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害命
他的整個身體出溜了下去。李百度一放手，他便軟在地上，吧嗒一聲，竹竿摔在一邊。
迎麵撲來一股騷味，一下子就很濃。夏二貴說的“他們”，是那群放野了的“逛山”？
原來剛才之所以感覺到危險不是李百度有第六感，而是這種氣味，遠一點就淡了但是很特別。顧不上他，李百度慌忙向水塔裏跑去，跑到一半才想到：裏麵沒門沒窗，進去等於自尋死路。轉頭又衝了出來，就見坡上正下來一輛帶車廂的三輪摩托。那車正好開到了李百度跟前，裏麵的人爬了出來，頭上戴著一頂遮臉的大頭盔。
隻顧著竭盡全力地逃跑，戴頭盔的人像是被李百度嚇著了，也跟著李百度跑，邊跑邊問：“咋得啦？”
“狗。”
“狗咋得啦？”
“野狗。”
那人一把拉住李百度：“去腦頭（頂上），水塔腦頭。”
“為什麽？”
“味氣往上飄不往下走，狗鼻子再靈也聞不見腦頭。想跑李百度再跑哇，再快李百度能快過畜生？”
李百度恍然大悟，原來在嫣紅廟沒被逛山撕了，是因為自己爬得高。一道完全不會的選擇題，結果無比幸運地給蒙對了。
顧不上考慮那麽多了，趕忙跑回去往水塔頂子上爬。水塔的頂部是半球狀的，坡度不小，站在最高點，四周光溜溜地沒有托扶。好在戴頭盔的人也跟著上來了，速度比李百度還快不少，兩個人手牽著手相互攙著，這才穩住了腳。
“逛山”的軍隊又一次出現在跟前，快到李百度根本沒有看清他們是從哪裏出來的。這一次，它們張牙舞爪，隨意哈氣。行進中，一個個巨大的身體邁著大步，一雙雙堅定的眼睛露出凶光。隊形片刻間便聚攏，那頭毛色金黃的出列，停在夏二貴身前，俯下頭去嗅他的臉。剩餘的輻射型散開，鼻子湊在地上，一點一點地搜索。它們依舊準確，沒有放過一寸地麵。大約過了一分鍾，似乎沒發現有人向外逃走，或者是他們已經知道了誰在這裏，於是又一次聚了起來，堵在水塔門洞前。
騷臭味飄上來，嗆得人難以呼吸。大頭盔的手很穩定，一點都沒有抖，李百度的手心裏卻有大量的汗液，不知道是誰的。
俯在夏二貴身前的黃毛前腿一彎，跪了下來，口中發出嗚嗚的低鳴。轉眼間所有的“逛山”朝向夏二貴，全都跪了下來，哼哼唧唧地響作一團。
是哭喪，他們在哭喪。那一聲聲的狗哭合起來，悱惻中摻雜著幾絲怪異，聽起來尤其不詳。難道夏二貴死了嗎？李百度的心又一次驟然往下沉。
恐怕隻有黃毛是真的在哭吧？人的喪事也是這樣，真哭的沒幾個，幫腔的一大堆。黃毛完全陷入悲痛中，仰頭，喉嚨裏的調子越來越尖越來越利。要是是親眼所見，打死李百度，也不信一條狗能發出這種動靜。這真的是一條狗嗎？隻見喊了一陣，黃毛的身子忽然一軟仆倒，嘴貼了地，哭聲複又低沉。
它們還沒發現李百度，可就算它們真的嗅不到頭上的氣味，肯定也能聽到聲響。李百度身體周圍沒有任何遮蔽，隻要它們聽到一點什麽，抬起頭去看，一下子就能看到。可是，為什麽他們不抬頭呢？
接下來，除黃毛以外，其他逛山全都站了起來，風馳電掣地進了門洞。黃毛的哭聲忽地止住，一雙眼睛裏白多黑少，它抬起了頭！
它看見李百度了！它的脖子一揚，整個身體又一次順勢站了起來。
它朝李百度走過來，走得很慢，但步子很大，每一步都異常堅定。
水塔不矮也不算太高，人往上爬，需要助跑幾十米。它距李百度隻有二十米，對於這些四蹄動物來說，二十米足夠了。二十米的距離換算成時間，不會超過兩秒鍾。
李百度的腰上別著陳繼輝的槍，這時立即抽手去拿槍，頭一下卻沒能抽出來。李百度忘了自己的手正和大頭盔握在一起，他抓的很緊。
再一抽，還是沒能掙脫。第二下李百度使足了勁，馬上知道這個大頭盔是故意的，故意不讓李百度抽出手。他的手很有勁，完全超過了李百度的估計。他剛剛說起話來和夏二貴口音差不多，李百度還以為是一個偶爾路過的人，一個普通山民。可一個普通人怎麽會故意拉著不讓李百度動手？難道他也是孟女人那一夥的？
