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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六十八章 河上浪(上)

  「冰山的角?」 

  「呂相公,正是冰山的角。不說我朝,且說前代,夏周商已遠矣,具體的無法考證。又是諸候立國,不是封建立國,無從借鑒。但看自秦以後,秦立國才幾十年光景?」鄭朗耐心地說道。 

  不要小看呂夷簡,就他病怏怏地躺在家中,在朝堂影響力不可小視,所以君子黨再三打悳壓他,也是有原因的。必須說服呂夷簡,又徐徐說道:「到了漢代,其實一分為二,東漢已不同於西漢,實際一代二朝。每一朝僅是一百餘年光景。然後到三國,十六國與南北朝,一分裂便是接近三百年時光,民不聊生。 

  隋朝大一統,幾十年便瓦解也。再到唐朝,不足三百年,其實自安史之後,朝已不朝,國也不國。房玄齡與魏徵在唐太宗面前爭創業守成孰難。房玄齡認為創業難,因為他與唐太宗一道創業,從那麼多梟雄豪傑中殺出來,一統天下,何其不易,所以有此說。魏徵沒有參與創業,故認為守成更難。唐太宗認為兩人皆正確,只是站在的角度不同,考慮的問題不同,兩者皆難。但讓我認為,我認為守成更難。孟子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為什麼國家有這麼多困難,大臣也清楚,不進行變革,反而一味的守舊。正是此理也。卻不知更大的禍患,正瀰漫於這份安樂之中,說不定自己,或者子女手中就淪落成亡國大亂中做刀下之鬼。」 

  呂夷簡直皺眉頭。 

  「呂相公,你也不用擔心。我有自知之明,滿朝才智之士,個個都不是池中之物,可以做,但勿務以減少糾紛為重。所以心中有萬般想法,不說也不做。」 

  「有何想法?」 

  「陛下問我,我也沒有回答,自己沒有想清楚,說出來·圖增困惑。」 

  呂夷簡被他逗樂了,說:「行知,你還是少做變革為妙-,我不僅是為了你·也為了國家。現在你年齡輕,資歷也不夠,不足以挑起國家重任,這時候需要養資培名,國家雖然危機重重,也不是熬不過去。待到幾年後,你從契丹回來,那才是你真正奮發向上·為國效勞之時。此時·容易被人拖下去……」 

  說得很含蓄·不要被君子黨將你拖下海。 

  鄭朗啼笑皆非。 

  這席話那怕出自晏殊嘴中,倒也不奇怪,偏偏出自呂夷簡的嘴。徐徐說道:「就這幾事了,其他的放在這裡慢慢想。」 

  指了指腦袋。 

  「應當如此,著兒,上茶。」 

  呂公著小心地上茶。 

  呂夷簡指了指呂公著說道:「你要做的是他們,再過幾年,十幾年·他們逐一成長起來,便是你最大的幫手。不要小視了我這三子,老夫對他很期盼。」 

  「我也看重·」鄭朗呵呵一樂。自己這三個小三子學生,沒有一個差的。 

  「若是范仲淹肯放心,那麼兩方人就有可能為你團結,那時候你做得好,才是好。現在你參與任何一方,恐非你所願,不參與,孤身一人,能做出什麼事情?唉,你性子散漫,我現在勸說,你未必能聽得進去,以後你便知……」 

  「呂相公,你錯了,我正在想。性子雖散漫,不過真要到我全身心投入進去時,為了這個國,即便是地獄,我也會進去。」 

  「好,好,老夫最想聽的便是你這句話,國家大事可托也。」 

  「呂公,別誇,我沒那本事,凡事竭力罷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鄭朗說道。事實他也不打算再興什麼改革,做的也不少。免役法做好了,會釋放出來一大批中產人士,這些人創造價值觀,才是社會的真正進步。看不到,可效果不可想像。馬法對財政影響很弱,即便節餘一百來萬貫錢,對於冗得不能再冗的宋朝財政來說,影響可以忽略不計。但養好馬,不能放在中原養,沒有良馬,北宋終世,可曾出過多少精湛的騎兵?沒有過。那怕王韻收復河湟,都是以步兵為主。將馬飼養地轉移到緣邊,就會得到好馬,好騎兵,最終實現宋朝有一支強大的騎軍。意義也非同小可。 

  倉法力保災害時國家有儲備之糧,裁軍是節餘國家冗兵之費。並且倉法有縮小版的青苗法,可以用一些低貸緩解百姓壓力。與謀財無關,是用來濟民的。裁兵之法一是節餘開支,也是一種強兵。保甲法濟民為主,但對防盜,充實內地防禦能力,或多或少有些幫助。 

