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傍晚,他們決定回別墅安胎,請專職醫生護士陪護照顧,會用到的醫療設備,余冠群也在短時間內籌備完畢。
然而,一切好象冥冥中註定似的,藍存兒坐在輪椅上到了電梯,肚子卻開始疼痛。
「冠群,我肚子好痛。」
才幾秒鐘,她就痛得嘴唇泛白泛紫,大汗淋漓。
「你別緊張,這裡是醫院,有醫生。」
說不緊張不擔心是騙人的,余冠群的靈魂也差不多出竅了,手心更是寒得冒汗冒冰。
又一次等在手術室外,醫生說保不住胎可能早產。這種情況,對他來說,已經是最樂觀的接受了。
但是,他仍然緊張,擔心她虛弱的身子,承受不了更多的疼痛。
他幾乎把地板踏爛了,裡面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余克凡聽到風聲,也火速趕過來了。
「冠群,怎麼樣了?是不是提前生啊?」
「我不知道,你別問我。」
余冠群粗暴地吼,這個時候,他拒絕一切絮叨的聲音,拒絕一切的問詢,他沒有精力去管別人,一切嘈雜都讓他煩躁崩潰,他緊張的情緒,即將崩潰,因為,生孩子,在他們身上竟是這麼殘忍痛苦又無奈的事。
可恨的是,他不能替她受這種苦。
他的情緒已近崩潰的邊沿了,真想撕扯自己的喉嚨喊叫出來。
「我不問你,我問醫生。」
余克凡見孫子如此六神無主,慌張的情緒也被感染到達頂點的邊沿。
沒多久,醫生奔出來,急促問:「病人家屬,產婦大出血,目前只能保住一個,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沒有辦法全部都保住嗎?」
爺孫兩人一起吼出來,舍哪一個,他們的心,都如針刺劍割,不能失去任何一個,失去任何一個,都不算完美,在他們的心裡,都會有隱傷。
醫生無奈地搖頭,殘忍地等待他們抉擇。
余冠群無奈痛苦地一手撐住牆壁,身子幾乎頹然跌落。
醫生和余克凡都期待著他的決定,余克凡薄唇顫抖,吞吞吐吐。
「保大人吧。」
根本沒得選擇,但是,他還是考慮了一秒鐘,畢竟,這個孩子的孕育,花了他們多少心血,馬上就要生了,卻付諸如流水東逝。
這個結果,他根本接受不了,卻是那麼無可奈何。
余克凡晃了一下身,哀求道:「冠群,你怎麼可以這樣?改變一下決定,我們家的後代就有了。明明是馬上之間的事,怎麼捨得……不要了呢?」
「你走開,別再說了。」
余冠群怒得近乎癲狂,隨手抓起旁邊的白布,奮力一扔,嘶吼如狂獅。
他恨他爺爺此時此刻如此冷血無情。
余克凡畏懼地眨了一下眼,心痛得抽搐,也不敢再說什麼話了。他不能再次惹孫子不高興了,他絕對相信,再多說一句,孫子鐵一樣硬的拳頭會揮到他身上來。
他的曾孫子,又一次錯過了,他只有心痛的份了。
「我的心……好痛啊,阿洪,快扶我坐下。」
醫生無奈地回到手術室,保大人,是人道的建議,他自然執行。
「哎……啊……」
余冠群無奈痛苦又狼狽地跌落在休息椅上,抱住頭,竟然低聲哭了出來。
在淚眼中,他看到了她一樣淚濕的雙眸,而未來,似乎也被淚水浸泡。
「冠群。」余克凡低聲喊道,他被孫子失控的情緒嚇到了,開始安慰:「冠群,會好起來的,爺爺的命還長著。」
余冠群沒有理會他,彷彿世界只有他一個人存在,任性地發泄著他的悲哀。
手術室內,醫生吩咐護士道:「家屬保大舍小,開始手術吧,輸血。」
「不要,求求你,不要殺死我的孩子。」
藍存兒咬著牙忍痛呼籲著,她大汗涔涔,頭髮早已粘濕成團貼在頭皮上。
「給她打麻醉。」
醫生吩咐。
「不要……呼……不要。」
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藍存兒手一揮,掙開了束縛,渾身顫抖地抓起一旁的手術刀,身下撕裂的痛楚,在愛子心切之下也不覺得痛了。
她雙唇顫抖,刀就架在脖子上,顫聲威脅道:「你們……要是殺死我的孩子,我……就死給你們看。」
「快抓住她的手。」
醫生大喝吩咐,示意打麻醉的護士趕緊給她打麻藥。
「放開我……」
畢竟,她並不想死,她這一刀割下去,她活不成了不要緊,她肚子里的寶寶也跟她一起活不成,所以,護士也沒花多少力氣就奪走了藍存兒手上的刀。
藍存兒失去意識之前大聲哀號:「你們怎麼可以這麼殘忍,留著我獨活,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她痛哭淚流,聲嘶力竭,臉上像被淚水汗水洗過一遍一樣,慘白凄楚。
這一幕,醫生護士都動容了,各自嘆息了一聲,幾分同情,心都濕濕的,有淚流的衝動,卻不得不進行「殘忍」的手術,暗自希望祈禱,她的命運,她的下一次,會有幸福的來臨。
這一覺,睡得很長,她醒來,已在別墅的房間了。
一瞬間的空白之後,她想起了一切。
我怎麼回到這裡來了?那場手術進行了多久?現在又是幾光年過去了?
