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五章 大唐國
將奏摺放下,趙禎說道:「散朝,諸位相公留下,都堂議事。」
多災多難並沒有結束,南方又有事,這些起事的罪盔禍首類似張元。
一個宜州蠻子,叫歐希范,也有些本事,居然考中進士。進士有多難考,可以看那些多次落榜的學子,這些學子當中不乏多有才華的人。以進士身與叔叔歐正辭效勞於宋朝官軍,從討安化州叛蠻。認為自己很有功勞,然而看到宋朝沒有重用他,心中不服,前去鼓院,擊登聞喜,以求朝廷重用他這個舉世無雙的大才。
登聞鼓主要還是為防止地方上冤案所設的,一些貧困百姓受冤無處伸訴,來到京城試圖天家替其討還公道,但對各個衙門又不熟悉,於是在禁門外設登聞鼓,鼓響諫官出,將案件轉接到檢院與鼓院。兩院還接受文武百官及士民百姓的奏章、表疏,凡是言朝廷得失,公私利害,軍期機密,陳乞恩賞,理雪冤濫及奇異術,皆以通達。
朝廷聽聞,有功勞啊,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再次轉到宜州,讓知州馮伸己處理。馮伸己是馮拯的兒子,也算是一個良吏。接到通知後於是將他喊來詢問,你立下什麼功勞,如實稟來
區希范開始胡說八道,認為俺是京城派來的,胡說沒有關係。可不要弄錯了,人家老馮出身也是一個豪門,豈是你一個小小蠻子所能欺騙的。聽到一半,馮伸己便知道他多半是妄言,派人下去核查。結果全部在胡說,根本沒有那些功勞。這定下來觸犯律條了,馮伸己將其交給全州,由全州官吏監管其人。主要有功名在身,不大好處理,否則將他殺了也就沒有今年的事。
不久後區希范從全州潛逃回鄉,心中更加不服,又久在軍中,看到宋朝南方軍隊怯弱,與其叔叔蠱惑白崖山酋蒙腥與荔波洞蠻謀亂,組織武裝暴動,計劃奪取廣西一方,建立大唐國。經過籌劃后,設壇築台,殺牛祭天,舉行儀式,建制稱尊,擁戴蒙捏為大唐國皇帝,區正辭為奉天開基建國桂王,區希范為神武定國令公桂州牧,廖陳為游奕將軍,蒙擂為雷行將軍,區世庸為飛天神聖將軍,大小官員一共三十幾人,向北叩拜,以表示受天命討伐宋朝。
起事的地方在貴州,很偏,宋朝官員依然不知道。今年正月中旬,區希范率五百餘將士,打著旗幟,一舉攻破沒有驚備的環州城,劫取州印,焚其州庫,在環州城組建武成軍,繼續向西北進發,連破帶溪鎮寧州,普義寨,隊伍迅速壯大一千五百人。
趙禎接到南方消息時,區希范已經攻破宜州城。這讓趙禎感到老天都要塌下來,怎麼麻煩一直不斷?自春天起,水洛城他與鄭朗一個態度,他是皇帝怎麼著,一旦插手進去,弄不好同樣兩面不討好,一身臊,但江淮旱情在加重,狄青去了桂陽還沒有消息傳回來,又傳出宜州出現蠻叛,似乎規模不亞於桂陽蠻。這是怎麼啦?朕捫心自問,這個皇帝做得並不差,於是苦思,不知道他哪裡做錯了。
來到都堂,鄭朗說了一句:「陛下,比如大家族,有很多子弟,不是每一個子弟都聽話的,偶爾出一兩不肖子弟,合手情理,陛下勿用擔心。之所以南方不斷出事情,朝廷處理手段不好。慣子不肖,肥田出癟稻。南方必須要經營,徹底治理的計劃要逐漸擺上案頭了。不過西北皆有強敵,不能馬上將重心轉移到南方。」
這個頗有些麻煩。
鄭朗想過,首先便是軍隊,南方不是減少軍隊,想要控制,必須增加軍隊,現在南方兩浙路與福建路不算,即便有事,問題也不要緊。荊湖路因為有梅山蠻等所逼,不得不將禁軍增加到六十營左右,而整個嶺南只有九營指揮,西川四路,包括成都府路、棹州路、利州路在內僅有八營指揮。至於夔州路,連知州都做人家酋長的乖孫子,還敢設置軍隊?
