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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從瞎氈開始(二)

  「學士……常明德眼睛瞪了起來,這怎麼可能呀。 

  趙珣又跑了回來,問:「鄭相公,末將應當怎麼去打?」 

  他要一萬兩萬軍隊,鄭朗手一揮,給了他三萬,將他高興壞了,可忘記了一件事,他沒有指揮權,涇原路頭號長官還沒有發話呢。 

  鄭朗微笑,說:「我才來涇原,什麼都不知道,既然你早就準備打這一戰,心中應當有所安排,自己做決定。來的時候宋相公與呂相公皆誇獎過你,不要讓我與京城兩位相公失望。」 

  「喏,」趙珣更高興了,就怕這些文臣指手劃腳,鄭朗不干涉最好。 

  鄭朗還是微笑,你不是怕我指手劃腳,我雖也不太懂,但不會胡亂指揮,就怕未來的那個武將對你指手劃腳。 

  但看著朝氣蓬勃的趙珣,鄭朗心中還有些負擔。 

  戰死的數名勇將當中,如果將他們前後的方策與舉措,細細評價,王珪與任福勇猛過人,謀略卻是稍稍欠缺,智勇雙全之人,僅是郭遵一人能當得起。 

  定川砦一戰,趙珣最為可惜,而且他歲數不大,與楊文廣一樣,有無限上升的空間,若培養得當,不白白犧牲,將來宋朝又多了一個名將。宋朝最缺的是什麼,詩人,詞人,文臣,都不是,是名將! 

  「我很講理的,去。」 

  「謝過鄭相公。」 

  趙珣再次退下。 

  鄭朗這才與常明德將他打算說了出來。 

  之所以看中這一戰,有兩個原因,瞎氈心向西夏,有這個人在身後,始終不大放心,必須打服。而且他屬下麻氈與黨留雖是幾百餘帳的中型部族,可時常乘掠搶境內,如果不滅,境內百姓不得安定,也有可能被無昊利用。這是軍事上的原因。 

  其次就是市易法。 

  王安石為了平抑物價調劑供求,限制奸商壟斷居奇,把以前歸於大商人的利得收歸官有,增加財政收入,實施兩法,一是均輸法,一是市易法。 

  均輸法實施得比較早,規模也不大,只在東南六路實施,僅限於對汴梁城的物資供應,後來薛向調任,均輸法也中止了。當然,規模更大的市易法已經拉開帷幕。 

  王安石的均輸法與桑弘羊有所不同,桑弘羊均輸法是將各地賦稅貢物全部折為當地最多最便宜的商品,運到高價地區出售,屬於追求貿易利潤的官營商業,核心是賣與利。王安石的均輸法是政府消費性購買活動,保障政府消費需求,節省開支,提高財政效率。 

  後來多有人批評,這是誤解,其實王安石的均輸法性質十分溫和。 

  不溫和的是下面。 

  市易法。 

  司馬光推翻一切,王安石嘆息,為什麼連免役法也推翻了? 

  免役法有弊端,但良性的遠大於惡性。可是市易法與青苗法,純粹是兩個大馬蜂窩。 

  簡單一句,政府設置機構,直接收售物資,參與交易,平抑市場物價。 

  具體做法在京設都市易司,邊境與大城市設二十一個市易務,再設提舉官(政府指派)和監官、勾當公事官(吸收守法的可合作的商人擔任),召募諸行鋪戶和牙人充當市易務的行人和牙人,在官員約束下擔當貨物買賣。外來客商將貨物賣給市易務,行人牙人一道公平議價,暫不需要的也予收蓄轉變,待時出售。允許商賈貸款或賒貨,年利息十分之二。 

  如果做得好,會限制大商人對市場的控制,有利於穩定物價與商品流通,增加政府的財政收入。 

  但能做得好么? 

  結果市易司官員與豪強相互勾結,大商人沒有控制,相反許多中小商人迅速破產。奸吏挾官府之威,強行的賤買貴賣,農民、手工業者、副業種植者遭到嚴重的打擊,民不聊生。 

  這是造成的主要後果,還有許多副帶的惡性後果。 

  所以保守黨們全部反對,確實無論市易法與青苗法,在政府,並且在一個官員貪污現象最重的國家裡實施,又是帶著為國家斂財的目標,無論王安石怎麼想,都給百姓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但任何事物沒有絕對性。如果將市易法放在一個較小的範圍,官員清明,手中有一批會經營,私心不重的能人幫助,與京城的權貴利益衝突不大,也能見到成效。 

  比如王韶。 

  市易法打垮新政,卻成就了王韶。 

  王韶來到西北后,執行了兩個政策,第一個將渭州與秦州之間上萬頃荒田開墾出來,第二個實施市易法。 

  很熟悉? 