「藍藍,醒了嗎?」
余冠群不眠不休看著她已經三天了,看著她眼珠獃滯無神,彷彿遊離出體內,讓他在心裡又痛哭了一場。
這三天,他也彷彿在煉獄中沖得頭破血流。當他痛苦地質問醫生如此醫術昏庸的時候,卻得到了更痛苦更無奈更無情無望的回答:
「習慣性流產就是這樣,即使做了萬全的準備,即使沒有任何碰撞,自動流產也是可能的。」
那一刻,他只有狂妄地喊醫生「滾蛋」,他,不需要醫生的安慰:「下一次再生,還有希望的。」
藍存兒驀然間眼內就充滿了淚水,想喊卻發現喉頭生澀嘶啞,根本說不出話來。她沉睡了多久了,彷彿死過了一樣。
然而,無論她多努力,緊合的雙唇仍然無法張開,她眼裡滿是祈求,甚至乞求,詢問著他,沒有得到回答,心,卻早已成了碎片,早已一片血肉模糊,只剩下,心在嗚咽,吼喊。
余冠群沒法騙她,他知道,現在騙她,比讓她死更難受傷痛。
「孩子,沒了。」
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喑啞痛苦,連握著她的手,也是冰冷顫抖的。
「我……」藍存兒搖了一下頭,在淚水滑落的瞬間,又再次昏厥過去。
她在心裡,只有一個祈求,老天,請別再讓我醒過來,如果一睡不醒,那多好,就讓我跟我死去的三個寶寶一起,緊緊擁抱,緊緊擁抱,永遠不分開,永遠不分開。
再醒來,她已經沒力氣去管白天黑夜了,睡了五天,把她所有的靈氣都抽走了,彷彿蒸餾了五天,只剩一副幾乎無知覺的骨架而已。
室內陰暗,有星星火光在閃耀,她愣了一下,他在吸煙。雖然他沒有煙癮,偶爾也會吸,但是,卻不會在房間里吸。
外面燈光側影出來他的側臉,也微微凹陷了進去。
一時間,他的頹喪讓她悲從中來,凄厲的尖叫嚇醒了煙霧中的他。
「冠群。」
這一聲,喊得好難受,她以為,她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她的淚淌了滿臉,漸漸朦朧了他憔悴的臉。
他的手震動了一下,沒有熄滅煙火就扔出了窗外,急忙走過來,撫上她的背,扶她起來,未語,淚先流。
「醒啦,沒事了,沒事了。」
他的聲音低沉,試圖安慰她也安慰他自己。
「冠群,……」明知不該再哭,因為他也是那樣的落寞,幾乎沒有了生氣,可是,淚水還是忍不住嘩嘩而下。
她想起自殺威脅的那一幕,手術室是如此冰冷,沒有人聽到她的呼喚懇求,此刻,她彷彿感覺到手術刀仍在一刀一刀地扒開她的胸口,痛得無法呼吸喘氣。一切,都是這麼殘忍。
「沒事了,別哭,沒事了,你再哭,我也……」
余冠群緊抱著她的肩頭,眼淚流淌而下,濕了她的頭髮,他們是如此痛楚。
「沒人肯聽我的哀求,冠群,我們以後怎麼辦?你們為什麼不救寶寶?讓我死,我現在就不會這麼痛了,好象沒有了心一樣,好痛。」
她的眼淚全抹在他的襯衣上,手無力又狠絕地捶著他的心,想敲開看一看,他為什麼捨得不要寶寶。
「嗚……衣冠禽獸,我們沒有以後了,我感覺我們沒有以後了,以後真的不會有事了。真的,我……」
一口急氣提上來卻不能呼出,藍存兒再度暈厥,余冠群忍不住淚流,俯在她頸窩裡,全是淚水。
余克凡聞聲而來,看到如此痛苦的景象,他輕輕關上了門,少見的淚水,也爬滿了他的老臉,嵌在他滿是皺紋的臉,怎麼也流不出來。
迎面走過來洪禮民,他趕緊吸吸鼻子,眨著眼睛止住淚意。
