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對眼
聽到此處,王博文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到實處。
老太太不是惡人,只不過做了一些逾越的事,招來議論。這樣不是很好嗎?雖不是皇帝,卻行著皇帝的權利,何必非要念著那個名份?大家也相互平安。
此子談吐如此,王博文倒不相信老太太不動心。
老太太忽然看著外面,喊道:「皇兒,進來。」
她在與鄭朗磨嘴皮子,幾位大佬聽得入神,又坐在側面,不覺。
可老太太在簾后,正面對著殿外,起初也沒有注意,後來終於看到殿下有黃影兒閃動,又看了看,看到養子那張清秀的臉,探了一下,又縮了回去,於是才喝道。
別鬼鬼祟祟了,想聽,正大光明進來聽。
小皇帝施施然的走進來,一欠身道:「參見大娘娘。」
「免。」
劉娥因為協助宋真宗處理政務,沒有時間帶,只好交給楊太妃照料,於是趙禎稱呼劉娥為大娘娘,楊太妃為小娘娘。
他參拜完了,鄭朗也隨著幾位宰相站起來參見。
「諸卿免禮,」小皇帝說完,來到鄭朗面前,看著他的個頭,又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很是滿意。
鄭朗也在看他,趙匡胤兄弟與宋真宗的畫像看過,大團臉,皮膚黑黑的。趙禎卻不同,有可能他生母來自江南杭州,臉形略長,皮膚也十分白凈,長相清秀。
接著又想到了這個皇帝的仁愛,以及他的悲情,眼光忽然變得柔和起來。
趙禎同樣在認真的看著他,有好奇,也有一些折服。
將鄭朗寫的那幅字偷了過去,有時候還偷偷的練習,可怎麼都不得法門。這些天發生的這件大事,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是為自己向大娘娘爭嘛,情意要領的。
聽聞母后召他進宮,也來了,但畏懼劉娥,沒敢進來,在殿外偷聽,越聽越折服。還有一個年齡的因素,他所接觸的大臣,一個個都是中老年人,只有這個少年,比他自己還小了好幾歲。這又憑空增加了好感。
接著又看,少年長相普通,可是氣度悠然,十分滿意,幾乎同時,兩個一大一小的少年,嘴角露出了笑意。
兩個少年人一對眼,很似一見鍾情。
但在幾位大佬眼裡,卻看到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趙禎道:「剛才朕在外面聽了你一些談吐,為何不參加科考?」
科考無非就是貼經義,論策與詩賦,論義聽說此子能對許多經義倒背如流,定是難不住。論策,只要此子象剛才談吐一樣,經過一些修葺,就會是一篇篇好論策,賦,既然能寫出那樣的長短句與長詩,還能難倒他嗎?
明年秋闈,後年春闈,正好與晏殊一般大,名列進士,美揚天下。
「鄭州知州也勸過臣民,臣民婉拒之。少年揚名,固然美事。然臣民自靜心讀書後,才知道自己學之淺,識之陋。學海無涯,以苦作舟。少年正是學習的大好辰光,譬如建屋,根基扎得多牢,將來房屋會有多固。況且還有那麼多不懂的地方,需要理解。豈止學業,就是寫字,臣民這段時間也遇到了瓶頸,不得不外面行走,開闊眼際,養氣壯識。更不敢過早丟棄學業,追求功名。」
小皇帝聽了很動容,又道:「朕聽說你字寫得很好看,能否寫一行字,讓朕欣賞一下?」
「陛下誇獎,臣民不敢受。」不過還是聽命了。
太監拿來紙筆,鄭朗在白紙上寫下了十幾個大字: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好!」趙禎讚歎了一句。
好字,好句,好人!
經過了這幾天的磨難,似乎是養了氣。字略有增漲,至少比趙禎看到的那個長軸的字寫得要好看得多。此句更是孟子的名言。但字好句好,還要看出自什麼人之手。
大娘娘這麼多手段使出來,都沒有使這個少年屈服,豈不是這三句話的最好寫照?
四個大佬聽說過,但沒有看到鄭朗寫的字。
聽到趙禎喝彩,也伸出頭看。
「好字!」薛奎帶頭喝了聲彩。但都看到了鄭朗的「道」,寫好字,也就那樣啦。在鄭朗身上看到太多驚奇,最後幾個大佬都有些麻木。
鄭朗說道:「陛下與諸位相公抬愛小子了,但陛下,臣民有一些話要說。」
「你說。」
「太祖曾憶昔日淳樸歲月,命內侍制一竹藍,竟被趙忠獻(趙普,謚忠獻)拒絕。可是趙忠獻自己,卻大修營宅。這樣的人,為何太宗追封為真定王,先帝又再度追封為韓王?」
這個問題問得很古怪。
趙禎想了一下答道:「瑕不掩瑜,韓王為國家立了很大的功勞。」
「也是,也不是,陛下可聽臣民一解。」
「說。」
「朝廷善待士大夫本義是想士大夫為國家出力,因此比歷朝歷代的官俸都高得多。但人君卻是天下之主,亦為天下表率,一舉一動,天下側目仿佼。是故朝廷可以善待士大夫,人君自己不可奢侈浮華,此乃國家長久之計也。」
「鄭家小郎,此言中的,」最喜歡的奢華的夏竦立即誇道。
不是中的,是中了他的心。
可鄭朗並不是說官員富貴有多好,僅是一個引子,又往下說道:「陛下,臣民剛才與太后也說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各位本位,各盡其職,國家才能良好發展。特別是人君,不一定要寫出好的詩賦文章,也不一定要寫出好字,作出好畫,只要做一個皇帝就行了。南唐後主李煜就是前車之鑒。」
這是一個好皇帝。
可擔心自己的出現,讓這個小皇帝象宋徽宗那樣,留戀書畫不撥,那就可不妙了。因此順便提醒一句。
「那如何做一個好皇帝?」
「這……」鄭朗自進宮后,一直對答如流,此刻被趙視一問,有些失神。皇上啊,我這個年齡……你居然問我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