  四法牽涉到了方方面面。 

  做好了,宋朝這艘漸漸下沉的大船便會一步步減壓,最少停止下沉的趨勢。以後再逐步計劃。呂夷簡碎步式改革太過保守,但鄭朗同樣不喜歡激進,還是以穩重為主。 

  就想到免役法,說道:「呂公,免役法出現一些問題,我想到一策,還望呂公助我。」 

  已經有君子黨注意到兼并田地,隱瞞田畝的惡劣趨勢,但除了范仲淹外,還沒有人想到免役法。 

  「說。」 

  鄭朗將主意說出來。 

  呂夷簡沉思,問:「那你說那一州府為佳?」 

  認同了鄭朗的方案,可是呂夷簡同樣很凝重,不是開玩笑的,一旦興起,會讓許多人疑慮。 

  「京畿不行,江東太遠,沒有威力,呂公,你看那一州府?」 

  「讓我再想一想。」 

  「嗯。」 

  「因此,我讓你現在勿動,看一看,免役法兼顧如此,還有這麼大的漏洞,不知道你的保甲法、倉法與裁兵法實施后,又會產生什麼?」 

  「慢慢調整,不多,這幾法實施后,我會留心的,還望呂公助我。」 

  「你不怕人說閑話?」 

  「為國事,何須怕人說閑話,我聲名已滿,污一些無妨。」 

  「也不用你污,老夫還指望你將宋朝帶向中興的彼岸,又怎能讓你污染聲名?但以後勿要輕舉而動。」 

  「謝過呂公。」 

  出了呂夷簡的府邸,鄭朗長鬆一口氣。 

  想做事,就會學會妥協,橫衝直撞是不行的,不過這也是呂夷簡看重他的地方。 

  契丹使到·元昊打的好算盤,契丹也不會很傻的,一眼識穿元昊的用意。羅漢奴的奏摺也讓遼興宗大為惱怒。奶奶的,你小小的元昊居然一次次來摸老虎的屁股·卷跑了一批人不夠,又來卷人,還煽動夾山党項人與吐谷渾人叛亂! 

  氣壞了,打不過宋朝,居然來招惹俺們大遼國。 

  將元昊的使者扣壓,讓延慶宮使耶律元衡出使宋朝,耶律元衡便是陸陵情報上所說的耶律高家奴,因為翻譯時有時候音譯·有時候意譯·所以有時候契丹人名在宋朝出現兩種稱呼·比如出使西夏的使者耶律敵烈,有的宋人稱呼為耶律祥,或者耶律佯。 

  他帶來一份國書,上面寫道:元昊有負中國當誅,因此派林牙耶律祥前去西夏問罪,而元昊頑劣不化,桀驁不馴,我想到了與宋朝的盟約深以為恥,今天我與大臣們商議,將命令大軍前去討伐夏賊強迫西夏向宋朝稱臣。(接受兮衍大大的建議,以後除了少數重要的文章,一律翻譯成白話文,原文略去) 

  很聰明的文章,即便打了西夏,也將矛盾嫁禍給宋朝。以後與西夏要和要戰,契丹依然占悳據著漁翁之利。 

  宋朝君臣也不傻,看到國書後,范仲淹說道:「對二虜只求防禦以備,不要求真偽。」 

  不管他們真打或是假打,皆沒有一個好東西。 

  而且范仲淹也擔心,以為先大議備邊之策,再派使前去契丹,使契丹知道我們有備,若來伐則無必勝之理,也可以使契丹消除邀功求報之心。雖然防備,與盟約有所衝突,但有備待之,則減少生靈之禍。 

  為什麼要這樣說呢,與西夏人開戰,契丹戰敗無妨,最好不過,若戰勝,占悳據南北河套,宋朝很頭痛的,而且契丹會藉此機會邀賞。萬一再翻毀盟約,要求宋朝增加歲幣怎麼辦?整成了無底洞。 

  還不是頭痛的地方,就怕是契丹萬一不是與西夏人交戰,以開戰為借口,將兵力調向西南方向,然後借著宋朝麻痹大意的時候,出兵河東,西夏出兵陝西,國家情況危險了。 

  鄭朗說歸說,預防總是好的。 

  況且范仲淹深有體會,元昊派人來和,范仲淹相信了,於是西夏大軍兵出好水川,而自己在延州卻無半點防範措施。 

  范仲淹的進諫讓趙禎十分惶恐不安。 

  契丹與西夏人真的開戰,也許是好的,但萬一不是呢?派丁度商議契丹答書,又與群臣商議,大多數大臣也以為致書西夏,勸元昊復順契丹,以全三**民安定。又致書契丹,重新派使對西夏勸說,當歸順貴國,宋朝也允許西夏向契丹納服款歸。 