  不錯,老種在青澗城,後來在環州實施的政策與此很類似。 

  這要看人的,營田在老種手中實施沒有問題,他一走,問題出現一大堆,以至范仲淹說罷了,不能玩,再玩不要與西夏人作戰,馬上各蕃部自己就會起義。 

  老種沒有問題,王韶也沒有問題,弄得很好。 

  老種的做法也很類似市易法,但老種手中沒有多少本錢,藉助當地大戶,屬於一種朕營互惠互利的做法。王韶才是真正的市易法,大臣反對,那地方不能做生意,周圍多蕃人,羌人,與西夏人,一個個虎視眈眈,平時沒有錢還去搶一番,現在那麼多銀子在哪裡,更不保險。王安石氣得無語,那有你們講的那麼危險,當地的大戶土地主還知道聚斂財產,不怕搶掠,況且朝廷,難道朝廷不及一個土地主? 

  開始實施,李師中說這些地不是荒地,而是弓箭手地,也就是朝廷賞給弓箭手的田。 

  有一部分是的,但大多數確實是荒地,或者是蕃人羌人放馬放牛的地方。 

  宋神宗派人去查,回來稟報,有地,一頃地,還有幾個地主為這塊地的歸屬在打官司呢。 

  滿朝文武瞠目結舌,若大的地方,只有一頃地?這些年與吐蕃、西夏打得頭破血流,幾十萬人就在一頃地上廝殺的?這是什麼頃啊? 

  雖是好玩,但起到效果,王韶熙河大捷,上書道,俺這一回打仗沒有花朝廷一分錢,都是俺開荒經商賺來的。 

  文彥博不相信,象熙河之戰這樣的大戰役,所需費用最少在五百萬貫以上,多者一千萬兩千萬貫也不過,你開的什麼荒,經的什麼商?於是說,這是工匠在做房子,先說很便宜,蓋到半途,各種需求一起出來了,那時不得不蓋,只有挨宰的份。看來古今往來差不多,宋朝也有這種奸商。現在王韶的勝利,不外手如此。 

  宋神宗氣苦,打了勝仗,又沒有掏國家的金庫,居然讓你說得如此不堪,反問一句,請問愛卿,你的房子壞了難道不修嗎? 

  文彥博無言以對。 

  當然那時候已經變了性質,國家算個屁,打倒對手才是最主要的,睜眼睛說瞎話,已經成了那時主流。不會說瞎話,等著被淘汰。 

  但說明一件事,王韶用市易法在西北取得了很大成功。 

  為什麼老種與王韶會成功? 

  以前鄭朗也不明白,西北多苦哪,能斂出什麼財富。 

  後來才知道自己想法錯誤了。 

  比如鄭朗為什麼會想到從海上帶回女真人的馬?真的很便宜,往往幾個鐵鍋,一匹粗糙的絲絹,就能換回一匹良馬。 

  西北也是如此,多處在一種封閉的環境下,又因為戰爭不休,商人膽小,不敢前來,西北所產的氈、藥材、皮毛、牲畜等,除馬匹外,運不出去,價格十分低賤,而中原出產的絲絹、茶葉、瓷器、漆器,因為運不進來,價格變得十分昂貴,甚至有的山寨裡面終生未見。這種交易,不僅朝廷會賺到錢,當地的部族因為互補需求,經濟意識不強,錢被賺了,反而十分感謝。 

  並且市場需求很大,比如皮毛,在棉花沒有普及之前,有多少能銷多少。 

  這就是老種與王韶能成功的秘密所在。 

  涇原路自己也有出產,比如渭州的蓯蓉,全國所名,還有鎮戎軍的白氈,畢竟地方太小了,只有渭州、涇州、原州與鎮戎軍、德順軍。所以鄭朗將視線放在背後的吐蕃人身上。吐蕃人也有商業,青唐城現在十分繁榮,但終是青唐城附近,許多地區依然很落後。特別是瞎氈控制的地區,與宋朝來往冷漠,與其父又反目成仇。 

  想到這對哥們,鄭朗想到一句話,可憐天下父母心,實際唃廝啰是默視他們分裂,等於將疆域一分為三,一個兒子一份,否則早就將這兩個兒子滅了。但瞎氈與唃廝啰的屬下不知道,因此瞎氈處於一種隔絕狀態。或者與西夏人做生意,那可能嗎?打到現在,無昊比瞎氈還要更窮! 

  能不能順利做好這筆生意,就看此次趙珣能不能打出威風,只要打出威風,瞎氈產生害怕,臣服宋朝,那麼生意也就做成了。而且一旦做成生意,互惠互利,暫時性的瞎氈不會胡思亂想,雙方絞在一起,背後也會安全無事。 

  甚至可能的話,明年與瞎氈朕手,攻克阿干城。 

  王韶沒有說,阿干城更不能說,只說老種。 

  「原來……難怪學士未來之前,便向朝廷討要三百萬貫錢帛。」 

  「只能這樣,若提前說出來,等到朝堂爭議,未必會同意,就是同意,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不如做了說。用民間的話,叫先斬後奏。」 

