親當年都還處置了好一批人呢。”


  徐媽媽附和道“對啊,太太當時年紀還小,老爺不讓你看那些場麵。可我們當年可是親眼見過的,一排排人給押上刑場,劊子手的刀都砍得豁口了。哎喲……那架勢……”


  徐媽媽像是想起了當年的慘烈,打了一個冷顫。


  許夫人端起桌上的燕窩,隨意地用勺子攪了攪,然後說道“就是啊,他們家如今來跟我哭有什麽用?我又不是大羅神仙,馮霜若是犯個別的什麽事兒,哪怕打死了人我都有辦法撈他出來,可誰讓他偏偏卷進這麽要命的事?”


  許氏一想到馮霜,自己也是滿心的不悅。她手上能替她辦這些台麵下的事情的人就這麽多,馮霜能被派到杭州這麽重要地方,也說明了許氏對他的信任。


  這樣的人折一個就少一個,要再尋人補上可不是那麽容易的。畢竟這些事情要是被人抖摟出來,連她自己都得吃官司。


  可偏偏馮霜這個不爭氣的,放著杭州城芳華似錦的日子不過,居然跟邪教扯上了關係。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門偏來闖。這不就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了嘛!


  許氏滿心的埋怨全衝著馮霜去了,她絲毫沒有懷疑過馮霜牽連進邪教案這個事的真偽。一是她一個內宅婦人,又遠在京城。本來能放出去打探這個事情的人就少,杭州那邊俞文遠與慕晴泠又有意防著她,所以她自己的人並沒有打聽到什麽確切的消息。


  二來,杭州出了大事,勇王世子奉旨辦案。這一前一後時間巧合,許氏免不了就要將兩件事聯係在一起,再加上俞斐從勇王口中套問出杭州的大事,許氏自然是堅信不疑。


  她從未想過慕晴泠和俞文遠會聯手對付她,杭州出了邪教案又是事實。她自然就不會再去懷疑馮霜這事兒的真假。


  “你也去勸勸馮紀家的。”許氏放下瓷碗,對徐媽媽說道,“好歹現在也沒穿出來馮霜要被立地問斬的消息,可見事情也沒壞到無可挽救的地步。這才哪兒跟哪兒啊,就天天上我這兒來哭喪。也不嫌晦氣。”


  徐媽媽連連稱是,許氏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讓馮紀把該收拾的都給我收拾幹淨咯,若是再牽扯出什麽不該牽扯的,我有的是辦法收拾他們!”


  “那是自然。”徐媽媽賠笑道,“太太您的手段,別人不知道,咱們這些老人還能不知道?您放心吧,馮紀家的雖然糊塗,可是馮紀心裏明白著呢。萬萬不敢出什麽岔子。”


  許氏被徐媽媽哄得高興,哼笑了兩聲,又懶洋洋地問道“小佛堂那邊怎麽樣了?”徐媽媽笑道“都照太太您的吩咐辦著呢,隻說太太關心大少爺子嗣,聽說在佛前抄經許願靈驗,掐著正午最熱的時候將少奶奶叫過來了。”


  一想到小佛堂裏抄經的尤氏,徐媽媽滿是褶皺的臉上綻起滿是惡意的笑容,說道“本來就是盛夏,還挑了日頭最毒的時候,冰鑒一個沒放,茶水都是撿著滾燙的上的,小佛堂現在正熱,想必那位是不好受。”


  許氏聞言輕笑一聲,說道“有個好爹又怎麽樣,家世清高又怎麽樣?嫁到我這裏來,還不是得看我的臉色做人?識相的就乖乖夾起尾巴,伺候好我兒子。不然,我可有的是辦法磋磨她。”


  徐媽媽連忙奉承,“還是太太手段高,沒打沒罵,一樣將人收拾了。就算少奶奶想告狀,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都說了是為了大少爺子嗣著想才抄經祈福,少奶奶若是受不了回娘家去告狀,先站不住腳的也是她。嫁進來三年還無所出,我是她,我也沒臉。”


  “就她這樣,也敢給我兒甩臉色。這次也不過是小懲大誡,讓她醒醒神兒,別以為還像當姑娘的時候一樣,誰都得哄著。”許氏冷笑道,“行了,你下去吧。看著時間放她出來。別真熱出毛病了。”


  徐媽媽退了出去,許氏拿起了放在小幾上的白玉如意隨意把玩,心中滿是自得。


  院試在即,隻能俞文達過了院試,她就可以走下一步了。許氏看了看房間裏精致富貴的陳設,揚了揚嘴角。


  十多年前她就發過誓,這靖勇公府早晚都是她。如今她正一步一步地靠近山巔上的寶座,已經很近了,近到她能清楚地看見寶座之上華麗的紋路,腳踏邊隨意散落的金銀珠寶,它們都在等待著她的靠近,等待被她擁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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