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六十四章 從此江湖各陌路
看著岸上大好春天的氣息,諸人皆恍若夢中。
但麻煩一會兒來了。
上岸的地方是海邊,因為種種原因,還沒有多少人家,一行人便向西而行,前往滄剛剛城。可這一行人穿著怪異,全部髡髮,老百姓不知道情況,還以為契丹人入侵,有人報告官府。
滄州臨近契丹邊境,什麼不多,兵士多,一共駐紮著九營兵士,原來是十營,裁軍后減了一營。得到消息,雲翼營與萬捷營騎兵,以及二營武衛軍,一共一千多兵士陸續趕過來。
鄭朗不知道,一行人往前走了四十幾里地,人煙漸漸多了。不過天色漸暮,準備安營紮寨,休息一晚上,到明天再向滄州城出發。到了家,連張亢都放鬆了,也沒有派斥候巡邏。正在忙碌,忽然大批軍隊圍了過來。
領首的指使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看著很怪異。
相貌多是異族人的相貌,穿著獸皮袍子,髡髮,但也不是嚴格意義的髡髮,腦門子上也長著一些頭髮,沒有長齊。這個想長還原,沒有四五個月時間是不可能的。
張亢剛要發怒,鄭朗說道:「將印符拿給他們看。」
逃跑的時候鄭朗什麼都沒有帶,唯獨帶了印符回來,這個可不能丟的。
張亢自己也帶了印符。
兩個印符交到指使手中,幾個指使東張西望,鄭朗回來是好消息,可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又沒有人認識鄭朗,其中一個指使小心翼翼地將印符還到張亢手中,說道:「見過鄭相公、張將軍,不知道你們為什麼來此?」
「我剛從契丹逃回來,去霸州辦一點事,然後返京。」
幾個指使竊竊私語,派人保護,又派人去滄州城送信,滄州知州乃是鄭朗的同年進士,叫李中師,又是京城人,應互相認識,陳執中舉為集賢校理,還沒有交接,正好就在滄州,讓他來辨認。
鄭朗微微一笑,說道:「幾位指使,再麻煩替我們取一些衣服。」
「喏。」一個指使又扭頭吩咐手下。
鄭朗這才打量著這群兵士,回去后,他的職位十有**是樞密使,軍務是主職。所以留心地察看,看了看,軍中不象原來那樣,能看到一些白髮蒼蒼的老者。但情況依然不是很美妙,裡面不時的冒出一些瘦小兵士,因為體力弱,在軍隊中居於弱勢,相反,乾的活更多。
一行人阻在這軍,直到三更時分,李中師騎著馬一路小跑著趕過來,這才將鄭朗確認下來。
三軍立即傳出歡呼聲。
這也是一場奇迹,別的不說,當初孫臆從魏國逃到齊國,是何等不易。
第二天換了衣服,戴上襆巾,得將髡髮掩飾,不然這一行所到之處,還會引起不安的情緒。徐徐來到霸州,鄭朗也在看楊六郎的綠色長城,看了看,未看出什麼。對它的作用,鄭朗還是在懷疑當中,不過有比沒有好的好。又在霸州城溜達一圈,說霸州城後人也許陌生,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益津關,也就是楊六郎鎮守的三關之一(另兩關是高陽關與雄州瓦橋關)。
澶淵之盟后,又於霸州開設了大型榷場,供兩國商業交流。兩國商業意義也不是象後人所想的那樣,宋朝經濟發達,商品多,與契丹交易,宋朝獲利。實際宋朝對外貿易,多是居於吃虧的一方。而宋朝最需要的是牲畜與馬匹,契丹卻嚴密控制。但有利有弊,大量奢侈物品的流入,使契丹貴族墮落的速度更快。
為此,鄭朗刻意到榷場上觀察。
人來人往,十分勢鬧,頗有點象後來的批發市場。
有一個商人忽然驚訝地抬起頭,盯著鄭朗,遲疑地問:「你如江
是漢人,但是幽州的漢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看到過自己。
鄭狠笑了笑,說:「不錯,我是鄭朗。」
「你怎麼猾
「我是宋朝的大臣,回到宋朝難道不對嗎?」鄭朗說完離開,開始辦正事了,出了霸州城,來到巨馬河畔,看到一大群宋朝將士蜂擁而來,對面也有了動靜。
鄭朗隔著河,向對岸契丹將士喊道:「我是宋朝鄭朗,已經平安返回大宋,請麻煩諸位將此消息轉告貴國陛下,請將我的乎下釋放回來,以全兩國和平美好之意。」
急切地來河北,就是為這件事而來的。
害怕契丹一怒之下,將郭逵他們殺害。特別是郭逵,那是宋朝未來最得力的大將之一。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當然,現在郭逵還沒有完全成長,即便是契丹人也沒有意識到郭逵的價值。
但這次似乎契丹有備,聽到鄭朗喊完話,對面那個將領喊道:「鄭相公,我主已經將你部下送向幽州,沒幾日便能抵達,可否稍等幾天?」
「好啊。」鄭朗說道。
回到自己的國家,不怕契丹人再玩什麼花樣。
鄭朗留在霸州城,安心的將所著仁義進行再一次修改潤色。
五六天後,契丹人來到巨馬河。
鄭朗出城,頗有些意外,人是全部送來,但還來了一個意外的人,耶律洪基。
對處理郭逵等人,契丹爭執紛紛,大約分成三種意見,第一種意見是以耶律巷先為首的利索派。這些人都是宋朝精挑細選過來的侍衛,留在契丹一年多時間,用了無數心血,僅收買了九人。他們從西京到南京,再到中京,然後到遼東,幾乎走遍了契丹一半重要地區,對契丹許多情況了如指掌。這些人一旦釋放回去,將來有可能是契丹的勁敵。必須全部處死,反正身在契丹,到時候對宋朝說,他們為了配合鄭朗逃跑,在契丹大營里試圖劫持遼興宗,這才一一格斃的。宋朝不相信,可沒有證據,又能奈契丹如何?