  寧肯不讓契丹與西夏火拚,也不讓契丹於西南方向糾集大軍壓境。看地圖便知道了,契丹出征西夏,必將軍隊集中在雲朔,離河套近還是離河東近。 

  鄭朗知道他們不會得逞,沒有作聲。 

  耶律高家奴來到鄭府拜訪。 

  西夏人沒有讓契丹放在眼中,宋朝同樣也沒有讓契丹人放在眼中。 

  但鄭朗有可能是契丹未來的韓德讓,不得不尊重。 

  耶律高家奴抱怨地說:「我主好心一片,替貴國討還公道,為什麼貴國君臣如此軟弱?」 

  話外之音,這樣的軟弱君臣,你還輔佐他們做什麼?來我們契丹做大事,建立大功業。 

  鄭朗哈哈大笑,說道:「未必,你主也算是一個仁君主,極重手足之情,所以與皇太弟關係默契,楷稱皇家友好典範。」 

  「是啊,我主對大臣也十分友愛。」 

  倒也是,遼興宗對大臣確實不錯,因此與趙禎一南一北,成了兩個乖寶寶,不然元昊也不可能壯大。鄭朗沒有否認,說:「雖不錯,可是興平公主之死,貴主能否忍受否?就算為國而忘小家。昔日甘州回鶻本來是屬於貴國勢力範圍,貴國出兵協助西夏鎮悳壓甘州回鶻,卻不承想被西夏藉機吞併,貴國君臣心中好受否?不但如此,吐蕃六穀部一直很強大,西夏挑起六穀部少數勢力謀反,再次藉機將六穀部吞併。廝啰力量強大,西夏顛覆其父子關係,使吐蕃一蹶不振。復到我朝,挑唆我鎮戎寨北各部族族民配合,於好水川大敗我軍。若不是我前去涇原路,強行將這些部族全部遷移到南方,定川寨我軍還會必敗也。再到貴國西山諸部,已經發生兩起叛逃事件。不僅西山,如今西夏國境與阻卜相連,無論西山的韃靼,或者是阻卜,你們契丹人並不多,多是異族,時叛時合,萬一元昊挑唆之計成功,南又與我朝搭成和議,貴國雖然強大,到時候四面烽火蔓延,又怎麼辦?這才是貴國擔心的?」 

  「西夏小敵,豈可懼哉!」 

  「耶律林牙,回去對你主說,縱然博兔,也要做獅子狀,否則陰溝里照樣能翻船,這是我好心說的話。」 

  「那是,那是。」 

  其實這時候,這句話,已經為以後平安出使契丹埋下契機。 

  當真傻呼呼的出使契丹,做契丹的韓德讓? 

  但是耶律高家奴更加小心,眼中充滿欽佩的神情。 

  鄭朗沒有說出全部,但說了大部分契丹君臣擔心的。為了多得十萬,契丹答應調停,不要小看這十萬,對於契丹的經濟來說,已相當於宋朝一百萬,兩百萬,不是小數字的。 

  可是西夏不聽話,而是打著小算盤很讓契丹不滿意。 

  從時局上來說,西夏的擴張也不符合契丹的戰略目標,西夏此時地盤已非是昔日,要麼往南是吐蕃,那是高原地帶,不適合西夏人擴張,往西太遠,不利於統治,要麼是宋朝,要麼是契丹。恰巧與西夏交鄰地方皆是契丹的羈縻地區,契丹也害怕。 

  在他們心中,西夏僅是掣肘宋朝的一個棋子,並不想西夏壯大到這地步。 

  然而宋朝君臣沒有一個人能看得出來的,果然是能臣。 

  鄭朗揮了揮手,下人們端上來酒菜,鄭朗說道:「我不能陪你飲酒,貴使盡情暢飲。」 

  「不敢,不敢。」耶律高家奴小心萬分地說。若是歐陽修韓琦在此,能氣得跳腳罵娘,此人在宋朝君臣前耀武揚威,但來到鄭家,卻立即變得低三下四。 

  鄭朗也沒有擺架子,主動用刀子替他將烤羊肉劃開,說道:「並且我說一句,你說的我主軟弱,非也,這是愛民,不僅愛我國的民,也是愛貴國的民,不想貴**民遭受戰火荼毒。你說我主是一個愛民的主好,還是一個窮兵黜武的君主好?」 

  最簡單的一個比喻,愛民罷,或者軟弱罷,都不想發起戰爭,盟約便能遵守,契丹也能順利每年得到龐大的五十萬歲貢。若是窮兵黜武,學習漢武大帝,以前的歲貢,現在變成歲納,能不能忍受?真打起來,契丹即便勝利,以宋朝現在龐大的軍民人數與財富,契丹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不錯,若是契丹出兵,宋朝也出兵配合,契丹會勝得輕鬆,說不定契丹不但開戰,又能看到兩國相爭,坐受漁翁之利。對契丹有好處,可宋朝激進如此,長久來看,對契丹有什麼幫助? 

  高家奴一呆,不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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