這肯定不行的。
想要真正控制起來,最少增加三萬軍隊,分成六處,每處五千人,以便能集中兵力,這是最起碼的,否則根本不可能將這麼廣泛的區域得以真正控制。而且不能讓朝廷派禁兵前來,地形與氣候皆不適應,一來一去太過辛苦,北方人到了這裡,戰鬥力也會嚴重下降。
若從當地徵募強悍的百姓,又會惹下許多爭議。
首先這一點就成了一個無解的難題。
還有開化同化,授其先進的耕作技術,這倒不是很困難,難的僅是下面官吏,他們會不會執行。再想辦法改變他們的生活習慣,與漢人同步,這個不能急,一急准得出亂子。再者必須充塞大量漢人,否則無論怎麼漢化開化,最後還會產生儂智高那樣的梟雄。但象夔州路那些地方,對於漢人來說,是人間的地獄,誰敢去?又不能將這些蠻首殺光,還是難題。
不開發還好,一開發這些困難全部會湧上來。
於是繼續苟且。前世嘲笑宋朝的苟且,這回輪到自己上位主持宋朝國政,也不得不多處採用苟且的辦法,消積處理。
又說道:「陛下可下詔讓杜杞(有的史冊上是杜(木已)前去剿滅,若狄青剿匪結束,可以察其情況,將狄青調越五嶺,與杜杞配合,酌情別匪安撫。」
杜杞是杜鎬次子,他是一個殺星,痛恨這些生蠻不知好歹,於是誘其酒盟,將蒙汗藥下到酒中,使其昏沉,近千人皆殺之。區希范捉到后,剁成肉醬,將其醬傳到西南諸酋首,讓你們看看,這就是敢謀反的下場,西南迅速平定。這些酋長大老爺們全部嚇壞了。雖殘忍一點,但效果很好。不過蒙汗酒會終是失了信,杜杞也是無奈,他手中沒有多少士兵,南方多是無能官員貶放之地,官場遠比內地**,只能用這個方法平匪。所以鄭朗進諫,讓狄青平定桂陽蠻之後,再翻越南嶺,配合杜杞鎮壓。殺,也要殺得光明磊落。
如換其他官員,再講什麼仁愛,只能越講越糟糕。
趙禎也無奈,說道:「就依鄭卿。」
反正宋朝現在都是大窟窿,只能哪裡破了補哪裡,想換新衣服啊,沒門。
兩府大佬各回各的辦公地點。
在路上范仲淹說道:「行知,你素來與稚圭關係默切,師魯又擔任過你的屬下,你寫信勸一勸,這樣鬧下去,未免不好。」
再怎麼著,你也是君子,現在大家都吵翻了天,你居然一言不發。
鄭朗反問一句:「希文兄,稚圭豈不是你的好友,師魯同樣不是你的好友。相反,庳魯雖曾擔任過我的屬下,但我與他關係十分平淡,遠不及你。你都勸不好,讓我怎麼勸?」
想勸,簡單,你將帶頭大哥的位置交出來,一了百了。
但這次韓琦沒有爭過來,不是政績的原因,在這些君子心中,所謂道義,遠勝過政績,韓琦德操不及范仲淹,未戰便輸了。可他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道義?
范仲淹還沒有想明白,說:「可我陷了進去,你在局中,更有說服力。」
「希文兄,前日我看到永叔的奏摺,說水洛城與青澗城、大順城乃是西北三大最重要的寨砦,我問你,我朝心腹大患是德順軍境內的生蕃,還是元昊與契丹?」
「是後者,這些生羌也要管制,不然在後方糜爛,後果不亞於元昊入侵。」
「希文兄,我知道你想的什麼,曹瑋是沒有經營到水洛城,然那時我朝與吐蕃敵意為重,西夏還沒有象今天危害。但如今,西夏乃是吐蕃與我朝的共同敵人,形勢產生變化,瞎氈與其父分離,也歸順我朝。即便有一些不臣之意,敵意不重。此一時,彼一時,怎能拿來與曹瑋時相比?再說青澗城,范雍在延州時我朝兵力空虛,金明寨失守,青澗城作用很明顯,隨著諸寨堡陸續修建完畢,青澗城重要性是否在下降?倒是你修的大順城位置很重要。可水洛城是什麼地方?說實話,論對涇原路熟悉程度,以對軍事的了解,希文,你與稚圭、師魯可及我否?」
范仲淹不能作聲。
「你們說水洛城很重要,我思前想後,就沒有看出它哪裡重要了。修可以,不修也行。若說重要,你的大順城,以及細腰城,還有慶環諸寨,鎮戎寨以北諸寨,那一寨不比水洛城重要?僅是一個小小的水洛城,值得如此興師動眾嗎?怎麼它就變成西北三大重寨,還位於其首?」
「永叔未去西北,不了解它的情況。」
「不了解情況,就敢下斷言?難道治理國家,不是憑實際調查,而是憑想像去治理?希文兄,這是治國,陛下信任你們,將大權全部放給你們,連呂夷簡在相位時,都不及你們擁有現在的權利。這是何等的信任。但國家,一舉一動,牽連著多少人的幸福。彥國看到你硃批不合格的官員,動輒廢罷,心有不忍,說你這一筆批下去便有一家人為之哭泣,你說一家人哭總比一路人哭好。這是何等的情懷?然治國能當作寫詩,頭髮白了,便說白髮三千長,黃河從遠處而來,便說黃河不是發源青海,而是黃河之水天上來。一戶人家沒有吃飽飯,便說天下不得了,百姓全部貧困無食,馬上要大瓏……」
「永叔是言臣,言語誇張一些,問題也不要緊。」
「言臣彈劾也要實事求是,不能憑空捏造,就算能,可是僅僅一個無關緊要的水洛城鬧成這種樣子,那麼更龐大的國家呢?希文兄,相比於國家,一個小小的水洛城算什麼,這些年來四路築了多少寨堡。你不覺得帶著這群人治理國家,改革舊弊,奮發圖強很不現實嗎?再說張田,你也知道的,作戰很勇敢,但他出身寒微,來自府州的一個普通漢戶,武將地位低下,因為你們爭來爭去,卻成了你們的擋箭牌,替尹洙遮過的工具,豈不是很好笑嗎?」
「雖提到張累,並沒說他不好—……」
「你們是沒有說張田不好,但他夾在你們中間,推過來,擋過去,心中會怎麼想?從十幾年前,因為郭皇后的事,你們仇恨呂夷簡,一直到去年呂夷簡卧床不起,你們還繼續攻擊。對錯我不想評價,但說到在宰相的作為上,君雖德操天下無雙,卻不及呂夷簡的十分之一。希文兄,你再好好想一想,我說得對否?希文,我再問你一句,一個水洛城你都擺不平,這個國家那麼多弊端,你用什麼手段將它們一一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