第二種意見是蕭惠為首的擇中派。郭逵等人不大好殺,終是使者,一殺怕影響兩國交好。況且兵敗於西夏,此仇未報之前,沒有必要與宋朝翻目成仇,這批人可以釋放。但另外一批人,是潛入女真,從女真那邊過來,沒有經過正規手續,即便殺之,宋朝也無可奈何。況且這些人多是女真人,他們屬於契丹的,背叛自己國家,當該殺,殺雞賅猴。
第三種意見是蕭革的。不要將鄭朗看得多高大,一回去天就塌了,這次他逃回去是運氣使然,若再晚幾個時辰,休想能逃回宋朝。即便沒有楊王二人提供的線索,幾天後又從幽州方向傳來宋朝某人放出的消息。看似神奇的逃了出去,實際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
這些人殺不殺無所謂,都是小羅嘍,要看長遠一點。鄭朗回去后必然重用,可這個放出消息的人,能量不小,不如設計讓他們內鬥,再往鄭艦身上潑污。
還有就是女真人。
不能等宋朝派人來責問,而要先下手為強,責問宋朝,為什麼收買我國子民?難道宋朝想撕毀盟約,若那樣,我們契丹可以與西夏聯手,共同伐宋,對宋朝恫嚇。
宋朝與女真人眉來眼去,甚至與阻卜人都有些眉來眼去,契丹眾所周知。契丹與西夏以前同樣眉來眼去。就看大家誰做得好。也沒有契丹那一個大臣將這些女真人當作一回事。不過現在契丹與西夏交戰了,可以大氣凜然地說出。
遼興宗仔細想了一會,最終選擇蕭革意見。其他人也沒有怎麼反對,主要還是鄭朗,鄭朗逃了出去,其他人確實沒有必要那麼慎重。全部同意。
根據蕭革意見,細細商議。最終讓耶律洪基親自押著郭逵一行,來到幽州。不知道鄭朗會親自來,否則做得還要完美。
計劃有變,但大約的走向沒有變。來到河邊,耶律洪基隔著河,沖鄭朗行了一個拜師禮,說道:「見過先生。」
有點坑人。
偏偏耶津洪基與鄭朗相處得這麼久,多少有些感情,表情十分真誠。
鄭朗連忙讓開,說道:「見過梁王殿下,這個先生臣不敢受之。當初就與你父皇約定好,你我可以交流學業,但不得以師生相稱。」
「雖如此,在我心中,鄭先生永遠是我的先生。」
鄭朗無語,也回味過來了。但這絕對不是這個小太子的主意,說:「不論你將臣當成什麼人,兩國友好才是千年大計。臣所做的,為北朝利,也為我們大宋利。」
隨便契丹人怎麼玩,一旦郭逵過河,真相自動揭開。
耶律洪基又說道:「先生,這次回去,務必小心。之所以父皇知道你要回去,派兵追趕,乃是南朝有人放出風聲,說張亢率人自海上去女直,前去帶你回去。但先生運氣很好,前幾月兩國清查密探,故消息傳得有些晚。此人不安好心,乎段殘忍,先生回去后切莫大意。」
足夠了。
鄭朗與張亢對視一眼,都知道這個人是誰。
但具體情況不知道,得等郭逵與楊八望渡過河,才能問清楚。
鄭朗徐徐說道:「謝過殿下。」
「不敢,不知道以後我與先生是否還能見面?」耶律洪基惋惜地說。
「大約不會了。」鄭朗如實答道。除非有那麼一天,自己率軍前來收復幽州,那時已是兵戎相見。
「鄭先生,我來的時候,蕭觀音也要來。」
「她啊,讓她好好寫字,此女乃是才女,不錯不錯。」鄭朗淡淡地說。心中很焦急,這麼扯下去,對自己沒有多少好處的。那麼多人看著,那麼多人聽著,天知道這樣的對話,在他們心中產生什麼聯想,於是說道:「殿下,將郭將軍他們釋回,今年我朝旱情嚴重,我還要趕回京師。」