「我們下去吧,離開一段時間,讓他們冷靜一下,別打擾他們了。」
這一刻,余克凡決定到雲南去看他的戰友,帶著同樣的心痛,留一片寧靜給他鐘愛的孫子,和讓他有了溫暖知覺和感動的孫媳婦。
這一刻,他從來沒有這麼強烈地覺得自己是那樣的自私。當醫生宣布只能保住一個人的生命時,他竟然狠心讓活生生的一個大人去犧牲。
而在他如此自私又惡毒的時候,她卻以死威脅要留住寶寶,差點真的喪命了。
他想,如果沒有愛的勇氣,她肯定不能做到如此。舍我成全,他做不到,所以,才一直沒有任何回報吧。沒有付出,何來回報呢。
哎,這丫頭,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心眼特別柔,我過去還這麼冤枉地強迫她,我真是活該。
這幾天,他後悔的浪一浪高過一浪。再一次波折之後,他更加無法忘記他曾經推過她的那一把,讓他現在是多麼的絕望。噩夢也時時纏繞著他脆弱的神經,每每早上醒來,他總是大汗涔涔,因為,夢裡,他總被一個兇惡的小鬼追殺,狼狽不堪。
哎,這輩子,雖然有點不完美,但是,這樣子,也夠了,聽天由命吧,人,終究改不了命運。
但願,他們也能安靜地療傷,儘快好起來,才不枉他的暗暗期盼。
但願,他這趟雲南之行,也能讓他的心更加明澈,對俗事,別太苛求,隨性就好。
一年之後,黃昏,初春的黃昏。
花園裡的鞦韆椅上,藍存兒以書蓋住臉,頹喪地躺著。
這一刻,她才敢大膽地放縱她的情緒,衣冠禽獸去外地出差了,不會看到她憂傷彷徨的臉。
余克凡出門也一年了,不知歸期。
這個家,安靜如死水,彷彿再也不會掀起波瀾。
惟有一件喜事,小雲的聲帶恢復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重新說話了。
想起來,她的心是那麼的酸,苦。
聽到這個好消息的時候,她卻只有淚,畢竟,人生是那麼的變幻無常,而人對災難卻是束手無策的。
小雲,寶寶,表姐靜荷,還有親生母親祝麗涵,所有人物,一一閃過腦海,她的淚淌得更凶了。
許多事情,都不由她自己選擇。
余冠群輕輕踏著黃昏向她走來,而她,沉浸在她自己悲傷的情緒里,根本沒有察覺。
夜風中,雪白如她,掀起了他無底的心痛。
他的妻子,嘗盡了女人所有的磨難,如今,是如此孤單無助,捲曲著的她,身影零落,卻又執意要把他推開。
想到這大半年來,他們之間的矛盾越擴越大,他的心就痛得咒罵老天。
伸手拿開她臉上蓋著的書,指尖竟粘滿了熱得發冰的液體。
她在哭!
這一年來,他怕極了她無聲的哭泣,怕極了淚水粘在指尖上的感覺。
無力感,充斥著他的心,叫他如何是好?
還要他說多少次,有沒有孩子無所謂,還要他說多少次,她才能放下心中的芥蒂?
連他爺爺都看開了,去雲南過著一段山上的禪心一般的日子。而她,卻在無盡地自我折磨。
同時,也在折磨他。
臉上感受到熟悉的溫度,她知道,他回來了。
她無力去想他為什麼提前回來了,只是緊閉著眼睛,急伸出手去,搶回她的書,繼續蓋著她滿是淚水的臉。
他不會知道,在這一年裡,並不是療傷,因為,這一年裡的兩次懷孕,兩次自動流產,他已經讓她覺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