  常明德不由一樂。 

  「無奈啊,為了這一戰,國家有多苦,百姓有多苦……鄭朗嘆息。 

  為了支持這一戰,只好強行募兵,募到最後成了抓丁。歐陽修去年上書,說京西多有膏腴之地荒蕪,原因人不勤農,這條自動疏忽,沒有特殊原因,那一個農民捨得將自家的地荒了?除了災害,無奈外出逃荒。還有兩原因,役重逃亡,抽兵逃亡,導致田地無人耕種。近一百三十萬禁廂兵,按照戶部在冊的戶數,幾乎十一二戶便抽一丁,抽得太狠。 

  也開始加稅,軍興而用益廣,前為三司使皆厚賦暴斂,甚者借內藏率富人出錢,下至果菜皆加稅。今關市之徵戾於古矣,魯薪蜃蛤,匹夫匹婦之利皆征之。 

  這是仁宗朝,三司使是清臣葉清臣! 

  但為了反抗無昊的入侵,不得為之。可恨的後世還有許多漢人子孫拚命謳歌無昊民族獨立精神。獨立,最好將子子孫孫殺光搶光,中國瓜分一空,那才叫民族獨立! 

  鄭朗在太平州與杭州謀劃了很長時間,所做的一切不僅是為了這場戰爭,但一半原因,就是為了讓國家多一些支持戰爭的錢帛與糧食。 

  但肯定不夠的,就算正常年間,一年給朝廷支持一千萬貫,放在西北那麼角落裡? 

  所以打算在涇原路實施王韶的政策。 

  有了錢獎勵,能刺激將士的士氣,也能給國家節度經費,減少後方百姓的壓力。 

  但只要這一仗打好,大批將士經過血火的鍛煉,國家在二十年內,有將可用,有士可選。 

  這一切,正是從瞎氈開始。 

  「學士,趙將軍將麻氈與黨留部擊敗,瞎氈也不敢前來渭州。」 

  「為什麼?」 

  「求和可以,雖然學士名聲好,可他是蕃子,未必能相信學士,會害怕來渭州讓學士將他本人扣下。」 

  「必須讓他本人來,不來他就不會徹底折服。所以我不但讓趙珣率領三萬軍打討滅,另外還讓景泰前來,在後面掩殺。這一戰必須將瞎氈殺得心寒,而且你看,」鄭朗指了一下地圖。 

  瞎氈控制的區域並不大,後面是他父親,不提了,那不是他的領土,將來也不是,唃廝啰死了,會留下給他同父異母三弟的。東南便是羌人的地盤,東北是宋朝的地盤。 

  「滅了麻氈黨留等部,離龕谷只是一步之遙。」 

  「好象還有很遠。」 

  這是一筆糊塗賬,黨留與麻氈兩部居住在隴山之西,德順州與秦州的交界處,揆吳川一帶。 

  附近有許多部族,北邊有郭斯敦、黨留陳克節等族(靜寧境內),往南去有大王、鐸那斯、穆寧、蘇嗢、安家等族(庄浪秦安境內)、東南有延蒙八族(華亭境內)。 

  原來這裡不屬於宋朝,咸平六年曹瑋奏隴山西首領禿逋等納馬立誓歸順宋朝,到了景德無年,隴山外王家狸家延家三族歸,景德三年,渭州鄂克延家率三千餘賬,一萬七千餘人,獻無數牛馬歸順朝廷。祥符七年,曹瑋誘使郭廝殺唃廝啰舅父賞樣丹,獻南市城,於此築靜邊寨。自此順德軍名義上全部臣服於宋朝。 

  但實際在中間大部分地區,宋朝控制能力有限,半羈縻狀態。 

  比如這個麻氈與黨留族雖是在宋朝控制的境內,可是臣服於瞎氈,宋朝一直無法真正對其管理。 

  越是這樣,鄭朗越是要對這片地區下手。 

  「你再想一想。」 

  常明德想了半天,忽然說道:「我明白了,這裡臨近瓦亭川(葫蘆河),水草豐美,人口密集。一旦將這些部族殲滅,等於是破開瞎氈的前線。就象西夏萬一破開我們在涇原路前面的防線一樣,後方立刻變得很危險。瞎氈又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所以被逼之下,只好向我朝投降。一旦投降,唐朝設的蘭會等州境內就能暢通無阻,也便於行商。」 

  「不錯,不錯。」鄭朗誇道。 

  自己推測出來不算本事,歷史上趙珣只率領兩萬人,破掉麻氈與黨留二族后,僅勸了一勸,瞎氈立即臣服。況且此次又增了一萬大軍給他,後面還有一些後手。 

  所以才分析出原因。 

  常明德不知道歷史走向,能看出來還是不易的。 

  又說道:「所以讓你勸他親自來德順軍城來獻降,這幾天你想好了說詞,這是我交給你的任務,也關健到我在涇原的大計。」 

  「我一定儘力。」 

  「不是一定,是必須,你再看龕谷西邊。」 

  「西邊,西邊是西夏控制的區域…… 

  「上陣打仗,我不及,可說經濟之道,無昊會遠不及我。西邊啊,很重要,若是市易法開始,我會讓無昊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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