耶律洪基手一揮,兵士們開始放人,也沒有怎麼虐待,包括郭逵他們騎的馬,也送回來。上了船,陸續地渡河。
最後一個兵士渡完,鄭朗說道:「梁王殿下,打擾了。
說完一撥馬,退入霸州城。
進城后,鄭朗詳細地問了郭逵,他走後發生的情況。郭逵最後說:「鄭相公,好險。」
「夫子曰,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總之,這次我太大意了,掉以輕心,差一點害了大家。」鄭朗默然道。逃出來是好的,逃不出來,自己一死,必然引起一系列的後果。就象童貫一樣,若是佔據幽州,女真人未必會輕敵南下,再加上他將宋朝疆域開拓到西域一帶,那麼是奇功一件。沒有成功,於是引起一系列不好的後果,自己也被列為宋徽宗六大奸臣之一。
自己此次契丹一行,結果不同,卻是一樣的性質。
說著,帶著他餌來到城頭,耶律洪基還站在河邊眺望。看到他上了城頭,手揮了揮,不知在喊什麼,最後才撥馬率兵回去。
張亢道:「遼國這個太子對你挺有感情的。」
鄭朗摸了摸鼻子說:「是妥協之舉,就怕傳回京城,被某些人利用,妖化成什麼。」
「鄭相公,他已經去了大名府。」
「即便去大名府,也不可小視此人。」鄭朗態度也沒有多慎重,在契丹害怕,但回到國內,鄭朗對此人也沒有怎麼看重。與呂夷簡相比,他差了海去。特別是吏治之能,沒有吏治之能,靠這些小手腕,在趙禎朝又能翻出什麼風浪。遙望著遠方,說道:「季陽,仲通,你們看邊境,兩國有何區別?」
郭逵說道:「有,我朝設寨堡太多,契丹人卻保留著漢唐傳統。這便是最大的區別。」
河北入海處是滄州的地界,滄州城不在邊境上,但有泥沽寨、雙港寨、三女寨、小南河寨、獨流北寨、獨流東寨、當城寨、釣台寨。往西又有信安軍城、霸州、保定軍、雄州,安肅軍城、廣信軍城,除了這些密集的州城軍城外,還有田家寨、狼城寨、劉家渦寨、白溝驛、紅城寨、長坡口、釜山村鋪等軍事要寨。這僅是保州往東去的重要寨城。往西自定州開始,地形複雜,寨鋪堡更多。
契丹也駐紮著軍隊,但不會象宋朝這樣密集。
鄭朗說道:「是啊,太多了,是我朝的財力,換作漢唐,或者其他朝代,這樣的派駐軍隊,即便不交戰,財政也被活活拖死了。」
「鄭相公,我朝缺少騎兵,不得不如此。」
「也未必,漢唐時騎兵發揮了作用,可是騎步半雜,即便是唐朝,也未必奢侈的全部用騎兵。除了騎兵因素,還有一個因素,敵寇來犯,只要進入我朝,便能得到擄獲,可敵人貧困,我朝去攻,收穫卻不足以維持供給。故戰爭,對於這些貧困的游牧民族往往有利,對我們中原卻沒有什麼利益。政策也因之越見保守。」
張亢不作聲,特別是女真一行,往往幾百里能看不到一個人。
鄭朗定定地看著河對面。
有利的一面,便有弊的一面。契丹這樣,是有弊的,弊在何處?
收復幽雲十六州是一個夢想,可邊境這麼多堡寨關城,即便裁軍,又能裁減多少?想要成為精軍,想要國家財政扭轉,眼下一百零幾萬軍隊還是不夠的,還得要裁,數量必須保持在九十萬。然看到這麼多堡寨,鄭朗頭痛了。
想了半天,沒有想出。下了城頭,率騎南下。經過大名府時,賈昌朝出來迎接。鄭朗只是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一拍馬離開。大名府所有官員全部色變。
昔日,鄭朗與賈昌朝同在中書,合作不算很愉快,也不算太惡劣,但鄭朗這一舉動,意味著什麼?