不敢往深處想，一想就會害怕，更會灰心。憑著一股不甘心的惡氣，李百度一腳掃向他的小腿。挨打挨得多了就明白:打架這種事情，出手時最好是出其不意。能在對方反應過來之間就使他失去反擊能力，王八拳也能天下無敵。這一腳，李百度自己都覺得突然，效果應該差不了。
可如此近的距離，竟然掃空了。他的腳還站在原地，腹部猛向後縮，整個軀幹彎成一個不可思議的銳角，剛好避過了李百度的腳。緊接著，李百度的另一條腿正向踹出，直取他的小腹。這時他的雙手緊握著李百度的手，身體已經彎曲到極限，不可能再向後了。李百度知道他一定躲不過這一擊，除非立刻鬆開手，滾下去。
但事情又一次出乎李百度的意料，他確實鬆開了，卻隻鬆開了一隻手。另一隻手仍舊抓得牢，拿李百度作樁，鏈球一樣淩空飄了出去。一眨眼轉完一圈又飄了回來，把鬆開的那隻手又拉在了一起。
第三下，李百度還是一腳，無奈地博出最後一腳。沒想到卻實打實地踹在他的胯骨上。他沒有閃，也沒有攻。一聲不吭地挨了那一腳，剛剛拉住的那隻手又一次鬆開了。
晃過神來，李百度才發現這一次是人家主動放開的，和李百度那一腳沒有關係。原來他的大頭盔被甩得掉了下來，他伸出手去接，頭盔接到了，接得很穩，隻能硬挨李百度這一下。
至此，李百度心裏清楚的很：人家是有真功夫的，絕非李百度這種三板斧可比。可不管麵前是什麽樣的一個人，李百度都必須硬著頭皮上，趁著這股惡氣還沒下去。
好大的眼睛！
李百度不由地消停下來了。是阿虎，頭盔下麵這張呲著牙的臉竟然是阿虎。很熟悉，也很親切，僅僅一天多沒見，竟有老友重逢的感覺。心境不由控製地變化了，他替李百度給了李二蛾子一百塊錢，他照顧過李百度。李百度沒法把這個阿虎當做敵手，李百度需要朋友，沒法接受這個人是敵非友。有好多話想跟麵前的這個人說，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阿虎嘴在動，是唇語。他在說什麽呢？他到底怎麽了？
他把頭盔夾在腋下，騰出手指向那頭黃毛，又指指自己的眼睛，他的口型是：下，子。
瞎子？
李百度恍然大悟，阿虎說那頭黃毛逛山是個瞎子。
他說對了，對極了。這黃毛確實是個瞎子，它看人的那種目光，和夏二貴一模一樣。它的嘴半張著，裏麵連牙都沒有。從李百度掃出那一腳到這一刻，時間早已過了幾秒，它還沒撲上來。
但它並沒有離開，正經在圍著水塔打轉，小心翼翼地靠近矮牆，嗅著，伸出前爪探一探，抬頭望向李百度和阿虎，又側著耳朵聽。
它可能沒有嗅到什麽，但一定聽到了一點動靜，又不敢確定。
好險！隻拉著一隻手，腳底下有些發飄。阿虎麵露揶揄之色，惡作劇般把頭盔扣在李百度頭上，四隻手又一次緊緊握在一起，兩個人慢慢蹲了下來。這下穩多了，頭盔卻有些大，李百度隻能看見阿虎的臉，再也看不到別的。
時間慢得像一隻蝸牛，空氣中摻雜著冰冷和燥熱。時濃時淡的騷臭味，讓李百度們確定不了那些逛山到底走沒走。隔著頭盔的麵罩看去，阿虎的臉是灰白的，表情凝固著，連眼珠子都不轉動。
天空中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像是一道閃電，微弱的閃電，等了好久，也沒有雷聲傳來。一隻大鳥呼啦啦盤旋在李百度們頭上，想落下來，最後還是飛走了，拉下一泡稀屎，正落在阿虎頭發上。
又過了一刻鍾，大眼睛眨了眨，阿虎小聲說：“下去吧，必須下去了，慢點。”
李百度們一齊緩緩站了起來。黃毛不見了，視野中一隻逛山都沒有。它們就這麽走了？隻有夏二貴還躺在那裏，旁邊是李百度和阿虎的交通工具。
上來容易下去難，放開手，坐下來，磨著屁股一點一點地往下滑。滑到一半時，卻又心驚膽戰地停了下來。
逛山們又出現了！一大群瘋了一樣從水塔中衝出來，嘴裏嗷嗷地嘶叫著，無頭蒼蠅般朝遠處跑去。它們這是在逃，吼聲裏充滿了恐慌，沒有任何隊形，自顧自地逃著，有的朝東有的朝西，甚至有一頭一腦袋撞在阿虎的三輪摩托上，把車撞得直晃，爬起來腳下變成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